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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鹃梅——by严肃的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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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严斯桐很快低下了头,他的脸在阴影里头,看不出表情。但落寞的声音让濮家伦也更难过了。

如果不是怕那个赖皮鬼把自己暗恋的心意告诉严斯桐,濮家伦怎么会被胁迫去帮鬼做事呢?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就这样被鬼怪看穿了,还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鬼怪果真是可怕的东西。

“确实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已经没事了。”为了让严斯桐看起来不那么难过,濮家伦便急切地补了一句,对方也确实回应了他一个笑,可这个笑大概也没有让双方高兴多少。

无论如何,快点找到那个人吧。濮家伦在入睡之前将手探进了枕头下面。那里藏着一张普通书本大小的纸,上头工整地写着一个人名与地址。是鬼怪使法术塞进他的衣襟的呢。

05.

从墙头伸出来几枝梅花,但形状还是很好的,不比有些地方的,伸长脖子似的徒长,显不出一点风姿。老早过了梅花的花期,叶子已经生得很丰茂了,还挂了许多梅子。

这家的主人照顾花木很细心呢。

濮家伦已经在这间宅子外头待了许久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出敲开门后的说辞。即便是实话,也不好对人家说“是鬼怪要挟我来的。”

这就是那个赖皮鬼给濮家伦的地址,那纸上也写了人的名字,叫李裕思。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透过木门的细缝可以隐约看见里头是一片浓绿,也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扫地的声音。这家的主人应当是在的吧。濮家伦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敢随便把门敲开。想不出办法,就先搬了石头搁在墙根处,爬上去,越过墙头往里瞧。

里面种了许多花木,即便院子本身兴许不很大,也让人有进入奇异世界的感觉了。除了梅树以外,还生了木本的绣球,矮一点的有月季一类。刚才听到的窸窣的扫地的声音,现在也看到了人。濮家伦趴在墙上,能看到那个人的侧脸。看起来是非常年轻的人,大概比濮家伦自己还小一些。苍白的脸孔在树木投下的浓荫里变得越发单薄。

也就是在这时,那人像是感觉到了目光似的,抬头望了过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

濮家伦吓得立刻跳下了石头,穿过了院子前头的窄巷,跑了出去。直到远远地看到了表哥的茶馆方才停下来。边走还边敲脑袋,怎么这么不小心。因为爬墙被人看见了,就更不好去敲门了。如果今天毫无进展,怎么敢去向那个赖皮鬼报告呢。如果那个赖皮鬼一生气耍了赖,自己肯定是毫无办法的。一想到知道自己心意的表哥可能会出现的那种怜悯又躲闪的表情,濮家伦就觉得自己要哭了。严斯桐是非常好的人,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对方的带着歉意的目光。就是单单这样一想,就觉得不能背负一样地蹲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犹犹豫豫地仍要往那个宅子走。就算怕也总还是要把事情做好吧。濮家伦贴着木门站着,刚才自己垒在墙跟的几块石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才朝着木门上一道细细的缝里看去。

和刚才的浓绿完全不一样,是一只眼睛!

还来不及惊叫,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干瘦的老人一脸怒气地将濮家伦扯了进去。

“就是你刚才趴在墙上的吗?”虽然是非常生气的口气,但效果并不是预想的那样。因为濮家伦过于配合,所以用尽力气往里扯的老人险些摔倒,还是濮家伦连忙扶住的。

“我说你这样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当小偷呀。”穿着白色大汗衫和深蓝色大裤衩的老人拿着拐杖在濮家伦面前的地上狠狠敲了两下。

“才不是小偷呢。”濮家伦低着头小声说。

“胡说,不是想偷梅子干嘛要爬到墙上,”老人显然非常不满意“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还好我孙子眼神好。”

“我不是小偷,”濮家伦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头,眼神往老人身后瞟来瞟去,“喏,我,我要找他。”

老人后面是先前看到的年轻人,这会儿倒是看到正脸了。是个非常秀气好看的人,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大眼睛。

“你找我做啥子嘛。”那人走过来,手上端着一碗糖渍番茄,正往嘴里塞。

“他们说,李裕思种的花可好了,我,我找来看看。”濮家伦心虚得很,眼睛只瞅着脚尖。

“唉,你找李裕思啊。”那人往外吐了好大一口气,“可我不是李裕思啊,李裕思是我爷爷嘛。”

06.

“这么说,起先你以为的李裕思,其实是他的孙子?”

