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云说:“大哥,师父们她们也是关心你。”
龙煜耸耸肩:“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知该怎么回应她们的关心。”
徐韶云沉默片刻,像是在思忖什么,忽而笑得神秘:“大哥,我们打个赌,把井上的大石头搬开,我可以你听到对井里说的话,你信不信?”
龙煜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白痴啊?”
徐韶云嗔怪道:“大哥,你就信我一回吧。”
龙煜一开始就当他在说笑,但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让人无力拒绝,龙煜于是将信将疑地搬开井上的大石头,徐韶云把脑袋凑在井边上,煞有其事地竖起耳朵去听,听了一会儿,徐韶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龙煜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徐韶云狡黠道:“嘻嘻,我听到你对井里说:‘爹、娘,孩儿今天早上又尿床了,被师父打了屁股,痛死我了。’”
龙煜一张脸涨红,不知是被他说中了还是心急的,恼羞成怒道:“瞎说!”
徐韶云笑道:“刚才那是我开玩笑的,我英明神武的大哥才不会尿床呢,是不?”
龙煜脸更红了,面红耳赤,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赌气不说话,徐韶云闹他闹够了,清了清嗓子,忽然语气变得认真了起来,唤道:“小宝。”
“嗯?”龙煜冷不丁地听到这个称呼,心念一动。
徐韶云缓缓地说:“小宝,我向你保证,你下次对着井口喊我的名字,把你最想倾诉的话说出来,我一定会回答你,你喊多少次,我就回多少次,再也不会让你像以前一样孤孤单单了,好不好?”
龙煜心头暖暖地,点了点头,说:“好。”
天绝山上的日子很安静,也很快乐,没有江湖的血雨腥风,也没有仇家的步步紧逼,回归到最初的原点,龙煜和徐韶云找回了纯粹的幸福,两人每天玩玩乐乐,练练功,偷偷懒,顺带着闯点小祸被师父责骂。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只可惜平静可以掩饰表面,却掩饰不了海面下的暗涌,美好的日子终有结束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午后,龙遥遥正在屋内捣鼓瓶瓶罐罐,龙潇潇忙着练飞镖,龙煜和徐韶云一起去山下的小镇卖草药换钱,这次的草药卖得很好,一下午换到了不少钱,两人采购了一点山上的日常用品,在经过首饰摊的时候龙煜偶然间看到一副碧绿色的耳坠子,虽然做工不算精细,但那鲜亮跳脱的颜色看上去很适合龙潇潇。
“在看什么?”徐韶云问他。
“没什么,我们走吧。”龙煜不好意思承认,拉着徐韶云就要走,徐韶云循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副耳坠子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我觉得那副耳坠很适合大师父,不如我们买下来吧?”
“随便。”龙煜尴尬,转头就走,徐韶云付钱买了坠子追上去,说道:“不能只给大师父一个人买,所以我给小师父也买了一副,你看怎样?”
龙煜看着徐韶云手里那副银白色的耳坠子,与碧绿色的那副是相同的样式,只是颜色素净淡泊,很符合龙遥遥的气质,龙煜由衷地说:“你眼光不错。”
徐韶云笑吟吟地说:“那是当然,小宝难得想到对师父表表孝心,我自然要帮着出谋划策啦。”
龙煜愣了会儿,问:“……很难得?”,徐韶云点头如捣蒜。
龙煜抓了抓头发,暗自反思道:唉……看来,从前是他太疏忽了,以后要多
花点时间对师父尽尽孝心才行。
夕辞揽日归,龙煜和徐韶云走在上山的路上,可能是错觉吧,这一天的夕阳似乎看上去特别红,红得有点不真实,天地万物披上了一层淡淡的余辉,带着一抹肃杀的美感,好似下一秒就会全部融化在红光之中。越往上走,这份肃杀之气就会多一分,那抹红色也会更多一分,微风吹过,平日的鸟叫声与虫鸣声一同消失了,山间一片寂静,古怪的静,让人脊背寒凉,透着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同时的,两人加快脚步往山上跑去,残阳如血,空气中流动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心突突直跳,被一股不安的感觉笼罩着,眼睛里充斥着红,树是红的,花是红的,山石是红的,房子是红的,直到他们回到了草屋,看到了经过激烈打斗一片狼藉的院子,散落一地的草药,还有倒在血泊之中的龙潇潇。
“啪……”手里的耳坠掉进了泥沙,淹没在了一片血色之中。
“大师父!!!”
龙煜脑子嗡地一声炸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
龙潇潇全身上下布满了狰狞的伤口,像是生生地被千万条虫蛇咬开了血肉,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冒着血,她已然奄奄一息,听到龙煜的声音,勉力睁开沉重的眼里,昏聩的神智重新聚拢起来,用最后的力气说着:
“煜儿……保护小云……快逃……尹……尹灵……遥遥……”
眼底最后一丝光亮逐渐涣散开来,留下几个简单的字节之后,龙潇潇含恨而逝,双目圆睁,似是在诉说着今生的遗憾。
尹灵?是尹灵追来了?
