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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人间 下——by酥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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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韶云睁大眼睛,一脸震惊的模样,女子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似地,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不料这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犹如一道落雷,将徐韶云劈呆了:“我也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楹妃。”

徐韶云愣在了当场,双眼注视着月娘,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热切的光。而月娘的表现则依旧十分冷淡,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们很久,早在十五年前,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我……”

徐韶云向来伶牙俐齿,可是此事牵涉到自身,牵涉到太多太多的东西,以至于他变得嘴笨拙舌,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在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之前,月娘就已经将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十五年前我产下七皇子之后不久宫中潜入刺客,七皇子身受重伤,后来皇上广贴皇榜招募名医,这才有名异族少年带来玄冰神铁注入皇子心口,保护皇子一命,这些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在这之后我的父兄被陷害通敌卖国,皇上赐我白绫命我就死,可是当天死去的‘楹妃’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贴身宫女月娘。”

徐韶云讶然道:“当年死的人是月娘?那……那你怎么逃出去的?”

月娘缓缓道:“月娘自幼在我身边服侍我,我俩情同姐妹,我被降旨赐死那天她自愿代我赴死。当天的监刑太监名叫苏正,素来与我交好,月娘买通他做了掉包计,扮作我的模样自缢而死混过旁人的眼睛,而我则换上月娘的装扮在侍卫李洵的掩护下带着年仅八个月的皇子从宫门逃走。可是没想到那些害我的人竟这样狠毒,楹妃已死,他们还不放过与我有关的任何人,当晚我的宫里被放了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在我逃亡的路上多出数路人马追杀我。眼看着我与皇子就要落入敌手,李洵在这时提议我们兵分两路,我一人假装带着皇子逃走,真正的皇子交到他的手里,待到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就会带着皇子来与我会合,我当时别无他法,只得将皇子交托给他……”

听到这里开始有点不对劲了,徐韶云问:“那皇子是在李洵的手上?为何后来……”

月娘苦笑了一声,淡漠的双眼之中透出点点怨恨与凄楚:“若是早知道李洵是个如此靠不住的人,我又怎会将我的孩子托付在他手上?当年我历经九死一生从杀手手中逃脱,来到这掠月居隐居,可是我在这里等了一年又一年,都没有等到李洵来找我,我整日提心吊胆,既害怕被那些杀手找到,又担心我的孩子在外面受着怎样的颠簸之苦,我天天以泪洗面,为我的孩子诵经祈福,这样痛苦的日子整整过了十二年。直到三年前皇上为我族平反,陷害我的凶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的母家派人找到我,要接我回宫,可我早已心灰意冷,哪有什么心思再回去那个伤心之地?我一心只记挂着我的孩子,我恳求母家派人四处寻找李洵的下落,终于在一年前找到了李洵,这十五年来他承受良心的谴责,又忙着躲避追杀过得很落魄,当我找到他时他早已奄奄一息,或许是人之将死心怀愧疚吧,他在临死前对我坦诚了当年的真相,原来早在十五年前我将皇子交到他手上之后不久,我的孩子就因为环境困厄染上风寒,不治而死了……”

徐韶云大惊,如坠冰窖,他摇着头,口中不停轻喃道:“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月娘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用几近冷酷语气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十五年前就死了。”

“不……不……”徐韶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意识都失去了,只知不断重复着:“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月娘的声音对他来说比冰还要冷上百倍,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心上划出道道伤口:“那李洵胆小懦弱,怕皇子在自己手上死去会背负灭族大罪,便在路上随便捡了一名弃婴,将皇子身上的玄冰神铁移植到那名弃婴身上,又将那孩子送到当时只是京中一名小官的徐进夫妇那里,骗他们说那孩子是真正的七皇子,让他们代为抚养。只是可怜那徐进夫妇误信谎话,为了那孩子丢官弃职,千里迢迢逃回扬州老家,还将自己的年仅三岁亲生儿子送出去十五年,果真是造化弄人。”

那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锐利的剑,割得徐韶云体无完肤,一时间所有的思绪纷至沓来,徐韶云头疼欲裂,双手抱住脑袋,身体蜷成一团,无助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到底是谁……”

月娘没有理会,她只是走到灵台前,掀开遮在牌位上的布,只见牌位上光秃秃地,一个字也没有。月娘伫立灵台前半饷,眼中的神色时而忧伤,时而凄凉,她的声音低低地,可是那一声声锥心的苦楚,包含了一个母亲绝望的心声:

“我的孩子只活了八个月,他还没有学会叫一声娘,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世界,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真正的月娘十五年前就死了,而楹妃,也早已死在了皇宫里,我拖着这副残躯苟延残喘了十五年,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就只有孩子,我不愿相信我的孩子已死,我等着他来找我,等着母子团聚那一天。七天前你和那名少年来到这里,我听到那名少年昏睡时喊着韶云我便知是你找来了,可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母亲的直觉是很准的,你的手臂上没有胎记,你不是他。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死了心,我终于相信我孩子死了……他真的已经死了……”

什么徐韶云,什么七皇子,原来这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他不是徐韶云,也不是七皇子,他什么都不是。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玄冰神铁、爹娘的死、大哥的恨、一路的追杀、江湖的纷争,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韶云迷惑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迷惑,都要痛苦……努力压制下心中的纷乱,他哑声问:“那爹娘呢……我的养父母是谁杀的?……”

“是我派人杀的。”

徐韶云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疑问与不解,月娘扫了他一眼,语气恢复了原有的淡漠,听上去甚至还有些冷地渗人:“你不必过于惊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帝王无情,自古朝廷纷争多的是无辜牵连的屈死之鬼,我们都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徐家夫妇纵然无辜,怪也只怪他们知道的太多,别说你不是真正的七皇子,就算你是真的七皇子,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将你送入宫中,到时候只会连累更多人受死,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难逃一死的命运。你不必有所内疚,早在收养你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料到今日的结局,你应该庆幸他们到死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能为了保护皇子而死,想必他们在死的那一刻也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

徐韶云呐呐地重复这四个字,语带自嘲。

有谁是心甘情愿地付出牺牲?他的养父母?他的大哥?还是他自己?爹娘虽然对他万分宠爱,但他无法忘记私下里爹黯然神伤的表情,还有娘默默拭泪的模样,无法忘记爹对望向自己时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的深沉目光,也无法忘记娘叫他小宝时声音里的思念,他们被无法见到亲生儿子的痛苦折磨了十五年,他们是心甘情愿抛弃亲生骨肉的吗?他的大哥难道是是心甘情愿地被爹娘遗弃的吗?还有他自己,难道是心甘情愿地承受被病痛的折磨的感觉?

不,他们都被骗了,被骗了十五年,被骗得好苦……

月娘见他不声不响安安静静的样子,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这黑暗的真相,她垂下眼睑,再度睁开时眼里满是历经风尘的沧桑,一个人在这深山之中等待了那么多年,这岁月已经足够漫长,漫长到她身心早已疲惫至极,随着唯一的希望在自己面前破灭,她整个人正以看不见的速度迅速衰老。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月娘如此说。

徐韶云看着她坐到梳妆台前,扶起那面蒙尘的铜镜,解下面上的灰布,露出那张骇人的脸——那是一张曾经很美丽的脸,可是如今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凹凸不平的疤痕,有用剑划伤的,也有火烧伤的,像是一条条青紫色的虫子,扭曲地爬在脸上。只见她拿起桌上的梨木梳子,解开发髻,慢慢地、细致地梳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分明只是不惑之年,可那长长的发中却满是银丝。

在那一瞬间,徐韶云觉得自己没那么恨这个女人了。她不过是个可怜人,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一夜之间失去了地位,失去了珍视的容貌,如今连唯一的孩子也一并失去了,天底下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残酷呢?正如她所说,他们都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没有谁对谁错,或许能在这青山绿水间了却残生,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

徐韶云失魂落魄地走到屋外,外头风景正好,山花烂漫,流云像烟雾一样萦绕在山间,不愧梳云掠月之名。徐韶云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在那百花深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拄着木棍看花,他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身旁蝴蝶飞舞,周身浸润在清新的水汽之中,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使他看上去前所未有地柔和。

“某人终于舍得醒了?”龙煜笑着问。

“嗯……”徐韶云勉强自己扯动嘴角,可依然看着无精打采:“你的伤呢,怎么样了?”

“不太妙,估计下半辈子要成瘫子了。”

龙煜说得豁达,可是徐韶云却听得心头一惊:“怎么会?!”

龙煜口风一转,语气变得半是严肃,半是调侃:“那么紧张做什么?只要某人以后别动不动就跟着跳湖什么的,将来下半辈子瘫了有某人照顾,我也不算太亏。”

徐韶云听出他话中的责怪与挖苦之意,面上泛红,羞愧道:“我知道了还不行嘛……”

龙煜瞟他一眼:“这还差不多……”然后又问:“接下来呢,你打算去哪里?”

徐韶云思考了一阵,身心俱疲,只长叹道:“我想回扬州……”

龙煜没问他为什么忽然想回去,也没问他与月娘说了些什么,只是挑眉问道:“想清楚了?”

