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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人间 上——by酥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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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的晚宴上气氛格外微妙,徐老爷独坐席首,神情滞闷,自斟自酌,似是满怀心事,徐夫人见到多年不见的儿子,原是有满腹关爱要倾诉,但碍于徐老爷,只得压抑下来,面容愁苦,偶尔给龙煜夹筷菜,大多数时间则注视儿子的脸庞默默发呆。只有徐韶云是席上最活跃的,像是为了刻意讨好父母似地,他装作和龙煜极其亲昵的样子,不停地给他斟酒夹菜,缠着他问东问西,一口一个大哥,叫地那叫得心应手,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青梅竹马感情多好。

“大哥,我早听说天绝二老武功可高了,我缠着爹娘送我去,可爹娘就是不肯,说我身体太弱了,怕我吃不消。”

“大哥,你有那么厉害的师父,武功一定也很强吧,以后可要指点指点小弟才是啊。”

“大哥……”

“大哥……”

哼!虚伪!

对于他殷勤的奉承,龙煜理都懒得理他,就当有只巨型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吵个不停,他夹的菜龙煜碰也不碰,他来倒酒龙煜就毫不客气地翻白眼,可惜某人脸皮厚如城墙,面对如此白眼冷遇竟能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淡定地装乖宝宝。

酒过半巡,徐韶云举起手中的酒杯,向龙煜敬酒:“大哥,我俩真是有缘,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大哥若是原谅小弟白天的鲁莽,就请喝下这杯酒,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有缘,孽缘!

隔着大老远他就看到徐韶云悄悄将藏在衣袖里的巴豆粉放进酒杯,这等三流的把戏也敢在他面前卖弄,真是连拆穿他的兴趣都没有。龙煜扫他一眼,偏这徐韶云还不自知,笑吟吟地对他说:“大哥,不喝就是不给小弟面子哦。”,一旁的徐夫人见他们兄友弟恭霎是欣慰,也劝他道:“云……煜儿,既然小宝敬酒,你就喝了吧。”

看在母亲的面上龙煜接过酒杯,在徐韶云的一脸坏笑之中将手一扬,满满一杯酒悉数泼在了徐韶云的脸上,坏事做完,龙煜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手滑了。”,可他的语气却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眼里满是得意之色,好像在说:‘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徐韶云气闷无比,不止被泼了一脸水,身上这件上好的水红湖锻也毁了,可他刚想拍案而起,徐老爷忽地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扣,劈头盖脸地训斥他:“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回去把脸洗了,换件衣服,要再敢胡闹,这个月就别想再出这家门了!”,很显然,刚才那一幕的始末他看得清清楚楚。

徐韶云顿时就软了,垂头丧气,像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忿忿地朝龙煜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更是可气,只见龙煜高高地抬起下巴,俨然是副胜利者的嘴脸,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差点没叫徐韶云气得吐血,用手里的筷子搅在饭里想象成对方的脸使劲戳呀戳,这才勉强出了口气。

气氛古怪的一顿晚宴结束以后,龙煜被徐夫人带去住宿的房间,她带着龙煜来到东苑的一间房间,亲自为他整理床铺被褥,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很细致,整理完之后久久都没有离去,后来又拉着他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龙煜见这个长子才能居住的东面的房间陈设大气精致,吃穿用具样样不缺,床头和柜台上还放着一些小孩的衣服和玩具,被心中的那一分猜想击中了,龙煜对那抹比记忆之中苍老了许多的身影喊了一声:

“娘……”

声音里有急切,但更多的是渴望,像孩子一般。

徐夫人缓缓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容颜刻在心里,好几次欲言又止,良久,她终于叹息一声,开口说了两个字:“睡吧。”,便转身离去。

一如幼时刚到天绝山上第一晚幼小的他吵着喊着要随他们回家,娘亲轻柔地拍抚着他,给他唱好听的童谣,在他的耳朵轻轻地吐出这两个温柔的字:“睡吧。”,他永远记得,娘亲那时候是哭着的……

