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呵呵，我看客厅地上有点脏，随便拖了两下……”
“唉，你呀……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我妈会说你什么么？劳碌命！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干么，非要急着干活！你知道不，刚才把我吓坏了，我一接到扬扬的电话，整个人都懵了！”
“嗯……我错了，脚下滑了那么一下，没想到就……”
扶着他靠在楼梯拐角处稍事休息，季涵用衣袖把方旻人中处积聚了几滴汗珠沾掉，“唉，你知道刚才最着急的是谁么？”
“谁？你呗！”方旻以为他在对自己表示不满，嗤笑了一声，横了他一眼。
“是扬扬。”
“嗯？”
“小家伙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他还喊你‘爸爸’，说你很疼。”看到方旻脸上由惊异到惊喜再到心疼的变化，季涵浅浅一笑，帮怀里人把额前的碎发理了理，“其实这孩子心里还是知道你对他好的，就是从记事起就管另一个人叫爸爸，一时改不了口罢了。这下知道了吧，他有多心疼你。”
方旻垂下头，靠在季涵的肩头。以前的他，很少有这般示弱的举动，可是事情一牵扯到扬扬，他们夫夫两个很多时候都有些无力。如今察觉到儿子的变化，欣喜的同时，他们更是感觉到有些终于如此的释怀感。
“这样，挺好。”
“嗯，好。”
相依着继续往下走，方旻的体力下降的有些快，其间还阵痛了一次。再迈步的时候，季涵能感觉到他的腿有些发颤。把他搂得更紧些，季涵陪着他一步一停的缓步向下。多年过去，季涵印象中对于临产的那些印象都已经模糊，疼痛的记忆早就不再明晰了，反倒是对那时候围在自己身边打转的那个人多少还存留些记忆。那时候的方旻，对自己的照顾总是很周到，虽然不待见他，但不得不承认，他让自己少受了很多罪。
“方旻，为什么会看上我？”扶着他在一级台阶上落稳脚，季涵突然问出这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明明自己就不过是酒吧里一个很普通的客人，只不过因为误会拉着他一场419，他怎么就会对自己产生这么大好感。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仍然痴心不改？
“这个啊，呵呵……和你在酒吧那次，也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知道的吧，我和祁浩伟很早就认识。”方旻微微蹙着眉，慢悠悠的迈步向下，声音有些虚，但语气倒显得轻快，“当年他追着我，我和他之间闹了很多不愉快，直到我和外婆被他父母赶离原来的住处。后来听说他要结婚，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看看……”
“然后就见到了我？”
“嗯。那时候，你站在他身边，穿着白色的西装礼服，金色的领结，整个人都显得，嗯……很漂亮……呵呵，你看起来很温和，笑的时候都是抿着嘴。哪知道后来变成座大冰山了！”
“大冰山？”
“可不是！恨不得把身边的人都冰冻了，隔离出一个小天地，里面只有你自己！”
原来十年前的自己，是这样的么？冷淡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四年的婚姻生活，让自己改变了这么多。到底是那人太伤人心，还是自己作茧自缚。算了，都过去了不是么，现在，自己还有他。幸好，第二段的婚姻，自己找到了对的人。
“冰山你也喜欢？”
“不喜欢，我喜欢融化了的冰山。”方旻停住，稍稍侧过身，拍了拍季涵的胸膛，“尤其是被我融化了的冰山！”
83、等待
“嗯……这丫头，之前一直急性子，结果都到这个当口了，怎么突然就又慢吞吞的了。诶……”
“好了，再忍忍，就快了。”季涵把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在方旻的病床边坐下，拿起手巾帮他擦汗，“小家伙的急脾气肯定是随了你了。”
“像我，呃……像我就像彻底点儿啊……这都折腾半下午了，嗯，怎么，怎么还不出来……”病床被稍稍摇起，方旻略微侧身倚靠在枕头上，一手撑在后腰，整个人因为不时袭来的腹痛而有些焦躁。
看着方旻又一次攥紧被单咬牙忍痛，季涵虽然心疼但又无计可施，只有揽过他的后脑按在自己怀里。
上午扶着方旻走走停停从楼梯上下到一楼，方旻才顺从的躺到救护车里，被送到了医院。医生在车上简单检查了一下，就确定了他们的小公主确实是等不及要出来了。听了这个消息，方旻倒是比季涵沉稳得多。等到了医院，老大夫已经在等着了，给方旻安排了待产室躺了下来。
起初方旻的阵痛并不频繁，反而是腰伤让他怎么躺都不舒服，这种时候，自然是不敢给方旻拍片子检查什么的，只能做了些基本的触诊，说是问题不大，具体的检查还是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做比较保险。