徐韶云点点头:“想清楚了。”

龙煜又问:“不后悔?”

徐韶云摇摇头:“不后悔。”

龙煜呼出一口气:“那便回去吧。”

“大哥……”徐韶云看着他,眼神有几分诧异,像是在说:“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回去吗?”龙煜见他这样,无所谓地咕哝了一句:“其实我早想回去了,只是你小子贪玩,不让你出来见识一回就算强押着你回去也不会开心。”

听到这句话,徐韶云心头暖暖地,鼻头一酸,涌起一阵无声的感动……

两人只在掠月居停留了一天便打算启程了,第二天的时候两人向月娘道别,推门进到房里之时发现月娘已经服毒自尽,她穿戴整齐精心梳理过头发,看样子是早已做好了打算。她留下一方素笺,上头寥寥几字嘱咐待她死后将她与这掠月居一起焚烧殆尽,从此世间再无月娘,也无楹妃。

冲天火光之中所有的东西都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了,包括曾经的怨,曾经的恨,曾经的私心与爱恋,月娘已逝,楹妃也不在了,还有七皇子,徐韶云,曾经的所有都成了过往云烟……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徐韶云望着那像被火烧云笼罩的山头,眼睛被烟熏得涩涩地,像要流出泪来。

“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徐韶云,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该怎么办?”

龙煜沉默了一阵,说:“你当然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你就是你,我的眼睛看得到你,我的手摸得到你,你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

徐韶云笑了,鲜红的火光映着他的瞳仁,显得分外美丽而哀伤……

第37章

回扬州的一路上,徐韶云发现龙煜对他的态度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以往他俩在一块儿少不了吵吵闹闹,徐韶云调皮爱玩,经常闯祸,龙煜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以往徐韶云总爱把龙煜气得直跳脚,街头巷尾追打不休。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龙煜不再打骂他,甚至连和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软起来,虽然他爱面子不喜欢表现出来,但是从潜移默化的流露之中可以体会到他处处都在关心着徐韶云,普通的饮食住行,小到晚上是否关窗,吃鱼一定要先挑刺这种事情都会格外在意,每天都要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看似啰嗦的表面之下藏着一颗精心呵护的心。

而徐韶云则变得安静了许多,比武招亲的事,冰魄峰雪洞的事,还有掠月居月娘的话给他的内心带来了太多的震动与打击,明明离开扬州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可是在他心中却像过了十年那么久。自从离开了掠月居,他变得不爱说话,时常沉默与发呆,他的身体不好,冰魄峰的时候跳进冰湖寒毒发作落下了病根,一路上时常生病,精神恹恹地,消瘦了不少,难得精神尚可的时候也只顾望着窗口发呆,有时也会望着龙煜发呆,那眼神欲说还休,似乎有很多想说,但又无法开口。龙煜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些天来徐韶云的反常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个男孩越来越虚弱,像一颗蒙上了灰尘的明珠,久而久之,他身上的灵气都像要被磨光了……

这一日,两人来到江南的江海县,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扬州,可是当他们一进客栈就听闻了一个天大的消息——三天后林震南要在武林盟召开肃清大会,当场砍杀那些被他俘虏来的千叶教余孽。

此消息一出,龙煜和徐韶云俱是一惊,可惜谈话的人很快就离去了,等他们追出客栈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听话只听了一半到底心痒难耐,龙煜见徐韶云面色不好,便让他先回房休息,自己出去打听消息,无奈他在江海县兜了一圈都没有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正焦急之际看到路边有个摆摊的书贩,心想书贩平时接触的人多,没准知道点什么也说不定,便走到书摊边开口就问:“喂,卖书的,我向你打听一个消息。”

不料那书贩头也没抬,只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暗号?”

龙煜一头雾水:“什么暗号?你脑子进水了吧?我就跟你打听打听三天后武林盟的肃清大会是怎么回事儿?”

那书贩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十文。”

龙煜心里腹诽,但还是拿了十文放在书摊上,那书贩听见钱响,方才不急不缓地说:“千叶魔君叶闲庭。”

龙煜听得疑惑,问道:“你是说这件事和叶闲庭有关?”,书贩伸出两根手指又晃了晃:“二十文。”,龙煜火起,但念在消息的份上勉强压制住,取出二十文没好气地拍在桌上,书贩便又说了一句:“玄冰神铁。”

听到此事牵扯到徐韶云,龙煜一颗心吊起:“玄冰神铁怎么了?”

不料那书贩又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龙煜火冒三丈,气得拍桌子:“你不会又要讹我三十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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