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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番外篇 ——by欠扁之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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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且尽欢一尽欢颜

第一章:无违,莫敢见违

已是尽欢十七年的七月上旬,新帝还未改了年号,但是百姓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传为暴君的尽欢帝,转而谈论仍然年幼的新帝,和垂帘听政好几个月的东宫太后了。

百姓暗地里唏嘘,新帝好学不学,偏偏将自缢而死的尽欢帝懒怠朝政学了个七分像。

百姓又暗地里非议,便是新帝不管事务,也应该是以皇后身份而升为的西宫太后垂帘,那个东宫太后不过是凭着一张与墨妃娘娘相似的脸,就青云直上坐掌了后宫,现下居然还将权术的触角延伸到了政事上,这个女人野心可大得很。

庙堂之上上位者瞬息已变,江湖之中叱咤风云者亦是风水流转。

自一月以来,江湖中声名大损,几近崩解的罗网忽然又重振旗鼓,先是五月初,向来散漫的赦长老当先的力排众议,续上高调归来的金牌杀手南天竹的杀鸡儆猴,师徒联手,说服了魂魄二长老,更让一帮子蠢蠢欲动,不安本分的杀手们噤了声,而后又在六月初推了一个刚加入罗网,半点没立下功劳,连背景都未交待干净的人做了网主。

虽是蹊跷,但自此一切回归正轨,凭着十几年积累的信誉和底子,再加上新任网主的雷厉风行,铁血手段,罗网东山再起倒也快得很。

只是现下的罗网又有了更辽阔的客人单子,不仅局限于江湖的冤仇相报,也开始接洽朝廷的委托,胆子气势皆是让人咂舌。

哦对了,那个‘刚加入罗网,半点没立下功劳的人’,至今仍未露面,只是撂下了名号。

无违,莫敢见违。

不知是罗网对委托之人莫敢见违,还是罗网人对新任网主莫敢见违,亦或是网主,对心尖儿上的某人莫敢见违。

眼下正是蝉鸣聒噪,烈日炎炎的时节,山清水秀的柴桑峻岭间,数座山峰围拢了一个平坦的腹地,翠林掩映间一规模甚大的别院立于其上。

粉墙黛瓦,黑漆木门,镇宅的是两棵参天的古槐,半点没有因‘槐’字谐音字形而有所忌讳的意思。

想来庄主是个不信天道,不依风水的人。

门上方赤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了三个金光大字,‘无违庄’。

进外院,穿过欲拒还迎的隔墙,沿游廊在绕过垂花门,重重暑气都在清雅的雕花门廊,彩漆油绘间消散殆尽了。

正北的主屋边,是个门帘半掩的书房。

“果然,还是山林中凉快。”

一声似乎是感喟,似乎是舒适的叹气传出来,在夏日里慵懒有余,一个身着浅色长袍的男子单手撑着下颌,坐在书桌边,抬眼看着窗外正对的苑落。

正是尽欢帝。

不过,现在应该叫‘无违公子’,或者是罗网网主了。

三月下旬尽欢帝携逝水之手,入柴桑,导崇山,在无峰山风餐露宿,灰头土脸寻找了有些时日,几乎都把自己搞成原始人了,也正开始有些怀疑了当初关于一品红下落的猜测,终于一日傍晚,在两大对峙的主峰峭壁边,看到了低头看着幽深裂谷,惆怅徘徊的一品红。

尽欢帝正找得有些火起,也不叙旧,开口便叫住了先是一愣,而后假作嬉笑的一品红,命令似的让他回罗网,平定下杀手们的一锅乱。

一品红无奈,却还是点头,只是不愿管太多,推三阻四谈条件。

于是三人衬着漫天的晚霞,唇枪舌剑许久许久,各自妥协的结果,便是尽欢帝为网主,逝水做回金牌杀手,而一品红在充完场面之后挂着赦长老的名号‘云游四方’玩儿他的失踪。

接下来,接管罗网虽然顺利,虽然无阻,虽然罗网起死回生的甚为快速,虽然连朝廷命官都开始向罗网委托……

但是尽欢帝,也即是现下人称的‘无违公子’,还是有些不高兴。

“私盐,私盐,怎的最近贩卖私盐之人,都能召集如许多的兵马了。”

