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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by千里孤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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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来了,秦疏却还原地蹲着,手慢慢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也没有觉着疼。他是恩怨分明的人,纵然有时对易缜恨之入骨,有时也确确实实欠教训,但他却完全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毫无缘由,纯粹是出于心中的焦躁不安,易缜这一次委实挨得无辜。

那么一个人,纵然曾经有千般错处,万般不堪,然而日月沉浮之后,却还是这么个人,完完全全的包涵容忍着自己的报复刁难,纵然着自己无理的泄愤。

看着易缜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自己心里却乱成一团,不知该自己到底该怎么对他。一时之间既哭不出也笑不出,只是莫名的觉得喘不过气来一般地难过得很。

易缜看见他眼睛里隐隐有些水光,不由得就慌了神,见他把嘴唇咬得发白,又是心疼不已。脑子也像是跟着钝了下来,拙口笨舌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慌慌张张道:“我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你要是高兴,还可以多踢几脚。你看,一点事都没有!”见秦疏没作声,突发其想道:“是不是把脚扭了,我看看……”

秦疏本来已经稍稍平静下来,见他毛手毛脚的就要来撩自己裤脚,顿时把方才莫名其妙的心思收了一收,沉着脸在他肩头上推一把,低声道:“走开!”

易缜只得放下手来,讪讪地陪着笑。

秦疏平缓了呼吸,正要说句什么,却听身后哇的一声,却是许霁终于被吵醒,迷迷糊糊看见地上一片狼籍,想也不想就开始放声哭。

秦疏连忙回身哄他:“小霁乖,你这是做梦呢,什么事也没有,你闭上眼睛乖乖地睡。”

第193章

许霁那是多么精灵的主,纵然这时还没有完全清醒,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秦疏柔声安慰他,拿手去遮他的眼睛,还想让他接着睡,他不干,蹬开了被子挥舞着手脚,他闭着眼睛呜呜地哭得十分伤心,泪珠从眼缝里扑簌簌地不断掉下来。眼看着折腾出一头一身的汗,秦疏手忙脚乱地把他抱在怀里哄,也没有明显的效果。

最后还是易缜哄他,说就是闹着玩的。他呜咽声才稍稍止住一些,睁开眼睛,看看两人,再看看地上歪倒的凳子反扣的木盆和一地的水渍。显然十分怀疑易缜的这种说法,一个劲的抽着气,犹豫着要不要接着哭。

秦疏也连忙顺着易缜的话往下哄他:“确实就是不小心弄翻了的,闹着玩的。”一边说着,一边给易缜使眼色,让他把地上的凳子水盆收拾起来。又见易缜衣一个脚印还清清楚楚地印在那里吧。于是趁着许霁不注意,腾出一只手来,把自己踹上去的脚印,由自己给他拍打干净了。

许霁半信半疑的,好歹是不哭了,他有些受惊,赖在秦疏怀里不肯再上床睡觉,仄仄的不大有精神。

秦疏见他已经醒了,方才又一直喊饿,索性把他出去吃饭。

许霁没有睡够,又刚刚哭了一场,这时候怎么也不肯自己去坐椅子上,非要秦疏抱着他。梁晓给他盛了小半碗饭,挟上他喜欢的菜递到面前。许霁撅着嘴也不肯伸手去接。

秦疏只好让梁晓把碗放在面前,自己边吃边喂他。他这才肯乖乖地张口来接。

桌子上少了他叽叽喳喳,一下子显得有些安静,这一家子人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虽然还有另外两个孩子,却也不像许霁那般多话。易缜这个外来人虽然不太讲究,但他面对着秦疏的父亲总是从心底里有些打怵,实在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年纪最小,又是一看就是平时娇生惯养,这时候见他偶尔使使小性子,并不是多大的事。

几个人默默的吃着饭,相互间挟挟菜,倒也显得安宁。梁相盯着许霁多看了两眼,突而开口对秦疏清清楚楚地道:“这孩子倒很像你小时候的模样。”

秦疏舀着一勺子汤正轻轻的吹,准备等凉了喂给许霁。猛然听到这话,手不由自主地一颤,满满一勺子汤全给洒了,

许霁本来依在他怀里边打盹边吃,突然吓了一跳,也不管热汤泼到自己身上没有,张口便一迭声地喊起来:“烫,烫……”

与此同时只听骨碌碌一声响,却是易缜失手将碗滚到地上去了。

秦疏被许霁一喊,这才惊醒过来,连忙低头查看,许霁发现那汤已经凉了,这才又摇摇头:“不烫了。”秦疏脸色微微发白,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梁晓已经放下碗了,忙起身稍一收拾,重新拿了个碗出来。

本来这么一乱,梁相那句话也就揭过去了。可偏偏是易缜做贼心虚,指着梁晓的背景强笑道:“伯父说笑,您是看错了。那才是您的亲孙子,和小疏长得才是真像呢。再说了这孩子淘气着呢,秦疏从小受您的教导,那儿能这么淘呢……”

