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倒是耐心，想必也是常常应对患儿家长，解释的也挺详细，可神情的淡然却和门外那些满脸忧色的父母形成太过明显的对比。
和大夫道了谢，季涵走出诊室。
他前脚走出去，后脚就有抱着孩子的父母挤进门里，再看看长长的走廊上或站或坐抱着孩子的家长，季涵能够理解这些家长满脸焦急担忧的神色。
急急的想要见到大夫，可不论门内的大夫再平静再淡定，说出的病症再简单再轻微，仍旧无法安抚父母为孩子而高悬的心。或许只有孩子的笑，孩子恢复健康活力的模样，才能让父母心安。
轻叹一口气，季涵从人群中穿过，往输液大厅走去。
冬天本就是疾病高发的时期，输液大厅里几乎坐满了输水的大孩子和陪护的大人。大厅紧靠里有一件玻璃房，窗户上贴着各式的卡通贴纸，走进去，里面还散落着各种色彩鲜艳的玩具，这里是专门为婴幼儿准备的。
房间靠窗的一角，方旻不停的摇晃轻拍着怀里裹着棉被还在大哭不止的小扬扬，小家伙的脚背上扎着针，管子连到一旁的吊瓶上。方旻拧着眉，一脸的心疼，不忍看孩子一直哭着，却也只能用胳膊压住孩子想要乱蹬的小腿。
“噢噢，扬扬不哭，就快好了，输了水扬扬就不难受了。噢噢，乖不哭……你看，这是什么？小乌龟……小白兔……”方旻的嗓子有些干涩，和平时哄扬扬睡觉时相比嘶哑不少，听起来直感觉疲惫。
季涵走到他身边，正试图分散小家伙注意力的方旻抬眼看看他，又抿着嘴唇低下头，告诉扬扬大大来了，小家伙看了看季涵，反倒哭得更凶了。
季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看他怀里哭得声调都变了的儿子，想要像别的爸爸那样接过孩子抱抱，手刚抬起一点，就又想起孩子在自己臂弯里铁定不舒服，只好懊恼的放下。
方旻继续用窗玻璃上的彩色贴纸引诱小扬扬，让他看绿色的乌龟，白色的小兔，黄色的猫咪，红色的公鸡……
小家伙的体力还是有限，季涵办好了住院手续回来的时候，玻璃瓶里的药水已经见底了，大哭一场的扬扬早已不知何时缩在方旻的怀里睡着了。
抱着扬扬走进病房，方旻把床铺简单收拾一下，才把睡熟的扬扬放到床上。从季涵手里接过带来的大包，他从鼓鼓囊囊的布包里取出了扬扬要用的各种必需品。
这并不是单人病房，儿童医院里并没有什么所谓的VIP病房，甚至床位还很是紧张。就是再有钱，季涵也无法要到单人间。
方旻和病房里的其他三个孩子的家长打了招呼，交流了一下孩子的病情，竟然也都是一样的病，只是病情轻重各有不同。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家的孩子，每家大人都是各有心事，谈话也没进行多大一会儿。
方旻坐回床边，摸了摸扬扬睡梦中微微鼓起的脸颊，又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小家伙的脚腕。季涵站在一旁，看着他无比小心的动作，听到他小声的说了句话。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线有几丝打在方旻的侧脸上，反倒显得模糊朦胧。季涵感觉自己看到了他脸上的落寞，却不知如何接下下文。
其实打从听到方旻说扬扬的病不轻起，季涵心里就有些不爽，再听到老大夫说孩子脚腕上的出血点就是症状之一，他已经有些埋怨方旻了。
要不是这人总是那么小气，那么自以为育儿经验丰富，不是到社区诊所里开了药膏随意抹抹而是早些带孩子来正规大医院看诊，扬扬也不用遭这么多罪了。
可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季涵也无心无力去责备方旻。
不知谁点亮了病房里的日光灯，莹白色的光线刺得季涵微微眯眼，方旻回过头来，哑着嗓子问他，“饿了么？你先回家吧，我今天晚上就睡这儿了，你明天过来的时候给扬扬带几件换洗衣服还有玩具什么的吧。”
“我不饿。”季涵蹲下身，抬手摸摸儿子绒绒的短发，看着他睡梦中仍旧微微嘟嘴蹙眉，很心疼，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自己这个父亲当得，还真是太不称职了……
小孩子哪里有不生病的，发烧腹泻肺炎都算是常见的了，可扬扬每一次住院都是方旻在医院里守着。记得夏天扬扬得肺炎那会儿，方旻陪着扬扬在像桑拿房一样的病房里住了小半个月，等到扬扬康复出院的时候，孩子倒是好好的，反倒是方旻自己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还出了一身痱子。