要说季涵也是有过亲身经历的人，经验却是一点都没积攒下来，看着方旻因为阵痛和腰痛在床上不停地变换姿势，除了着急一点辄都想不出，倒还要方旻这个临产产夫来宽慰他。可是上午阵痛间隔比较久的时候方旻还能和他讲些俏皮话，简单吃过中午饭以后，方旻的日子就开始难熬了，他也再顾不上分散季涵的注意力了。
“诶，季涵，再扶我起来走走吧，实在是，躺不住了。”从季涵怀里抬起头，方旻蹙着眉第三次向季涵提出这样的要求。
季涵摸摸他有些下坠的肚子，有些担心，“还走得动么？”方旻实在和别的产夫不同，别人都疼得不想动了，他却是疼得躺不住，动不动就要求起来走走。他也不怕走廊里旁人的目光，撑着季涵的胳膊慢悠悠的在走廊里绕圈，直到走不动了才回病床上躺一会儿。
“躺着太难受了，小家伙的脑袋一个劲往下钻，我腰快断了，骨盆也撑得受不了，嗯……真是把她喂得太好了，感觉比早早那时候大了一圈……”
“行，起来走走。”医生也说活动活动好，季涵也就不再反对，托着方旻的腰扶他坐起身，从床尾拉过他的外套给他披上。方旻自己把两条腿放下去，季涵就蹲下身拿拖鞋给他套上，“再少走会儿就回来吧，我感觉你这会儿疼得挺频繁了。”
“季涵……”
“嗯？”季涵抬起头，看方旻一手撑着床，一手扶着肚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又疼了？”
“不，不能走了……”
“嗯？”
“那个……叫医生吧，我好像……”
听着方旻吞吞吐吐的，再看看他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季涵就是再迟钝也该明白他的意思了。慌乱了几秒，他定定神，连忙扶着方旻躺回去，跑去出叫了医生来。
终于算是破水了，床板被放平，方旻只能躺平在被褥间。疼痛一起，他就抓着被单，整个身子都绷紧，一呼一吸都十分沉重。但是阵痛却不会因为他强大的忍耐力而被打压下去，反而一波强似一波，像是要试探他的承受力似的。方旻实在忍不住了，就拖了季涵的手来，十指交握着用力捏。
方旻是一点也不客气，季涵反倒心里更难受，用空闲着的手一遍一遍抚着方旻的后脑。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人指根发疼，可却更是在提醒着季涵为了这个誓约，与自己牵手这人正在承受着何等的痛苦。
不过痛归痛，这之后的过程倒是顺利了不少，毕竟方旻也不是初产，之前又做了不少活动，羊水一破宫口开得很快，天还大亮，医生就说可以进产房了。
“季涵……”
“嗯？”
“你别进来。”
“为什么？我陪着你，你好受一点。”
方旻躺在那儿，有些虚弱的笑了笑，“你又不是麻醉药。别进来了，你在那儿我会分心，嗯……很快……我能行……”
方旻很倔，不管季涵如何表达自己想要陪产的强烈愿望，最后还是不得不遂了他的愿，在产房门口等着。
“叫扬扬早早赶快想小名，嗯……等，等小妹妹出生，没名字可是，会哭的……”
被护士推进产房大门的时候，方旻的脸色微微发白，汗水浸湿了他的发丝，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他脸上却还是笑着，左边脸上漾起一个小小的酒窝。
产房门前并不吵闹，再等着的也并不止季涵一个。玻璃门上挂着帘子，看不到里间的状况，季涵却觉得隐隐听到了里面呼痛的声音。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方旻是不会这样大喊大叫的，他的忍耐力自己都要佩服。
他人生的头三十年里，吃过的苦大概可能要比自己这一辈子经历的都要多吧。艰苦的生活，绝情的父母，还有自己这个迟钝到家的爱人，命运对他并不怎么青睐，时至今日，他却仍然保持着让人心暖的微笑。
想起方旻的笑，季涵心里又有些急躁，起身走了几步，看看手腕上的表，人也不过刚刚被推进去一个小时而已。
旁边的座位上排坐着一家子，两个老人都很着急的样子，那个准爸爸更是一刻钟都安定不下来似的。
“行了行了，你小子坐下歇会儿，看得我都眼晕了！”老爷子拍了儿子一把。
被老爹拉着坐下，那个一头大汗的准爸爸的眼神不经意和季涵对上，他摸摸后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家那口子进去三个多小时了。”
季涵也回应着点点头，抿抿唇，还是没说什么。要是方旻在，他一定会和人家聊起来吧，然后说些安慰的话。
“他刚才疼得厉害，喊得嗓子都破了，这都十几个小时了，肯定没劲儿了，我有点担心。”
那男人倒不介意季涵不答言，反而像是找到倾诉对象一样，和季涵说起了自己的爱人。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产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来，小护士抱着个婴儿襁褓模样的布包走了出来。长椅上坐着的人都迅速的起身，只听那护士念了个名字，刚刚和季涵聊天那个男人激动的冲到最前，其他人也就退回去接着等。