无违屈起手指狠狠点着桌子面儿。

三月里,金曹向身为太后的腥风禀明沿海私盐猖獗之事,腥风随即调遣了兵马于金曹,让他为钦差,奉命剿灭私盐商贩,杀一儆百。

只是事情远没腥风所想的那么容易,金曹到了扬州一带,恍才发现沿江一带土豪成群,亡命之徒汇聚,持兵挟刃,私造大船,满贩私盐,往来兴贩,而且不只是偷运私下里晾晒的盐,还公然劫持朝廷的运盐船,据为己有,再高价转手。

地方上,巡检巡捕的官兵们寡不敌众,别说阻拦下私盐贩子的船,连朝廷分派的官盐都保不住了。

金曹带人与私盐贩子起了几次冲突,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强贼太过凶猛,与拿着朝廷俸禄的将士们不同,私盐贩子能拼上了命来争斗,所以即使金曹的至兵如何训练有素,结果多便是胜负半半开,根本没有办法尽数剿灭。

而且,私盐贩子占据着主动权,什么时候开船运盐是个未知数,而且江流分枝如许多,便算是知道了时间,又不知道是从哪路发船,知道了从哪路发船,又不知道他半道儿上会转向哪里,故而金曹滞留扬州数月,苦苦想要截下私盐贩子的运盐船,却始终是一筹莫展。

正逢此时罗网放话,说是开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先例,一并接受朝廷的委托,金曹思量再三,觉得单独干下去也不是办法,而私盐贩子大多是穷凶恶险的刁民,让江湖中狠毒的门派掺和进来,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便也没上禀太后皇上,要求多分派兵马,而是直接让人去罗网旗下的分堂,尝试着送了出了委托。

醒来金曹还想着,酬劳该当如何定,谁料罗网的人摆了摆手,说道:“朝廷委托,与江湖同仁的委托不同,事先不必预付银子,事后一并结算。”

金曹自然是欣然同意,只是半月过去,仍然不见罗网派人来合作,心中奇怪,但因为没付银子,也不好催促追问。

事实上,罗网非但派了人,还派了重量极的,让网主无违念念至今,追悔莫及的人。

扑棱棱一只白色的信鸽从远处飞来,无违一个呼哨,那信鸽便飞至了书房,从窗子里轻巧地闪过,然后落在了无违的手边。

无违按住鸽子的羽毛,然后把绑在它脚边的书信解了下来。

这些日子里,无违都是靠着信鸽,与罗网魂魄二长老保持联系,虽然日常事务都是魂魄打点,但是轮上朝廷的,或是什么重大的委托,魂魄二长老便会飞鸽传书征求无违的意见。

只是这次的信鸽,不是魂魄二长老发出的。

无违轻轻打开了卷成筒状的纸,缓缓瞄过上面的一排正楷字。

安,归期不定。

是让无违月前派出辅佐金曹,但是‘追悔莫及’的人发来的。

安,即是‘安全’,归期不定,即是私盐贩子没有动静,不知何时会完成委托,回到无违庄来。

三天一封的短书,每日都是这般简短,即便是被拦截,也没什么消息外露的字样。

“是不是,不该让逝水去的?”

无违把纸条放在一边,有些懊恼。

这个派去的重量级的人,正是南天竹,逝水。

这私盐猖獗之事一日不清,愁眉不展的不只是金曹,无违也是懊恼万分。

现下是七月初二,再过十几日,便是逝水的生辰,上回自己千山万水能赶回来,不知这次逝水能不能。

自己还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给逝水过个像模像样的生日呢。

无违看着苑落中央围起的一汪碧池,觉得有些莫名的燥乱,伸手就退开了桌上的书卷。

天铖真是的,那个腥风也真是的,不就是点私盐贩子的事儿么,怎么手段如此生疏地就让个金曹持了君令,把人文官当武官使唤,还就拨了区区几千兵马来镇压。

私盐贩子真是的,前些日子横行霸道,这些日子却销声匿迹,让逝水白白隐匿在江边小镇上这么多天。

还是,私盐贩子已经行动了,而且很是肆无忌惮,但是逝水怕自己担心,故而只是浅浅描下了‘归期不定’这四个字?

