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过。”秦弋冷静的道，“让我出来。”
斐无术耸耸肩，让出了主导权。
“秦大少，换你出来了么？”女人声音里带着笑，一步步走近，踏入了微光可见的范围内。
斐无术这时才看清楚这个女人，个子不高不矮，容貌清秀，表情平和，皮肤是长久不见日光的白，一双眼睛尤其明亮，乍一看去便觉得这人是极聪明极有智慧的……而一般精神力大成的人都会给人这种感觉。
这是一个修为高深的术承师，只一眼就可以这么认定了。
但斐无术还是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地方当得起小弋弋用奇怪这个词来评价。
秦弋直白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人微微一笑，目光变得恍惚起来，好像沉浸于某种幻境，声音也是极其缥缈的：“当然是用感知……我能感知到你身上存在着两种精神波动，一个是宁静冰凉的，一个是清澈热烈的……呵，好活泼的精神力，你叫什么名字？”
斐无术在精神世界里看着，女人虽然是对着秦弋在说话，但他却感觉这人的目光穿过了小弋弋的身体，直直落在他身上。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不能说。”秦弋淡漠的回绝了女人的问题，无术在游戏中使用的是他的身体，这种事不能让再多一个的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一分危险……虽然他很愿意相信这位术承师。
“呵，是么？”女人没有追问，依旧用飘忽的声音笑道，“那位刚来的小家伙，再次自我介绍一次。你好，我叫何致，住在这里快十年了，若是以后要找我，可以来这里……在下一个十年里，我应该不会离开这里。”
“她在这里干什么？”斐无术有些好奇，地底的景色虽然乍看起来瑰丽无比，然而实际上却是无比单一，呆久了只会觉得沉闷压抑。地底有什么好，能引来一个女人在这里蹉跎十年的光阴，并打算继续蹉跎下去？……另外，这女人究竟多大了？
秦弋之前自然是没有问的，他的好奇心少得等同于无，但此刻斐无术问了，他也正好要答谢何致传授精神秘术的慷慨，于是开口问道：“你留在地底必定有所原因，若是我可以帮上忙，你可以直接开口。”
他做的承诺，就算没有旁人指天画地发誓那种劲头，何致也是愿意相信他，而不是信誓旦旦的其他人。
“你不问，我也会说的。”何致朝他们招了招手，“跟我来。”
她转身朝通道深处走去，地底洞窟一个连着一个，宛如迷宫一般，但她在此处却好似自家的后花园，熟悉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一条条道路。
秦弋紧随其后，听着何致飘忽的宛如梦呓般的声音。
“十年前，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精神力的逸散。”她说，“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的精神力，无时无刻都在往外界逸散着，就像我们人体的水分一样，会在不知不觉中通过皮肤向外界蒸发。”
“这是很正常的事……然而我却在那一天忽然感受到了，这些逸散出的精神力，并不像水分那样自然的融于自然，而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缓缓的牵引往同一个方向……”
“我感受到了……那个方向，有个奇特的存在，以不紧不慢的速度，一点点的蚕食着这些飘散在自然中的精神力量……这些精神力是多么的微弱，微弱到让人无法察觉……然而汇聚到一起时，又是多么的庞大……”
“无时无刻，无论身处何方，河越星系的每颗星球上，游离的精神力都往那方汇集而去……我感受到了。”何致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清秀的容貌上覆着一层浅浅的失落，“然而没有人信我。他们连逸散出的精神力都无法感知，更不能感受到那股看不见的牵引力。他们做不到，于是指责我在说谎。”
“后来我被当做修炼出错精神混乱的疯子，再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讲完这段话。”何致明亮的眼里映出秦弋冷峻漠然的面庞，唇角勾起奇异的微笑，“但是我相信，秦家的大少不会是那些被虚名累赘的废物……我知道你的，秦弋，即使我在地底生活了十年，这片地表上的所有都逃不过我的感知。”
“我听了你许许多多的事情，有的人崇拜你，有的人尊敬你，有的人感激你，也有的人妒忌你，更有人恨你恨得发狂。为了打败你，无数的人来塔马尔星磨练自己，我感受得到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言语，所以我知道你，在裂缝下见到你，我会主动邀请你来这儿。”她微笑，“我一直在想，要是还有谁会相信我，那么这个人必然是你。”
“看这里。”她指了指这漫长又昏暗的通道，“在塔马尔星的地窟里，我顺着精神力逸散的方向追寻着。花了十年时间，避开高重力地域，一步步逼近着那股牵引力的源头。我想看看，是什么在悄悄的吸收着精神力？”