梁相看了看他,皱着眉似乎在想些什么,没再说话。

易缜只觉头皮发麻,顶着他的目光干笑两声,好在这时梁晓拿了新碗过来,他松了口气,乘机埋头扒饭。

别人倒没什么,只有明珠在几人之间打量了几眼,神色就渐渐有些怪异起来。

秦疏也默不作声,一径的低着头给许霁喂饭,他自己却没有吃几口,等许霁吃饱了,他便抱着许霁起身匆匆而去,仍旧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忘了把小家伙送到梁晓那儿去。

这一夜里看着许霁的脸,他仍然是难以成眠。许霁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家伙,但不管怎么看,他都不觉得小霁和自己有多少相似,就是和易缜都不是十分相像,这也正是易缜敢把他带到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原因。

他不明白自己父亲是这么看出来的,更不愿意去相信那是天生的骨肉之情。

本来他不愿让家人知道易缜的身份,是实在不想让这个好不容易安定一些的家里再受打击。然而现在除了担心家人深受刺激,却还有一股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焦灼情绪,

这样想着,只觉得肺腑里像是有团火在烧,他刚刚忍不住咳了两声,就听到门外有个略带担忧的嗓子压低了声音唤他:“小疏。”同时门上被轻轻敲了两下,

有了前一天的经历,秦疏这时倒不觉得有多惊讶,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易缜等得着急,又比方才更为不安的叫了一声:“小疏。”顿了一顿,追问道:“你没事么?”

秦疏想了想,终于还是上前给他开了门。

易缜一闪身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饭菜,腾腾地冒着热气。他脸上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秦疏咽下口中些微的腥甜,也不等他开口便点头道:“我明天就去看大夫。”

易缜被他抢了话头也没觉得尴尬,只是不放心地道:“要找个有本事些的大夫,不要舍不得花钱。”

秦疏心里却有数,自知这是当初落下来的沉苛,这么多年好一阵歹一阵,总是难得有些起色,当年看过的也有不少有名望的大夫,看过之后的说话都大同小异,至今言犹在耳,他就连孟章也没有告诉。现在本想反驳他两句,心道命就在那里,和你舍不舍得花钱有什么关系。转眼见他眼中真切,心里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两分感伤,把话咽了回去。顺从地点了点头,还对着他微微地笑了笑。

易缜见他言听计从,稍稍放下心来,将碗筷摆到桌上:“你方才被小霁缠着,只怕饭也没有好好吃几口,这是本来留个小霁的宵夜,你多少垫一垫。”

秦疏掂着筷子却不动手,看了看他,又去看床上的小霁。

易缜也不用解释,顿时就明白他的心思,想了想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吧,小霁长得一点都不像你,你爹只是随口一说。他必定看不出来的。”但他自己心里却十分的没底气,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

秦疏自然也听得出来他的迟疑,慢慢叹了口气:“易缜。”

自见面也来他极少这么直接称呼易缜的名字。易缜呆了一呆,还犹自觉得身在梦中,秦疏已经低低的接着往下说。

“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他终究是我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人得知,到时候他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怎么办?”秦疏长久也来平静的面具被终于破开,露出一分茫然,他绞着手指,指节微微发白。低声地喃喃道:“我很害怕……”

第194章

易缜自己方才也出了一身虚汗,他原本是极不在乎这些琐事,然而随着接触得深刻,不知不觉之中,也变得惴惴起来。他隐约能感觉到秦疏渴望安定下来的心思日胜一日,那念头也许就同他渴望一家团聚,安安稳稳守着秦疏过完余生的愿望一般强烈,几乎就要压倒了他从前所坚持的一切。也正因为如此,秦疏对于真相大白时,对眼下平静如水的生活带来的改变的恐惧也就可想而知。

眼下的局面,谁都不想,可偏偏出人意料地却走到这一步,两人看似只在咫尺之间,那一步之遥的距离却像是天堑鸿沟一般,稍有不慎,就会带来粉身碎骨般的下场。

若是从前,秦疏担心的这些,在易缜看来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如今,他秦疏的不安与焦虑他却能体会到几分。

梁相看着糊涂,偏偏在有的是地方又有一两分清明,固执的不肯出桐城城门一步。

若是按易缜的行事,自然有的是办法把他悄悄弄走,然而秦疏多年不曾侍奉父母,对父亲十分内疚,在这样的事情上,也决不肯相欺。

而且这许多年来秦疏虽然远走他乡,却一直不肯改名换姓,固执的坚持着最后的一点尊严。他那么一点小小的坚持,大约心里是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可即使这样想,旁人的闲言碎语,还是会令他很难堪羞愧,他就是这般的矛盾着。更何况眼下面对的,还是他唯一的几个亲人,他更怕看到他们或是吃惊或是失望或是伤心的任何目光。

有那么一刻,易缜很想什么也不管不顾,带着这个人逃到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去,然而理智把这一切都强压了下来。易缜莫名的觉得,要秦疏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其实也是委屈侮辱了他的。在他所畏惧的所谓真相当中,他是最为无增城辜的那一个。