无违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是啊,就像自己当日里在九死谷被困一般,若是自己知道逝水已经对自己落了心,还在宫中等着自己,决计不会将陷入困窘的消息传回来的。

不只是因为进退不由,无法传信,更是因为不想。

不想说出实情,道出险境,言及无计可施,草木皆兵,怕逝水知道后会担心,会焦急。

无违脸上显出了苦巴巴的表情。

——原来,等着‘征人’归来,是这般纠结不已的心思啊。

第二章:世,无,颜

扬州境内,山清水秀,自然风貌与一干小桥人家相得益彰,流经的大江支流纵横交错,数不胜数,宽广些能通船的水路也不在少数。

这日里,已经敲了三更的鼓,大江中游一条被无数芦苇掩映的江河中,波光粼粼,暗潮汹涌,三五条吃重不浅的船缓缓而行,被乌云遮蔽了的朗月只剩模糊的银辉,投射在船舷之上时衬的它们愈发形同鬼魅。

一个身着寻常渔民服饰的高大男子立在船头,衣袍猎猎,轮廓坚硬明晰如斧凿刀刻,男子双手负立,剑眉微颦,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双眸紧紧盯在了两岸遮天蔽日的芦苇上。

船,是民间私造,用以运盐,瞒天过海欺隐过巡检官员,而船头的男子,则为押送私盐之人,以备运盐船不慎被巡检官员发现,兵刃相交之时,不至于瞬息便落下风。

男子犀利的目光不落分毫地扫过芦苇丛,忽然叹出一口气来。

这蔽天的芦苇,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好在,它可以将运盐的大船遮掩得隐隐绰绰,不知情的官兵从远处看来,不辨真伪。

坏在,它可以将提前得知自己运盐路径,从而埋伏在其中的官兵掩得严严实实,自己便是再认真细致地看,这般沉沉的夜色里,也是雾里看花,不甚明晰。

所以这遮掩,都在那些官兵的位置,是好是坏,是吉是凶,不到关头上,都无法确定。

江风很大,男子紧了紧胡乱翩飞的衣角,掩下了衣服下寒光闪闪的铁甲,然后慢慢走回到了船舱里。

掀开船舱的帘子,里面闹哄哄围坐了一堆人,男子的脸才刚探入,就立刻被里面点着的灯火打亮。

“二当家,外面没动静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来,男子眼睛瞥了发问的人一眼,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方口阔鼻,坐在舱里的桌子边,手里抄着一个海碗,里面是半满的浑厚液体,轻轻一晃间,浓烈灼热的酒香就飘得满仓都是。

男子坐到桌子边,伸手就震飞了那个海碗,淡淡地说道:“黑子,说话声轻点儿,还有,运盐的时候,不许喝酒,小心喝醉了,到时候动起手来吃亏。”

“没事儿二当家的,就这点酒,喝不醉人,而且,那帮狗官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儿个运盐,安全着呢。”

黑子看着滴溜溜滚落到地上的海碗,面色倒也没变,仍然一脸的满不在乎。

男子一眯眼,也不罗嗦,反手一掌,直直地劈在了黑子黝黑的面膛上,登时一道火红的印子,黑子的脸几乎就要烧了起来。

“你,还有你们。”

男子看了捂脸的黑子,和船舱里另外的人一眼,冷冷地说道:“都给我当心着点,只有运盐到了目的地,才有‘安全’这一说,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怠慢,废掉双手双脚,直接丢出去喂鱼。”

“是,二当家的。”

舱里的人齐齐点头,男子转眼看着黑子,黑子闷闷地,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

男子揪住了黑子的衣襟,将他带到面前,冷冽的星眸里都是迫人的气势。

黑子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嗫嚅道:“是,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我没听见。”

“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二当家的话了,下次不敢怠慢了,我一定卯足了劲儿,把脑子放的干干净净的,知道运盐的目的地!”