“如今已经越来越接近了。”她指了指前方，“就在那个方向，我能感受的到，我距离它前所未有的接近。”
“为什么不过去？”秦弋走到她身边，目光在前方岩壁上停留，那里漆黑一片，夜光藤蔓的生长在他手边戛然而止，并没能蔓延到前方去，他迟疑的开口，“重力？”
何致笑了：“是的，重力。那个存在的四周，都是我无法涉足的重力区域。我追寻到这里，答案触手可及，却没办法再前进一步。”
“我行吗？”秦弋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你是想让我帮忙取到它。”
“不，现在的你还不行。”何致摇头，但微笑却是一直在的，“成为强大的界者吧，或许可以踏足一试。你已经让我看见了希望，秦弋，剩下的时间我等得起。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你说的很对。”秦弋平静的点头，“不会太久。”
“……”小弋弋你真心想让我抬不起头是么？这亮闪闪的自信真是刺得他眼睛泪流不止啊……听故事听得入迷的斐无术再次陷入了低迷的郁闷之中。
何致带着秦弋重返地表，她说了会等秦弋再次前来，而那时便是给她的追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与何致作别，秦弋和斐无术就打算踏上前往白冰星的访友路途。
走在去星舰停泊点的路上，斐无术这时才开口问道：“你真的信她？”
秦弋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语言，随后缓缓道：“若是一个人能为了一件事，甘愿投入他一生的心力，那么这件事不论正确与否，都是值得人们去相信的。相信这件事，便是肯定了这个人的生命。而一个人的生命，永远是值得肯定的。”但肯定，不代表赞同。所以他从未有过手下留情。
斐无术无声的笑了，不管怎么说，小弋弋你其实是最心软不过的人了吧？
愿意去肯定每一个人的生命，已经是一种极致的柔软了。
能遇到这样的人，他再次感谢不可捉摸的命运，苦尽甘来，第二次的生命也实在是甘的太甜了。
“不过这种道理，无术你一定是不懂的。”秦弋在最后，不疾不徐的补上一句，漆黑的眸带着淡淡的笑意，只可惜再次暴躁起来的斐无术却没能看见。
“秦弋你以后别活生生的站到老子面前！”什么感谢命运什么苦尽甘来，统统给他收回来啊！斐无术在精神世界中撂下狠话来，“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揍一次，揍得你爬不下床为止！”
“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不大。”秦弋冷静的为他分析，“按你的说法，这是游戏，我只是一堆数据。”
斐无术哑口无言，听见秦弋自己这么说，莫名的有些不爽：“你见过哪个数据能跟你一样？我去！都跑联邦旅游一圈了，还张口闭口数据数据的。”
脑筋一动，斐无术在精神世界里大声吼了起来：“系统！系统呢！别装不在啊！已经露过面了，再装不存在就太假了啊！”
第四十七章：白冰星访友（二）
“我在。”
有一个平板的声音在精神世界中响起，不止是斐无术听见了，秦弋也是听见了的。
叫着系统出来的斐无术怔了怔，大概是对神秘的系统能如此干脆的现身而感到诧异。在他的理解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存在的系统，大概需要他坚持骚扰无数遍，说不定才会磨磨蹭蹭姗姗来迟。
……这出来的也太利落了吧？
倒是秦弋的反应平静至极：“是你，天道？”
“是。”自称是系统的天道言语都相当简洁，似乎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河越星系，真的是游戏吗？”秦弋语气平淡，但内容却宛如刀刃，锋锐的直刺主题，牢牢的紧追在系统身后，让系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虽然无法回避，但却不愿意给出答案，系统只能沉默下去。
斐无术这时候从惊讶中回过神了，毫不留情的嘲笑：“沉默就是默认了？天道你莫非连这个都不懂？”
系统还是不说话。
斐无术又是一惊：“难道还真是默认了？”
“我不能说。”系统平板机械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斐无术乐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直接回答‘是’就可以了。但既然给不出这个回答，那么便是‘不是’了？这么一推敲答案不就出来了？……不过你还真是一个诚实的系统呐，这种事不想说，骗我们也是可以的嘛。”
“我不想骗你们。”系统平板的说，“你们是我第二个希望。”
“什么希望？第一个又是谁？”斐无术越发肯定天道有了主观智能，瞧瞧，都能用想这个主观动词了。
系统：“我不能说。”
斐无术无奈：“你有什么可以说的？”
系统迟疑了片刻，似乎在归纳总结：“除了不能说的，其他的我都可以说。”
斐无术黑线：“……”这系统的智能是高呢还是不高呢？
一直安静的旁听着的秦弋，微微摇了摇头，斐无术这笨蛋果然抓不住事情的重点。