那天夜里,龙煜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爹的冷漠,还有娘的欲说还休,他们现在的面容和记忆中的面容在脑海里不停交叠着,久久挥之不去。深秋的天气到了深夜有些寒冷,龙煜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擦拭青锋宝剑,擦了没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细的笛声,像是被秋风吹送到了这里,笛声断断续续地,带着一抹哀伤。

龙煜带上剑,推开门,循着笛声来到徐府的后院,此时万籁俱寂,下人们都已歇下了,偌大的院子静悄悄地,院中央有一口深潭,黑夜里散发出深色琥珀一般的幽光,潭边栽种着一颗玉兰树,树旁站着一抹红色的背影,手持玉笛,专注地吹奏着,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在鲜红的衣料上浇上一片惨白,看上去颇有几分寂寥。

龙煜用危险的目光观测着徐韶云的一举一动,按紧手里的佩剑,亦步亦趋地上前,每走一步,心跳就会快上一分,每靠近一寸,青锋剑便会出鞘一分,就只等着时机成熟,拔出剑来一剑砍上去!谁知就在此时,笛声戛然而止,徐韶云突然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叫了他一声:“大哥。”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龙煜握着拔出了一半的剑保持随时准备出击的姿势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眼瞪地跟铜铃似地,就差没弹出来。

“嘿嘿,大哥果真不同常人,不仅欢迎仪式别致,连玩的游戏都别开生面,有趣有趣。”

看这小子的背影倒是风流超逸,只是不知为何,每回一听他开口说话就感觉无比欠抽。

“咳咳……”

龙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重新归剑入鞘,低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子,一个目光含笑,一个暗暗怨忿,过了会儿,徐韶云开口问他:“大哥,你看今晚的月色美不美?”

龙煜压根懒得和他交谈,但谁叫刚才出了那种情况,表面总得敷衍一下,于是口气僵僵地说:“一般。”

“你在天绝山上看到的月亮和现在一样吗?”

龙煜回想起在天绝山上每当思念父母便会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的日子,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晶莹的玉盘,应道:“嗯……”,不经意间,语气比方才有了一丁点软化。

不知过了多久,龙煜感到怀中一暖,这才将他的意识唤了回来,低头看到掌心里被放进一只小巧的紫铜暖炉,外头还包了一重绒毡,热热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全身,但是龙煜所在意的不是这份暖意,而是在刚才的那一刹那,他触碰到徐韶云的指尖,仅仅只是一瞬,那透骨的冰凉差点没让他一激灵,直到现在皮肤上还隐隐透着凉意。

“这个给你。”

临走之前,徐韶云看着他,笑了一下,可不知是不是龙煜的错觉,他觉得徐韶云脸上在笑,那双眼睛却像是这月下的深潭一般,幽幽地,暗暗地,沉郁的湖水泛着丝丝寒凉,叫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徐韶云的身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龙煜看了看手中散发着源源热量的手炉,伸手抓出一只藏匿在那层绒毡里的毛蜘蛛,这是一种西域的蜘蛛,有拇指般大小,被咬上一次手会肿痛个七八天,虽不致命,但以此惩戒也算够毒。

“小孩儿把戏……”

龙煜冷冷一笑,一脚踩死那只蜘蛛,回头就把手炉扔进了潭水里,咕咚一声,很快就沉到了潭底。

砒霜不成,又来蜜糖,想赶他走,没那么容易!

第3章

扬州首富徐老爷家里来了位学成归来的表少爷,这个消息很快就成了扬州城上上下下的最新谈资。经商的商人关心的是这位表少爷的来路,以及将来接手部分徐家产业的可能性,说书的关心的是这位表少爷的相貌,搜索枯肠想出诸多卓绝的形容词,编出数桩风流韵事来,都套在这素未谋面的表少爷头上。而未出阁的姑娘们关心的则是这位表少爷是否已婚配,比起那位名声在外的徐郎又是如何?会不会是个和徐郎一样风流倜傥的俊美男子,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不期然地敲开自家的门……

