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和方旻盘算着要给两个儿子穿上新衣服，带上丰盛的便当。于是，周末的上午，一家四口齐出动，到中央购物大街进行采购。
“早早，别乱跑！扬扬，拉着弟弟一点，别让他到处乱蹿，商店里人多。”季涵手里提着好几个购物袋，招呼着走在前面的小儿子，小家伙像是人来疯一样，一进到购物中心里就撒了欢似的往前跑。
“来这间店看看。”方旻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周边的一间间店铺上，这一个上午下来，他是见了童装店就进，一个都不漏掉，“扬扬，来看看，这件衣服喜欢不？”
扬扬跟着走进去，看了看方旻手里的橘色连帽衫，又一次摇头否定了。
“那这件呢？格子的，挺洋气的。”方旻又取下另一件，在扬扬身上比划着。
季涵提溜着早早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扬扬再一次对方旻的眼光投了反对票。
唉，这孩子还真难伺候。
有这样的感慨，实在不能怪季涵没耐性。事实是，逛了一上午，给早早买了三套衣服，花了不到两个小时，余下的时间就专门给扬扬挑衣服，这小家伙却连一件都没相中。
要是孩子再小点，管他喜不喜欢，大人的话总是占很大分量的，季涵和方旻就直接拍板了。可扬扬已经八岁了，这几年的喜好他们又不清楚，擅自帮孩子决定了，之后闹得不开心就不好了。
“要不，扬扬，试穿看看吧，衣服不上身看不出效果，好不好？”方旻和扬扬打商量，却没有良好的收效，只得放弃，把衣服递还给营业员，“行，那咱就再看看。”
从这间店出来，连一上午干劲十足的方旻都长出了一口气，许是因为一直走动的原因，他额头上附上了一层汗珠。站在扶梯上，他随手把深灰色的夹克衫解开，露出里面牙白色的线衣，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撑着腰，仰头望了下楼上的店铺，之后稍稍俯下身子，问站在身旁的扬扬。
“扬扬，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呢？或者要什么颜色的？”
扬扬也不抬头，仍旧望着楼下，答了句，“随便。”
“随便？唉，这随便上哪儿买去啊……”
从扶梯上走出来，季涵快走两步跟上方旻，把手里的袋子并到一只手上，揽住方旻，“累了吧，去找地方歇会儿？该吃中午饭了。”
“把这边这几间店看完，吃完饭到千盛再逛逛。”
“行了行了，歇会儿，行不？”听着他走路都呼哧呼哧的喘着，季涵对他的执着深表无奈，“你不饿孩子还饿呢！走吧，那边，吃拉面去。”
方旻被他揽着腰，不得不改换了脚下的方向。
“扬扬，早早，走了，吃拉面去了。”
季涵扭头唤了一声，早早乐呵呵的响应，带头就往面店走。这回倒是扬扬不听指挥了，站在一个橱窗外面，似乎被里面的玩具吸引住，挪不开步子。
能有儿子看上的东西，两人都觉得有些惊喜，季涵拉住早早，一起凑上去看。
“扬扬，看中什么了？”方旻搭上扬扬的肩膀，季涵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橱窗，很快就被角落里的那只棕色的猴子扯住了目光。
方旻很明显也注意到了那只憨憨笑着的毛绒猴子，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孩子，还记得那只曾经和自己形影不离的小伙伴么？那短短的两年初涉人世的记忆，到底还有多少残存在你的记忆中呢？是否还有大大，是否还有爸爸？
“小猴子！”早早不知什么时候挤上前来，指着那只毛绒猴子，扭头看着爸爸，那表情似乎是在讨要答对问题的表扬。
“扬扬，喜欢这只猴子么？”
扬扬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和之前一样摇头拒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只坐在角落里的猴子。
看他这样，季涵二话没说，走进店里把那只猴子买了下来。拿在手里，才发现手里这只貌似比地下室里那只大一号，不过看起来，好像真的长得一样。还是有些印象的吧，这孩子。
当那只毛绒猴子被塞进怀里的时候，扬扬稍微躲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张开手臂抱住了它。那样的动作，让季涵一下子就好像穿越回了七年前。扬扬第一次收到那只小猴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用小胳膊搂住，和那双玻璃眼珠对视了一会儿，才把小猴子的头迈进自己的颈窝里。
“扬扬，还记得么，你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只毛绒猴子，你每天都抱着他睡觉。”方旻用轻轻的声音帮着孩子寻回很久以前的回忆，扬扬沉默了一阵，再抬起头来，眼光里有些似信非信的茫然。
方旻并没强求什么，伸手摸摸扬扬的脑袋，“那是有点久的事情了，好了，从今以后就让这小家伙陪着你吧。”
接下来，吃饭，买衣服，逛超市，扬扬依旧别扭。新衣服最后还是方旻帮着给定下的，就连便当盒里要装些什么，他也只是点头摇头作答。
当季涵从发现儿子对两岁之前仍有隐约记忆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心里不由有些失落。可再静下心细想，瞬间就淡然了很多。
六年的时间，能改变了很多事，或许留下了一些记忆的残骸，但人总不能依靠着这个过活。扬扬或许对自己那只毛绒猴子有些印象，但也许只是因为他喜欢那个玩具。可不论他是不是不再喜欢山楂片，是不是记不得了幼时的各种爱好，他都确定无疑的是自己最珍爱的大儿子。
爱下去，为他创造新的关于家的记忆。
想通这些事的时候，季涵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之前的一些文案。