龙煜心中痛极,却没有时间悲伤,强忍悲痛合上龙潇潇的眼皮,不忍师父的尸身曝于荒野,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龙潇潇的头脸,拉过流泪的徐韶云往山腰跑去。
山腰上有个藤蔓拴着的大竹篮,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乘坐大竹篮可以瞬间到达山下。他拉着徐韶云飞快地奔跑在山道上,汗滴如雨,呼呼的风灌进喉咙,像撒了刀片似地生疼,可眼下顾不得这些,只能不停跑,没命地跑,眼看着离山腰越来越近,忽然风里传来一阵轻狂的笑声。
“两位老熟人,别来无恙?”
伴随着风声一同出现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修长的身材,精壮的胸膛,一头金色披散在红霞里,像是怒张着鬃毛的雄狮,他的笑容狂放不羁,那对碧绿的眸子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你是……小乙?!”看到那双标志性的绿眸,徐韶云猛然猜到了那个名字。
尹灵嗤笑道:“看来你们不算太笨,可惜我比较喜欢尹灵这个名字。”
龙煜瞳孔猛烈收缩,将徐韶云拉到身后:“你要做什么?”
尹灵眸光一闪:“取回我十五年前丢失的那样东西。”
龙煜沉声道:“没门!”
尹灵身形如电,龙煜抓起徐韶云的衣领奋力一抛,将他扔到大竹篮中,徐韶云扒住竹篮边喊着:“大哥!”,龙煜吼道:“快走!”
徐韶云焦急地坐在竹篮里,篮子吊在半空回不回去,又没法扔下龙煜独自一人逃生,双眼紧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只见龙煜和尹灵缠斗在一起,龙煜使剑,但完全不是两手空空的尹灵的对手,两人交手数十来招,尹灵一掌拍在龙煜的胸口,龙煜口吐鲜血摔在悬崖边上,眼看着差一步就要掉下悬去。
尹灵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狞笑着,就在此时一抹身影飞扑过来死死抱住尹灵的腿,那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伤口溃烂流脓,就连原本那张美丽的脸庞也被蛊虫蚕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浴着血,唯有那只熟悉的眼睛流露一丝清明,看着分外触目惊心。
尹灵不屑道:“小师妹,你可真是自不量力。”
尹灵出手狠辣,一掌劈在了龙遥遥的背上,只听一声闷响,椎骨已断,龙遥遥却咬牙不放手,尹灵紧接着又是几掌,龙遥遥闷声不吭,忍着剧痛用手指在尹灵的腿上抓住几道血痕,尹灵脸上露出不耐之色,下去一掌劈中了她的天灵,龙遥遥终于无力地瘫倒了下来。
“小师父!”
趁着尹灵移开脚步拂去衣上血迹的间隙,龙煜爬到龙遥遥的身边,龙遥遥看着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她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像是秋风中的枯叶,唯一能够分辨清楚的便只有重复着的那两个字:
“煜儿……煜……儿……”
临死之前,遥遥用那完好的一只眼睛看着他,眼里有关切,有期盼,还有无尽的憾恨,很多话没有话,很多话来不及说,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在遥遥死去的瞬间,龙煜感到心中有样东西崩塌了。
小时候他一直觉得师父们很凶,动辄责罚他,总是把他圈禁在山上不让他下山找爹娘,长大以后他多少能体会师父们的用心,当年她们正值青春年华又与他非亲非故,完全不必冒这天大的风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可是她们却为了一个诺言尽心抚养了他整整十五年。龙煜心中对她们的感恩其实并不比爹娘少,可他天生性子执拗,她们的性子也执拗,她们的关心他不知该如何接受,面对她们很不自在,有时被她们督促武功督促地多了还会觉得她们唠叨,一门心思想要单飞出去。龙煜一直以为以后多的是时间,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说,她们随时会倾听,可是直到她们不在了,他才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站在原地等你一辈子,一旦错过,便是永远的错过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
龙遥遥的指甲缝里藏有毒药,临死前奋力抓破尹灵的皮肤,毒通过血液渗入身体里,这点小把戏尹灵并不放在眼里,及时封住腿上的穴道,可由于毒性压制住需要一段时间,左腿暂时有些麻痹,尹灵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衣袖一挥就要将她扫到悬崖之下,龙煜及时出剑嘶啦一声割破了他的袍袖。
尹灵震怒之余扫见了龙煜的表情,脸上滔天的恨意,还有那双眼睛,迸发着血红的凶光,下一秒,两人重新交斗在一起,尹灵发现无论是速度、招式还是杀气龙煜都比方才猛烈了好几倍,他的剑招使得毫无章法可言,可是力量巨大,连尹灵都无法接下,再加上左腿暂时麻痹,交战十多招之后尹灵竟有落下风的趋势。
眼见着这样下去不占优,尹灵驱动蛊虫钻入龙煜的筋脉,龙煜疼得面容扭曲,可手中的剑依旧没有停下,不管不顾地杀来,他这股执着的劲头连尹灵都吃了一惊,两人在山头上斗得天昏地暗,剑风扫过山壁,连岩石都劈地粉碎,从晚霞漫天到天色渐暗,交手过数百来招,两人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尹灵的衣袖破了,手臂上、胸前被划到了几剑,龙煜的伤比他还要惨重许多,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还要忍受着体内筋脉啃噬之苦,若不是强烈的意志支撑着早已倒下了。
有趣,真是有趣,他退隐江湖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碰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了,如果不是他时间有限,可能会很乐意陪他玩玩也说不定……
尹灵耐性已经到了极点,在交战的间隙停住脚步,龙煜正待疑惑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微微一笑,捻起一枚碎石凌空一掷,手中的石子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山腰上的那根藤蔓!