作为传闻风头浪尖上的人物,龙煜的日子过得可不像外头传说的那般洒脱自由。徐老爷虽勉强留下了他,但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一天到晚出外谈生意,难得见上一面也当他不存在似地,没说过一句贴心的话,叫龙煜好不气闷,而徐夫人也似是有所顾虑的样子,纵然千般万般关爱他,也没有表示的机会,终日望着他默默叹气。

至于徐韶云,这小子在父母面前对他那叫一个亲切热情,端得是个兄弟友爱一家和睦的亲密模样,可他肚子里装的那一肚子坏水只有龙煜一清二楚。他在徐府住了半把个月,他就三天两头搞点幺蛾子出来,不是今天在你枕头底下放条小蛇,就是明天往里喝的茶里倒辣椒水,甚至还有一回在茅房的门上都搁了一盆子水,龙煜至今没懂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放上去的。这些伤不了人的小把戏顶多算是恶作剧,但就是存了分心思要让他知难而退,龙煜知道他心里在想啥,因为他们两个想的东西是一样的,自己的家里突然出现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外人,要抢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所有的一切,他自然当把他当成潜在的威胁,用尽方法赶他出去。不是龙煜大度不与徐韶云计较,而是龙煜压根就对徐韶云这些幼稚的小手段不屑一顾,再加上就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动不了他,所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徐韶云一个人在那儿上蹿下跳。

有一天,徐韶云难得没出去鬼混,睡到日上三竿,到了傍晚睡眼惺忪的他就被爹娘派丫鬟连催好几次催着起来到客堂里,龙煜也被叫了过去,那天徐家二老的神情凝重,对他们兄弟俩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半个月后即为徐韶云的大舅父的寿辰,徐家二老今年有时无法亲自道贺,于是让龙煜和徐韶云两人代他们带上寿礼去杭州的舅父家贺寿,顺便看望看望徐韶云指腹为婚的施表妹,五日后便启程。

说起这个施表妹,龙煜有过一面之缘,在模糊印象里他记得大舅母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施表妹来他们家做客,那时只有三岁的他稀奇地抱着玉雪可爱的女婴不撒手,娘亲和舅母还开玩笑,说他那么小就知道粘着小新娘子,不知羞。

想起这件事,龙煜对徐韶云的恨就更深一层,恨毒地剜了他一眼,可惜徐韶云根本没注意到这儿,光顾着打哈欠。

第二件事,经过徐家二老的深思熟虑,决定收龙煜为义子,从此以后身份地位与徐韶云平等,和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这件事一宣布,不止徐韶云吃惊,龙煜也吃惊了,不过他的不满比吃惊要多得多。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应得的,可是看爹娘的表情却无比向着徐韶云那小混蛋,不停地劝他呀,安慰他呀,抚慰他呀,希望他不要在意呀,爹娘对他和对自己是一样的呀,龙煜越听越不舒服,撂下脸来,表情阴沉沉地像是随时会打雷。

虽然徐韶云当天什么也没有表示,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但徐夫人终究怕徐韶云多心,私底下恳求龙煜这些天跟在徐韶云身后多盯着他点,她就怕这孩子会想不开,龙煜听后当即就想翻白眼,说他还要留着那么多鬼心思对付我呢,哪那么容易想不开啊?但一瞧见娘亲焦急担忧的眼神,脑袋一热应下来了。龙煜事后后悔地撞墙,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傻蛋,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

由此,扬州城里的街上多了一副特别的风景——徐家小少爷身后多了一个脸比碳还要黑跟班,无论是走路、起码、坐车、乘船,无论走到扬州城哪个角落,这跟班从始至终都只保持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那就是抱着把剑冷冷地走在徐韶云身后的十步之内,板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对比前面春风满面的徐韶云,真是鲜明的反差。

和徐韶云多待一天,龙煜就越想一刀杀了他,这些天里他跟着徐韶云出入青楼、赌坊、花船、酒肆……看着他们那群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放浪形骸,他到处找机会下手,可惜就没给他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好杀人灭口的,一天天地拖下去,龙煜盯着前头徐韶云的背影就会多上几分阴毒,久而久之,那眼神恐怖地像要吃人,再加上他跟进跟出不离左右,不知道的人还真把他当成怨气十足的背后灵,吓到无辜群众无数。