“呐,我怎么知道。你又没跟我说那李裕思那么大年纪。”那个鬼怪笑得很夸张

濮家伦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是很大年纪了,所以你说的小青年我可不认识。”那鬼说起话来也像隐隐有些笑意的。

“听你的声音并不老啊。”濮家伦借着些微的光,找了块石头坐下。急匆匆赶到祠堂来报告,他有些累坏了。

“嗯,因为我的阳寿短嘛。我死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还小哦。”那鬼发出了嗤的笑声。

这么随意地说着“阳寿短”,也只有鬼能这样了吧。濮家伦现在倒并不很怕了,他觉得这只奇怪的赖皮鬼并不像是一般的鬼。但究竟一般的鬼是怎么样的,他也并不清楚。总不是周星驰电影里的那种吧。

“所以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那个老爷爷挺好的。”这是大实话,他硬着头皮对那老人说谎到“自己是十分喜欢花草的大学生,所以想来学习种植的技巧。”老人就变得十分古怪,像是有些高兴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就叫孙子阿树拿了冰镇的酸梅汤来请他喝,濮家伦因为说谎心虚,所以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简直像要中暑了。

“啊,从前他也是很爱种花草的。”如果鬼能点头的话,他一定在边说边点头了。

“是你从前的朋友吗?”濮家伦心里想着,隔了那么多年还要寻找,也未必是一般朋友吧。

“他呀,”那鬼顿了顿“是我的一位故人了。”

濮家伦在告辞前表示明天还会去,仅仅是这么一句话,他就觉得那鬼似乎非常开心。登时就觉得其实这只赖皮鬼,也非常可怜啊。

07.

濮家伦回到茶馆的时候,严斯桐正坐着同两位老人聊天。当表弟的在角落里坐下了,那头的话就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严斯桐好像接不上话,神智游移,偶尔点点头,嗯一声,再替老人满上茶。

“杜家的女儿要嫁到城里去啦。真是好命。”

“要我说也不见得,咱们镇上的小伙子多好。是吧,阿桐。”听到自己的名字,严斯桐才抬起头,嗯一声笑一笑。眼神瞅到表弟那里,又飞快挪了回去,低头瞧着一碟子花生米。

“说起来,刘家的女孩儿怎么样。”

濮家伦几乎能预料到接下去的话题了,他离了座,对着严斯桐指了指楼上,表示自己回来了,上楼去了。他一点儿也不想听人给严斯桐介绍对象。要是说起哪家女儿相貌好,人又贤惠,他就怕。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未来嫂子的模样,千般万般好的人也没法让自己甘心。

到了傍晚,就能听到方才楼下的热闹像潮水一样退开。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早前的喧闹已经完全消失了,关上了门,厅堂里变得幽暗起来。只剩屋檐上落下的雨水的细微声响。

严斯桐蒸了味道非常鲜美的河鱼,但濮家伦却好像提不起胃口。严斯桐又给他夹了时鲜的蔬菜,那头的人却只是干巴巴地扒拉着饭。

“是有话要跟我说是吧?”吃完饭后,就拉住了年轻一些的人。厨房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柔和的光打在严斯桐的脸上,好像时光也被打磨去了一些。

濮家伦别扭地挣开了那双手,手的主人便又向后退了退。

“我看过账本了。”是肯定的语气。说起来也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无意中看到,却立刻不可思议地翻起来。

“一直都在亏本!根本只是靠存款经营的吧!”看到严斯桐沉默地低头收拾起碗筷,濮家伦就完全控制不住怒气了。

翻了账本才知道这两年的茶馆一直入不敷出,虽然每天的开销并不大,但完全靠存款经营是根本不可取的。本来就难以理解表哥开这家茶馆的原因,现在就更不能想象了。

“为什么要守着这个破地方啊。每天陪老人家说话你是很高兴吗?就因为她们会给你介绍女朋友吗?”因为生气就更加口不择言起来。严斯桐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说,关你什么事呢。

濮家伦顿了顿,摔门而去。

严斯桐是对他很好的,即便这里条件并不好,但能给他最好的就从来不给他第二般的。他也喜欢严斯桐,心理也把这点儿宠爱好好地藏着。可是说出那么冷漠的话的表哥完全打碎了濮家伦的玻璃心。自己是为他好的,结果却遭到这样的对待,濮家伦倒在床上,一阵委屈。委屈之后便是愤恨地收拾起东西来,倒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口不择言了。收拾妥当就发起呆来,要走也不能连夜赶山路,不过走了就可以不用被鬼胁迫了,可是如果自己都走了,那鬼就太可怜了。凡此种种,烦恼不已。

严斯桐后来端着清粥小菜上楼来的时候,就看到眼眶发红的濮家伦坐在床上发呆,身边还有那个巨大的行李包。

当表哥地叹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了,濮家伦赌着气吃晚饭,肯定没吃饱。他把那打包好的行李打开了,一样样往外放,他放一样,濮家伦就收一样,重复了几次。严斯桐转过身拍了拍那个比自己还高一些的弟弟。

“你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说。我想好了就会说了。”带着眼镜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无奈了。

濮家伦把手上刚收回的东西拿来了出来,仍旧不说话。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想不明白“不是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了吗?不是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了吗?”虽然多年都不曾见面,可是表哥的事他都知道啊。

08.