徐韶云乘坐的那只大竹篮直直往山下落去,龙煜震惊,猛扑过去抓去不断收紧的藤蔓,竹篮下落的力度太大,他的人也跟着被拖了好几丈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的双手手心已经血肉模糊,汗如雨下,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大竹篮摇摇欲坠,徐韶云抓住藤蔓,半个身子吊在半空中,情况十分凶险。
“哼,我当是什么功夫,原来是师父的万象般若,雕虫小技。”
尹灵冷哼了一声,将一枚细针刺入龙煜的头顶百会穴,霎时间,真气逆行,全身筋脉都像是要断开一般难受,与虫噬的痛掺杂在一起,龙煜痛苦不堪,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可手依旧死死地抓住藤蔓,一刻也不松懈。徐韶云见他这般辛苦,不忍道:
“大哥,松手吧……”
尹灵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在地上使劲捻,皮开肉绽,地上的泥沙都被鲜血染红了,龙煜咬紧牙关,死不放手,时间长了尹灵觉得折磨他一点成就感也没有,眼皮一抬,将他从悬崖上踢了下去。
当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崖底的那一刻,徐韶云心中所有的颜色都随着那抹红色一起消失了,夕阳落尽,带走了最后一丝余辉。
“大哥!!!”
松开藤蔓,让身体自由地下坠,随着那人一起落入山谷,可是忽然身体一顿,腰间被树藤子牢牢缚住了,徐韶云抬起头,看到崖顶上尹灵那一抹嚣张的笑容……
第51章
洪珊珊觉得楚昭然变了,自从千叶教被灭以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会对她笑,对他温柔,一心一意只对她好的楚大哥了。
十月十三那夜之后千叶教死伤惨重,少数没死的教徒也被各大门派抓捕起来,严刑拷打,活活折磨致死。武林正派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驻扎在了千叶教,把幻冥岛翻了个底朝天,大肆搜刮教内的武学典籍还有奇珍异宝,所有贵重物品能拿的就拿,拿不了的就砸掉、烧掉,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各派弟子们为了争抢秘籍或财宝大打出手的情景,甚至还有一群好色之徒将这儿当成了烟花场所,天天聚众喝酒撒疯,强奸俘虏来的千叶教妇女,致使烈性女子含冤自杀,好好的幻冥岛,成为了一块乌烟瘴气的焦土。
对于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行为楚昭然很是愤慨,他看不惯这些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的人却做着比魔教还要凶恶百倍的行径,但是他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他试过劝阻,可换来的却是他们不屑的白眼,还有一句阴阳怪气的魔教贱种。楚昭然气得发疯,数次想要一剑砍掉那些人的脑袋泄愤,可理智告诉他只能忍着,受再大的气也只能忍着,林震南和洪定山他们忙着找出长生蛊还有寻找叶闲庭的下落,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回归正道,这时候不能再出一丝岔子。可是,看着这些人越来越过分的嘴脸,他渐渐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不止一次,他这样问自己:当初自己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这些天他几乎夜夜都会梦见叶闲庭,梦里的他时而温柔地笑着,时而浑身是血、疯狂地大笑着问自己:“茗儿,为什么?”,有时梦里会重复一个画面——月下,鲜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就像那人的血……楚昭然会被梦境所惊醒,辗转反侧,整夜无法入睡,头痛欲裂,他明白只要他还活着一日,这种梦魇就会伴随着自己一日,因为这是他亲手造下的孽,只有用命才能偿还。
楚昭然的情绪很低落,可是在他状态如此差的情况下珊珊还是每天都扒着他不放,缠着他陪她说话,陪她散心,陪她解闷,只要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珊珊就会发大小姐脾气,久而久之,楚昭然也倦了,烦了,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哄一个任性的大小姐。他的态度越来越敷衍,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冷漠,他越是这样,珊珊的心就越是敏感、不安,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结结实实地发了一通脾气,楚昭然从头到尾沉默不语,他的这副样子更叫珊珊生气,珊珊大声叫道:
“楚昭然我问你!你是不是又爱上了别的人?!”
楚昭然皱眉,他想他真的厌倦了,不想再去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他冷冷地留下一句话:“你说是就是吧。”便转身离开。
洪珊珊结结实实地大哭了一场,她之所以小心眼、敏感、多疑、爱吃醋,还不都是因为对这个人爱得太深的缘故吗?他在喜堂上被爹当着众人的面赶出去的这些日子里她不知为他留了多少泪、担了多少心,结果再次见到他他竟变得如此冷漠,与先前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再也不专注着她一人,他的笑容再也不对着她展露,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定是移情别恋了,她恨那个狐狸精!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