“唉,云少,那个老站在墙角瞪着我们的真是你大哥吗?你是不是欠他几百万两银子啊?怎么感觉他随时会扑上来砍了我们似地……”

“是啊,云少,你这个大哥是不是有点精神问题啊?他看我们的眼神好可怕……”

“就是讲啊,云少,我被他盯得背上凉飕飕地,你能不能叫他别盯我们了啊?……”

徐韶云懒懒地枕在一名歌姬的膝头,吞下一颗侍女的朱唇递过来的樱桃,两手正专注地进行着他最近找到的新乐子——给美人的头上编小辫儿。

“要我赶他走可以啊,除非王少你把前些日子得的那只玛瑙香镯给我,翠兰喜欢地紧,昨天还催着我要呢。还有陈少的那盆玉珊瑚,我要把它送给玉浓,她跟我闹别扭,这些天说什么也不肯理我,正好借花献佛,一讨美人欢心。”

那几个纨绔子弟只求尽早摆脱龙煜这尊大凶神,别提那点小玩意儿了,要他们当场掏出几百两金子来都甘愿:“好好好,只要你快点叫你大哥走,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徐韶云用纤巧的舌尖舔去唇边上樱桃留下的殷红汁水,同时手上的工序也进行到了最后一步,随手取下一颗别在腰间的大珍珠,点缀在编好的小辫儿末梢,精致的发辫衬着通透的明珠,别有一番风味。似是对自己的手笔相当满意,徐韶云心情大好,又将腰间荷包里随身带着一包珍珠分给在场所有的歌姬舞女,然后挥手摈退她们,众歌姬得了赏赐,喜滋滋地退下了。

“大哥~~”

龙煜浑身一个激灵,手臂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瞪了一眼那个挂着一脸无害笑容还冲自己招手的家伙,不耐烦地问:“干嘛?!”

徐韶云笑得甜甜地,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大哥,你一个人老杵在那儿怪闷的,过来和我们一块儿玩射鸭嘛。”

龙煜不屑道:“没兴趣。”

徐韶云不依不饶,撒起娇来:“大哥真是的,亏得娘亲临出门前还嘱咐你好好照看我呢,我回去告诉娘亲,就说大哥不认我这个兄弟,连游戏都不陪我一起玩。”

想拿娘亲压他?没门儿。龙煜瞅都懒得瞅他一眼。

徐韶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拽下腰间那块白玉鹦鹉螭龙佩往地上一摔,又扔东西又跺脚,负气撒泼起来:“哼!真没意思!连大哥都不陪我玩那还有什么好玩的?不玩了不玩了!大哥不玩,我也不玩!”

徐家这位宝贝疙瘩小祖宗是任性惯了的,平日里嘻嘻哈哈,一闹起脾气就连扬州城里那些个富家子弟都要看他的脸色,他这脾气发地逼真,半真半假地把当场好些人都唬弄住了,一半人忙着拉他哄他,另一半人就负责做龙煜的思想工作,连求带劝,苦苦哀求他快点答应一块玩吧,就当是为扬州城百姓造福。

一群神经病……

龙煜心想: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想玩什么花招。

射鸭的游戏玩起来很简单,侍女们把几十只胶制的假鸭子放入糊中,有一个专门的“赶鸭人”站在一叶轻捷的小舟上手拿芦苇杆赶鸭子,参与游戏的富家子弟们分别乘坐五、六条画舫拿着弹弓用五色彩石追着射鸭子,石头击中鸭身会留下不同颜色的彩漆。另外还可以参与夺标与抢标,将涂了红漆的葫芦扔进水里,飘到哪只鸭子旁边就用装了绳索的竹竿去套,套中就可勾走,若是不幸被别人抢先套中了,这鸭子自然就归别人了,到游戏结束之后由裁判统计出射标王,抢标王,以及夺标王,分别有不同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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