其实抛弃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看看扬扬在这短短一个多月里的表现，季涵想，他还是应该觉得欣慰的。扬扬很懂事，除了第一天，没有再哭闹过，虽然有些妥协的意味，但终归是在新家里安顿了下来。接不接受自己和方旻作为他的父亲这件事先不说，他好像已经在慢慢把这里当做家了，最起码，早早这个小能豆儿算是把他的哥哥给收服了。
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季涵又拿起另一份，刚刚翻看，手旁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来，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方旻有些焦急的声音。
“季涵，见扬扬了么？我去学校接他，他老师说春游之后在公园门口他就被接走了。他同学说是跟着一个男的走了，是你么，你把扬扬接走了？”
方旻的话让季涵脑中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扬扬被一个男人带走的？
“季涵，季涵，你也不知道么？扬扬……他不会又不见了吧……”
方旻的声音染上了颤音，季涵可以想象得到他握着手机站在路口，整个人都混乱掉的样子。不行，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要镇定。
“没，扬扬和我在一起呢，刚才信号不太好，没听清。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你别急，我带他出来吃个饭，晚点回去。”
大脑飞速旋转，季涵找了个借口安抚住方旻，把问题留给了自己。听听他刚才的声音就知道，以方旻现在的状态，让他再为了扬扬走丢操一次心，真不知道他会不会累垮了。
这一次，自己要独立承担下来。
季涵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坐着试图平静自己，努力的思考。
扬扬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在公园门口。孩子这么大了，不是小婴孩说抱走就抱走了，听方旻说的意思，这孩子并没有反抗，而是自愿跟着走的。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位了……
拿起电话拨过去，听着嘟嘟的提示音，季涵心中很是忐忑。虽然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一定会火冒三丈，但还是希望就只是这样而已。再失去儿子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接受得了了。
伍旭阳的声音淡然中带着一丝疲惫，似乎并不愿意再和自己有交集的样子，可为了儿子的事情，季涵还是必须找他问。
“伍医生，我想问一下，杨先生是不是把扬扬带回去了？”
“什么意思？你怕他出尔反尔，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只是想问，他有没有过来这边把扬扬接走，不是怀疑什么。”
“没有。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扬扬出什么事了？”
“没有？”伍旭阳的话像一道闷雷在季涵心头炸响，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棘手了。孩子是被别的人带走了么，“你确定么，扬扬没被他带走？”
“当然，他现在就在我旁边，不可能过去的。季涵，你告诉，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又把扬扬弄丢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一个八岁的孩子也看不住？”伍旭阳的口气很不好，开口就是呵斥。
季涵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受他的教训，他蹙了下眉头，“好了，我会把他找回来。”
“唉，你好好想想，他能去哪里。他对那边也不熟悉，没人带着会迷路。可能，他会想回这边来，你赶快到处找找去。”
“嗯，谢了，先这样。”
“有消息通知我，那个……别联系大成，有什么和我说就行。”
撂了电话，季涵拿了车钥匙下楼，坐进自己那辆小车里，车子启动后，他才发现自己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不知道……
扬扬能去哪里？
这偌大的城市里他有记忆的地方应该不多，除了家和学校，大概就只有游乐场和中心广场了。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人走的，那个陌生男人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呢？
身无分文的小孩子，被人带走，会到什么地方该如何预测？不不，他身上应该还有方旻给他准备的春游时用的几十块钱，可是这些钱又够做什么？
如果不是杨达程，扬扬又会愿意跟谁走呢？
闭着眼睛靠在靠背上，季涵头痛欲裂。
睁开眼，踩下离合，挂档，油门，车子从停车位驶出。沿着那些扬扬或许熟悉的街道一条条驶过，即使毫无头绪，季涵不愿坐以待毙。
车轮轧过柏油马路，司机的目光却流连于行人匆匆的人行道，望眼欲穿，只是为了搜寻那个小小的身影。
又不见了，为什么又不见了？
明明那么小心的守着，护着，为什么还是会不见了？