可是就像是走进了一条定向轨道一样，因为方旻一直照顾扬扬，所以陪护理所应当是他来比较利于孩子康复。所以一次次的，都是方旻出体力，纵然扬扬是季涵的心头肉，他也只是每天一有空就来病房看看，问问扬扬的病情。
季涵没有再因为诊所误诊导致扬扬病情加重的事情而责备方旻，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介意，再加上丁宁送来的调查结果，对方旻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两人的交流几乎只是关于扬扬的。
事情有轻重缓急，现下最重要的当然是扬扬的病，至于方旻，看着宝贝儿子受罪，他自然也该吸取教训了。季涵一面忙于千盛的管理工作，一面担心着儿子的病情，偶尔想起方旻持有千盛股份的事情，又觉得时机不对，只让刘愈下去调查，没有开口问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照顾儿子的方旻。
扬扬的病情不容乐观，住院的前几天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无数，吊瓶也没少挂。可才几天过去，小家伙腿上的红斑不仅没减少，反而多了起来，腿脚还有些浮肿。
不仅是下班后，上班时间只要一得空闲，季涵就会跑到医院看儿子。
这天中午，结束一场会议的季涵提着买来的饺子走进病房，儿子昨天晚上点名要吃香菇鸡肉水饺，当爸的肯定要满足他的这点小要求了。
“爸爸，给我！我要！”
刚推开病房门，就听到自家宝贝儿着急叫嚷的声音。
“扬扬。”
听见自己的名字，正伸长胳膊去够方旻手里纸飞机的小扬扬扭过头，季涵走到床边，把饭盒放下，轻轻捏了捏小家伙有些蜡黄的小脸，“在干嘛呢？”
“哥哥给扬扬飞机，爸爸不给！爸爸坏蛋！”
小家伙的表述能力有限，可季涵多少听懂了他的意思。看看方旻手上的纸飞机，季涵这回倒是没顺着儿子替他把东西要来。小孩子没轻重，喜欢拿着东西乱甩乱丢，纸飞机的头又硬又尖，看着玩倒是可以，可放到他手上，以他现在一碰就容易青紫一片的身体，两个父亲怎么可能放心。
“扬扬，你看，呜~飞机飞得高不高？”方旻没把飞机给扬扬，只是自己拿着掷出去，让小家伙看着。
扬扬看爸爸玩得开心，不安分的在床上乱动，立马被爸爸给抱住了。
把盛着水饺的饭盒递给方旻，季涵在床边坐下，从地上捡起纸飞机吸引小家伙的注意力，“扬扬，是哪个哥哥送给扬扬这么漂亮的纸飞机啊？”
“球球哥哥！”扬扬响亮的回答。
季涵没明白，看了看方旻，方旻愣了一下，动作都停滞了。没办法，他只好自己问儿子。
“扬扬，谁是球球哥哥啊？”
“他！”
“别胡闹！乖乖吃饭！”方旻一把拉下儿子抬起的小胳膊，少见的拧着眉头教训儿子。
不用回头，季涵也知道顺着儿子的手指会看到谁。
那个住在扬扬对床的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虽然是一样的病，但症状已经很严重了。家在农村的一家人为了给孩子看病才来到大城市，却被告知病被耽误太久，同时并发肾病综合症，已经很危险了。因为腹水，小男孩的肚子涨得很大，肚皮薄得透明，像个大水球。第一次看到，季涵和方旻都吓了一跳。
小扬扬不懂事，哪里知道自己戳到了别人家的痛处，还是叫着球球哥哥。方旻急着制止儿子，甚至瞪起眼睛，对儿子板起面孔来。小家伙很少被爸爸训，竟然咧开嘴哭起来。
季涵稍稍侧身，看到对床的父母一脸伤痛而无奈的表情，自己的歉意也无处表达。
扬扬哇哇哭着，病房里却好像除了哭声再无其他声音，静得让人不舒服。将心比心，为人父母的，多少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看着那个病得很严重的小男孩，病房里的每个大人心里都不舒服，虽然不太道德，可其他父母多少都会庆幸自己的孩子没那么严重，更害怕自己家的宝贝儿也会像那个孩子一样生命过早枯萎。
在父母心里，自己的孩子，总还是更重些，只要自己的宝贝儿健康平安，就还能保持平静理智……
所以当某个晚上，季涵被电话铃声从梦中吵醒，听到方旻嗓音颤抖着说发现扬扬小便里有血丝的时候，他只感觉脑袋嗡的一下，乱得理不出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