濮家伦蹲在黄菖蒲丛的边儿上,打了第四个哈欠。身后响起了踢踏踢踏的拖鞋声,阿树端着一碗粥稀里哗啦地吃着走过来。

“哎呀,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说话的人嘴里一股子酱瓜的味道。

濮家伦顶着两挂黑眼圈,默默地看了一眼阿树,什么话也没说。

“喂,跟你说话呐。”阿树拿脚踢他的屁股。

濮家伦像赶苍蝇似的把那脚拍开了。阿树也像被低气压传染了一样,默默地停了嚼酱瓜的咔嚓声,一同蹲了下来。

“这地方有什么好啊。”濮家伦问,瞅着清晨叶片上湿哒哒的露水。

“这地方自然是好。爷爷花了好大的心思种这些花草呢。”阿树当然是不知道濮家伦的心思的,他倒是对爷爷的本事很自豪的。

“这是什么呢?”濮家伦指着边上的一小丛花,看起来像是随随便便长出来的。

“那是紫花地丁啦。”阿树说。只要提到花花草草,就立刻生动起来了。

“爷爷这会儿还在山上,等等就回来了。你起来,我给你介绍介绍。”阿树用手背飞快地抹了嘴巴,就要拉他。

濮家伦默默别过脸,一脸痛苦。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对植物完全没有兴趣啊。阿树没有什么脑子,看不出他的纠结,又催促了他一次。于是濮家伦转过脸来,问他还有啥吃的不。阿树想了想,说厨房里还有两根油条。濮家伦让他去拿来,自己快饿死了。

他真的饿死了,早晨还憋着口气,死要面子的脾气作怪。严斯桐问他还要不要添粥,他硬是扭着脖子摇头了。

后来聊起来才知道阿树在读高中,平时在省城,放假才回来陪爷爷。“爷爷很可怜的。”阿树蹲在濮家伦对面,瞅着他猴急地吃油条。

“平时都是爷爷一个人住吗?”

“就是啊,所以爷爷才可怜嘛。”阿树拿小木棍斗一只蜗牛。

濮家伦料想阿树的奶奶一定过世得早。又想到这个地方没有宽带信号又差,就感同身受地觉得可怜起来。

“爷爷一难过就会种东西。”阿树把小棍子扔回花丛里,看着那蜗牛缓缓地拖着一条长线,爬到石头缝里去了。

濮家伦放下油条,环顾了四周,心里想着,那果然是很难过的。

时间过了七点半,老先生果然回来了。李裕思今年七十有四了,很瘦,但精神不错。山里果然很养人。濮家伦的老爸在城里做生意,年纪不大,却早就开始吃补药了。

老先生看到濮家伦似乎吃了一惊,大约也并没有想到这个被他当成小偷的年轻人真的还会再来。

濮家伦有点扭扭捏捏的,不过还是虚心地记了几样花草的名字。“都是可以入药的呢。”阿树这个小子当起老师来,并不像平时那么不靠谱。

李老先生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背了一个箩筐,现下正在整理那些不知名的草。他倒不大说话,但有时听到阿树说错话,就会从屋里补上一嗓子。阿树就吐吐舌头,轻轻地说,爷爷耳朵好着呢。

“看样子,是学到了不少吧。”鬼说。

“有个什么藤的叫什么通来着。”濮家伦思索了半晌,犹犹豫豫地说了。

“藤本的?是木通吧。”鬼想了想,又说。

濮家伦松了口气,说:“应该是的。”他是真的对植物不感兴趣,记了这个忘了那个。好在这里不是学校,不用考试的。

“你也很懂植物嘛。”跟这只鬼交谈久了,就觉得不可怕了。所以也大着胆子问了起来。

“啊,是耳濡目染吧。”那鬼又笑起来了,“我的那位故人啊,从前家里是郎中。小时候经常听到他背药草啊。”

“怪不得。”老先生今天在整理的一定是草药吧。

“阿树说,爷爷并不愿意跟他去城里呢。”

“啊。”

“去城里就比较好照顾了,毕竟老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对吧。”

过了许久,久到濮家伦以为那只鬼已经睡着了。

“你让阿树再去劝劝他吧,”鬼说“他是犟脾气呢。”

因为脑袋有些疼,所以早早和鬼告辞了。濮家伦走出祠堂的时候,看到猫大人窝在一棵矮树的枝桠上打哈欠。

“你好啊,古川先生。”

“唉,快些走吧,这天又要下雨了。”猫大人说完,便跳进草丛不见了。

09.

下午持续阵阵的头痛在晚上变成了低烧。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濮家伦很快从年轻力强的小青年变成了病怏怏的小弟弟。

严斯桐坐在他的床边,替他倒了水。之前已经找来药吃下了,应该不会有大碍了。

“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吧。”

“可是睡不着啊。”濮家伦只剩脑袋探在被窝外头,因为发烧所以脸也红着。

伸手探上了弟弟的额头,像是确认一样,又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严斯桐一下子凑近的脸让濮家伦的心跳迅速加快起来,感觉到哥哥的气息扑到脸上,脸就越发红了起来。明明只是一下子的事情,却要花好几分钟才能平静下来。

真是没用啊。

“还是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会好的。”好像哄小孩子一样,严斯桐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你要去做事吗?”

“等会我会在这里看书的。”

“是吗。”这样一说,也就没什么理由硬撑了。生病的人不仅是身体虚弱,心志好像也虚弱起来。之前就听说,在外地独自求生的人平时兴许没什么,但是一到生病的时候就会格外想家。不过严斯桐说了等会会在这里看书,就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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