当季涵注意到街边渐渐亮起来的路灯时，他已经不知道第几回路过扬扬的小学了。往日里看着小家伙背着书包走出来的场景此时就像是幻象一样，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是六年来太过执着的思念逼得自己凭空臆想出这么一出。
季涵，你看，扬扬总是不开心，不如，我们带他回去看看吧……
季涵，你说我们逼着孩子和养了他六年的爸爸分开，是不是太残忍了……
季涵，如果扬扬一直走不出来，我们是不是真的毁了孩子一辈子……
耳边不停回旋着方旻说过的话，季涵心里一片混乱。大力的捶向方向盘，车子发出刺耳的鸣笛声，惊得路边骑车路过的人回头张望。
不，不一样的，扬扬这次说不定是被坏人带走了，他们会对孩子不利。
止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季涵抹开方向盘，继续行驶在城市中，努力搜寻儿子的下落。他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会不会想要逃到外地去？这么想着，季涵抱着一丝希望开车跑遍了城市里的火车站和大小长途汽车站。
东西南北都找遍了，只剩下最混乱的中心站，又恰巧赶上下班高峰，汽车开到附近就走不动了。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旅客，背着大编织袋的，拖着拉杆箱的，抱孩子的，独行的。季涵几乎看到眼花，却不愿漏掉一丝一毫。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如果这里也没有，季涵真不知道还能再去哪里找了。
路边吵吵闹闹的，人声车声混杂成一片，路一侧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有几个好事的人在围观。季涵本是无心去管的，他是最不愿管闲事的人，可这次却鬼使神差的多瞟了那么一眼。
他或许真的该感谢他唯一的这么一次“多事”。
围观的人群稍稍错开，季涵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在拉扯一个孩子。那男人打扮流里流气，很不正经的模样，而那个蹲在地上不愿起身的孩子，穿一件牛仔外套，露出里面显眼的橘红色的连帽衫。即使隔着十几米宽的双向六车道，季涵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孩子正是自己火急火燎找了半下午的扬扬。
当下把车在路边随意停下，季涵平生第一次翻过护栏，顾不得什么拖车罚款，什么道德法规，季涵唯一在意的就是那孩子不要在自己跑过去的时间里被那个看上去就像是人贩子的家伙带跑。
“扬扬！”
季涵冲过去的时候，那男人正准备夹起扬扬把他带走，被季涵一把推开，把扬扬夺了过去。
“搞什么？你哪儿来的？”
“我是孩子的父亲。”
77、知归
“喂，你小子从哪儿蹦出来的，我管教儿子，干你什么事！”面前一身流氓习气的男人面容很是年轻，吊儿郎当的模样，扯起谎来一点都不脸红。
“这话该我问你吧？”
“什么？呸，跟个疯子一样冲过来，还多管闲事！”那男子似乎没理解季涵的话，伸手还要拉他身后的孩子，被季涵一把挥开，“嘿，MB的，你找不痛快是吧！”
“我是孩子父亲……”
“啥？”
本来这一对就不像是父亲教训儿子，只是没人愿管这闲事，这下变成了拐骗儿童被人家父亲找上来，行人便纷纷驻足围观。
“靠，你说是就是啊！臭小子，快过来，你还想不想回家了！”男人虽然嘴上极力反驳季涵，但是脸上的表情微变，手上也多了些小动作，冲上来要抢。
早就猜到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单独作案，男子一比手势，季涵隐隐感觉到围观的人里面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不介意用强的，但是他怕会伤到孩子，这么乱的场合孩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围着看的，总该有有心人报警了吧，只不过警察不会这么快赶来罢了。
“要我报警？”把扬扬护在身后，季涵大力推开那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流氓。
“TNND，报啊，你报啊！”这人一路把孩子从公园带到这里，虽然已经萌生退意，仍旧有些不甘心，非要挑起混乱来，“靠，还敢推老子！想打架？”
那人挥挥拳头，季涵只是稍稍偏头，从怀里掏出手机，目光阴沉的瞪着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混混。
他季涵不是吃素的，他会温柔和善，但也只限于最亲近的人。对旁人尚且冷峻的男人，对这个企图拐骗自己儿子的不法之徒，季涵甚至连一点口舌都不愿浪费。
“靠，想叫人？”那人看出季涵要报警，找借口一把夺过季涵的手机掷在地上。“抢孩子了！来看看，这儿抢孩子了！！”
季涵的眼睛眯了起来，眼底有隐隐浮动的怒气。
这些人，难不成打算闹起来，趁乱把孩子抢走。哼，太嚣张了！
那人已经开始推推搡搡了，人群里那几个面相不善的男人也冒了头，季涵不想和他们动手，小心的提防着身后的扬扬。那人栖身上前，袖口里隐约若现的光亮似乎是刀具，果然是有家伙的。
围观的人仍然在观望，只有那几个看着就像是同伙的人跟着吆喝起来，季涵脑子里飞快旋转，想着对策，前提一定得是护好孩子，然后要脱身。
正被人推到肩膀，突然从远处传来警笛声，季涵大声说了句，“警察来了。”
他这一声，不仅惊动了这些小混混，还有周围倒卖黄牛票的票贩子，这一下可真的是乱了。
那群混混果然还是怕了，趁着混乱就准备开溜，圈子本来就小，这一乱，季涵还真的看不住那群人。那些人四散逃开的时候，季涵的注意力全部在扬扬身上，把孩子从身后拉出来抱在怀里，自己被人推搡了几下，胳膊被撞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