感觉到揪着自己衣襟的力道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困难,黑子就扯着嗓子嚎叫了出来。

男子这才松开手,四处瞥了舱里的人一眼,本是随意的张望,却忽然在一个人身上,定住了眼神。

男人看了很久,用一种似乎要把人抽髓扒骨的眼神,看了那个人很久。

那个人虽然也是穿了粗布衣服,恭敬地半低了头,但是眉眼间尚算青稚,不甚凌厉的俊朗丝毫都没有被挡住,在舱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下,愈发显得风神俊秀,器宇轩昂。

那个人,粗看之下,似乎埋入了人群之中,但细细一看,却是无比的卓尔不群。

“新来的?”

男子问道,语调淡得听不出半点感情。

“是,二当家的。”

那个人抬起头来,眉眼一弯,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

正是无违前月里派出,以助金曹剿灭私盐贩子的罗网杀手,南天竹,逝水。

逝水接了委托,便星夜兼程到了私盐猖獗的江流附近,调遣罗网的情报线路,很快理出了大致的思绪。

扬州这一带的私盐,不是小打小闹,不是靠着运气,而甚是有组织性,主要都是由一个人称‘世无颜’的帮派操纵的。

世无颜有三大头目,帮主名为世有金,主管帮中事务,二帮主名为世无常,负责押运盐船,三帮主名为世欢颜,似乎置身事外,不管帮中事务。

世无颜招募了很多亡命之徒,绿林抢匪,声势浩大,运盐行踪诡秘,藏盐之所遍布扬州,卖盐之价比朝廷低上许多,所以扬州一带,官盐几乎是完全处在了被打压的地位。

方才刚从船头回舱的这个男子,便是负责押运盐船的二帮主,世无常。

“你之前犯过罪?”

世无常锐利的眼神仍然钉在逝水面上,好像要洞穿他的心神。

“二当家所说的罪,可有包括杀人越货,或是只指被官府定下的罪?”

逝水不打算承认,更不打算否认,只是温文反问,眉眼依然镇定的半弯。

世无常仰天一笑,好像觉得有些兴趣,就凑过了身来,坐在逝水身侧,扬眉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差别?”

“大有差别。”

逝水侧目看着坐过来的世无常,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杀人越货,官府未必能定罪,未必会定罪,而官府定的罪,未必是实情,未必是当真有罪。”

“哦——”

世无常挑了挑眉,居然也笑起来,单手迅速扣上了逝水的手腕,问道:“那你,犯的是哪种罪?”

“二当家的,应当看得出来。”

逝水任由世无常攥着手腕,看着他两根手指搭在了脉门上,凝眸半晌,然后倏然松开了手,说道:“有胆识,有脑子,凭着脉象便是练武之人,若我看,你是杀人越货,却不曾被官府定罪的人了。”

“二当家的洞若观火。”

逝水不动声色地拍了一记马屁。

世欢颜是个大帮派,现在又适逢朝廷派人打压,所以逝水混入世无颜,虽然只是混入了底层,但是依然会被人怀疑动机,以为逝水的目标,不只是止步底层,而是要往上攀,打入三大头目的圈子里,从内彻底崩解世无颜。

所以逝水,要彻底地打消别人对他的怀疑,彻底到,不存半点侥幸。

若是逝水为亡命之徒,或是朝廷通缉的对象,那么逝水便如同加入世无颜的其他人一样,是走投无路,而非朝廷派来的奸细,那逝水就算是通过了考量这一关。

但是逝水必须要隐瞒他身为大皇子,身为杀手南天竹的身份,所以他现在,不能直接回答世无常,说他手上已经攥了不少人命,只能顺着世无常的意思,让他猜出自己是个恶贯满盈的人。

“洞若观火,只是不知你这火,是真火,还是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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