他不再指望斐无术，自己开口道：“河越星系不是游戏，我们也不是NPC。那么前来夺舍我们的联邦人，到底算什么？被夺舍的河越星系的人，就这么死了吗？”
话里虽然是带着疑问，但从他问话的语气其实不难看出，他已经对这件事做了肯定，问与不问，他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判断和答案。
系统被秦弋平淡却强势的言语步步紧逼，最后还是那四个字：“我不能说。”
斐无术已经明确了，这四个字在系统那里，其实就代表着答案“是”。所谓的默认就是这么一回儿事儿了。
只是确定了系统的答案，斐无术的心情却比之前还要差了——
河越星系，十有八九都是真实存在的了。
……其实他现在这么确认后，不惊讶，真的一点儿都不惊讶，反而是心中虚悬已久的猜测终于大锤落定，踏实了起来。
此前种种已经为今天这个结果埋下了伏笔，庞大的星系、有真人感情思想的“NPC”，完善独特的文化体系力量体系，还有他亲身经历的两魂一体，能脱离“游戏”前来联邦的小弋弋，哪个游戏可以如此逆天如此超乎人类的认知？……虽然他口中总是说着游戏说着NPC，但心里早就升起了怀疑了吧？怀疑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虽然怀疑着，却找不到来解释这一切的答案。所以只能默认了是游戏的说法。
河越星系不是游戏的话，究竟存在于何处？不是游戏的话，又怎么会有系统？天道究竟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河越星系又是怎么和联邦扯上了联系？为什么联邦的人可以通过精神引导仪前来这片星系？为什么他们可以夺舍这里人的身体？
……被夺舍的人，他们都死了吗？
啊，对了。刚刚小弋弋问了，那些人是该都死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在他的上辈子，那十年游戏盛行的时间段中，到底有多少河越星系的人被联邦人无意识所杀？斐无术胆颤心惊的估算了一下，却发现无从计数。
联邦人没可能一个人只夺舍过一个人，他们将在现实里的争强斗狠延续到游戏里，可以肆无忌惮的进行生死厮杀，却不担心真正死去——反正游戏人物死了，再换个身体就行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游戏中半年半年的换着新的身体……半年半年的，杀死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联邦人无意识的情况下。
玩游戏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民众，若是他们得知自己曾经无意识的剥夺了一条甚至几条生命，他们又会怎么想？会不可置信，会内疚自责，会心理崩溃？
推行这款游戏的联邦政府到底对事实了解几分？若是高层明知如此却仍要为之，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若高层对此毫不知情，那么到底是谁拿出了这款“游戏”？
天道一定有答案，但斐无术知道，就是问了，这家伙还是只会重复“我不能说”四个字。
真是槽糕透了！
这种玩弄一个星系的人的性命的事，斐无术光是想想就厌恶无比，再没有见过比这更残酷冷漠的事情了。到底是谁导演了这场盛大冷酷的局？他把人心和性命都当什么了？！
斐无术心里升起一股后怕的寒凉，他夺舍了小弋弋，若不是因为偷天换日的巧合意外，那么小弋弋也该被他所杀了吧？想到自己也许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抹杀了秦弋的存在，他的心里就难以抑制的涌出自我厌弃，情绪顿时低落下去。
很明白这时候斐无术会想歪到其他什么地方去的秦弋，语调漠然的提醒斐无术：“若是没有中偷天换日，你根本夺舍不了我。”近乎自负的语气，高高在上的鄙视了斐无术当时的趁人之危，嫌弃了某人的庸人自扰，“想抹杀我的存在，再过一百年你还是没有那个能力。”
斐无术：“……”不要这么看不起他喂！他还是很厉害的好不好？
但虽然再一次被居高临下的俯视了，斐无术的心情却奇异的好了起来，他嬉笑着道：“其实吧，小弋弋你是在开导我？”
秦弋：“……”得寸进尺。
“你也学会默认这一招了？”斐无术故作无奈的语气，“这招很狡猾啊。”
系统声调平板的插嘴：“这不是默认。”
我去，这货还在啊？
斐无术忽然意识到一点：“系统啊，你到底注意我们多久了？像我和小弋弋的交流，你一直在窥屏的对吧？”
系统老实的承认：“你们是河越星系唯一的一处意外，我一直观察着你们。”
果然……
难怪他一有危险，系统就马上找上小弋弋了，这反应速度一看就知道是随时在关注着他们。
斐无术正色道：“之前算是你救了我，所以说，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不。但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系统再次强调，“你们是我第二个希望。我有预感，你们能帮助我达成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