他这样想着,微微愣了一会,伸手去握握秦疏,轻轻地叹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秦疏的手在他手心里微微一颤,却最终没有抽回去。他再百般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的对眼前这人有着某种程度的依恋。只是他依然无法想像真如易缜所愿时,如何面对父老与世人。但惶惑之中,心里的某些矛盾纠结,却也只能对易缜诉之一二。

易缜强忍着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不着痕迹地握一握便放开了他,末了只是道:“菜要凉了,你先吃点东西。”

秦疏在易缜同样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强迫自己镇定了一些,但心头的茫然不知所措,让他不想再多说一句。默默地拿起筷子来。

易缜也不打扰,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秦疏心里有事,地也没心思理会他那么多。胡乱扒了几口饭下肚,胃里却不太舒服起来,便住了手。掩着口咳起来,边咳边将碗筷朝易缜一推,意思是让他可以放心出去了。

易缜不再勉强。却不去接他的碗筷,像是终下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秦疏微微地笑了笑:“你不要怕。”

秦疏看着他。

易缜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偏过头去看了看床上呼呼大睡的小霁,又看了看秦疏,突然便把话题转开:“今晚是让我把他抱回去,还是让他在你这儿睡一晚?”

秦疏微微有些恍惚,见易缜起身似乎要去抱孩子,没来得及多想,本能的就阻止:“让他睡这儿吧。”

易缜停了手,秦疏惊觉自己有些失态,懊恼地咬住嘴唇,略略一顿,又解释道:“别吵醒了他。”

易缜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端起碗来,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轻轻地道:“你别担心,一切都有我担着。”

他这话说得含混,在秦疏听来,这样一说不过是某种无关痛痒的安慰,实在没有分毫的实际用处,说了就和没说一个样,因此随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放在心上。

易缜也不解释,默默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再次轻声叮嘱:“你这病也拖得有些久,明天记得去看大夫。”

他站在门口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处,秦疏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他话里听出其中的真切,稍一恍惚,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也许是被易缜念得烦不胜烦,他第二天当真抓了几包药回来,吃了几天,只是不见什么起色就是了。

易缜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反而收敛了许多,他也不再来缠着秦疏,秦疏起初心里还有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但每天到了晚饭时间易缜总会回来,加上许霁也还被易缜留在这个家里,三两次后也就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了。

易缜自己出去跑了几天,这才告诉秦疏他张罗了家店面,在不太热闹也不太偏僻的地段上。铺面也不太,就算是不请伙计,自家只需一两个人也就顾得过来,做些小本买卖也还合适。

他便问秦疏想做个什么样的买卖。

瞅着郑伯和两个大些的孩子都不在家里的时候来商量这事。秦疏正坐在房檐下的条石上,一旁放着煎药的小炉子,许霁没有跟着梁晓一块出去,自告奋勇地帮着看炉子,正蹲在炉子前,拿着一把蒲扇十分卖力地朝着炉子扇风。

秦疏虽然也想过给家里找项营生,但当时不过一说,加上心绪烦乱,尚且没能够腾出手来料理这件事,这时听易缜把店面都弄好了,他反倒有些回不过神来,看了易缜一眼,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许霁却是眼中发亮,从炉子那儿跑过来站在秦疏身前,这个看看那个看看,见秦疏迟疑,他于是抢先拿主意:“卖点心,卖蜜饯,卖桃酥……”显然全是为着自己的嘴巴打算。

易缜笑了笑,伸手往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小家伙这才不出声了,两个人都看向秦疏,易缜神色平静,但显然十分认真。

秦疏看他这个样子,竟也没法怪他多管闲事,微一愣神的工夫,小讲已经挨了过来,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娇声娇气地叫:“爹爹……”叫完了却又什么话都不说,然而看他舔了舔嘴唇,那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

秦疏无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小家伙并不满意,身子扭来扭去,在秦疏身边蹭了一会,这才安静下来。

他抑脸看着易缜,神色微微变幻,最后冲着易缜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个,我有别的话和你说。”

易缜笑了笑:“那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许霁俯在秦疏膝上一动不动,却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秦疏推了推他:“小霁,你出去玩一会。”

许霁只当做没有听到,扭过头对着易缜张开手:“父王抱。”

从来对他有求必应的易缜,这一次并没有理会他,往他手心里塞了一点碎银:“你拿着钱,上街去卖糖吃。”

“我不去。”许霁打定了主意要赖在这儿,跑回去炉子那儿蹲着,煞有介事道。“我还要看着火呢,不能把药煮焦了。”

一直到易缜都要拿巴掌招呼他了,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付忧心忡忡的小大人样,看了看易缜又看看秦疏:“那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不要打架啊。”他还特别叮嘱秦疏:“爹爹,你别欺负我父王。”

易缜只恐这话让秦疏老羞成怒,一边偷眼去看秦疏的脸色,一边作势责怪道:“你这孩子尽胡说些什么,我们都多大的人了,那里琮会打架。”

“我那天晚上明明看见了。”许霁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十分固执,他可怜巴巴的看着秦疏。“爹爹,你不要打父王,父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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