季涵在门开那一瞬间也有些激动，得知那孩子并不是自己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同时也更添了几分焦急。
又有人被推了进去，季涵站起身，搓搓手。
方旻进去也有个三小时了，这会儿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他也不让自己跟进去，自己就只能这么等着。心里空落落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想想几年前，扬扬出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等在手术室门口，一圈一圈的踱步。焦急的心情，大概与自己现在不相上下。
原来这种等待要比看着爱人受苦更难熬，至少那时能握着他的手给他支持，现在却只能干等，脑子里还不停想象着他痛苦的模样。
虽然知道应该没什么危险，可是还是放不下心来，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
这家伙，难不成是在报复么？
“大大！”
远处突然传来的叫声让季涵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跑过来的扬扬和跟在他身后的张楠。上午他把扬扬和早早托给张楠两口子，自己随着救护车来了医院，中间张楠过来送了一顿饭，这会儿又跑来了。
“大大！”扬扬跑过来，扯住季涵的衣袖。季涵摸摸他的头，朝张楠笑笑，“让你跑了好几趟，真不好意思。”
“季哥还和我客气？呵呵，方老师进去了？那应该快了吧。扬扬非要和我一起过来，我就把他带来了。季哥，你先吃点东西。”
张楠把手里的饭盒放下来，季涵看了看，却没什么胃口。一直担心着方旻，心悬在那儿，哪里吃得下。
张楠问了问方旻的情况，又让他别担心，就又准备带扬扬走。可是扬扬坐在那儿，说什么都不肯走，季涵看看他，知道这孩子还是想着爸爸，干脆就让他留了下来。
张楠走后，扬扬坐在季涵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看季涵不吃饭，他打开饭盒，拿了个包子塞进季涵手里，“张奶奶做的包子，可香了，大大你吃。”
季涵手里握着热热的包子，抬眼看看大儿子。
扬扬回来有几个月了，慢慢适应了新的生活，也慢慢恢复了原先开朗的性格。虽然不是在身边长大的，可孩子总还是知道谁对他好，忘不掉杨家是自然的，却也一点点融入了季家。这孩子渐渐长大，小脸和祁浩伟越来越像，性子里面却有了些和方旻肖似的部分，犟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大大……他……小妹妹是不是还没有生出来？”
“嗯，还要再等一等。爸爸就在里面，很快就能看到小妹妹了。”季涵咬了一口包子，摸摸儿子的发顶，“上午吓坏了吧。”
“……”扬扬低下头，踢了踢脚，两手握在一起捏了一阵，才点了点头，“我在屋子里写作业，突然就听到‘砰’地一声，之后好久都没听到声音了，我在家里绕了一圈，就看到，嗯……”
“看到爸爸在浴室里滑倒了？”
“嗯……他……”
“爸爸。”
季涵知道儿子已经有了改口的迹象，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每每停下来，就是在迟疑着发不出那两个音，季涵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他停顿的时候帮他把那个称呼补上。
“他坐在浴缸旁边，都没看到我，捂着肚子都不说话，好像很疼很疼。我走过去，只听到很小很小声，也听不清。我有点害怕，就拍了拍他……他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汗，可吓人……然后他反应过来，他……他……”扬扬捏着T恤的下摆，在手里揉着。
“爸爸怎么了？”
“他摸了我的头，说他没事，就是累了坐着歇歇……”
果然，那个时侯方旻还是怕吓到孩子，做了补救的，可是扬扬不是早早，懂了事的孩子，自然看得出他脸上的变化。季涵揽住儿子瘦瘦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大大……”扬扬的头埋在季涵的胸前，声音闷闷的，“爸爸……爸爸不会死吧……”
有些惊异孩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季涵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电视剧电影看多了，看到人倒下来就胡思乱想一气。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古怪想法，身边最爱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自己要怎么办什么的。现在想来幼稚，那时候却好像是真的一样怕得不行。
怀里的小家伙身子微微抖动，季涵知道他在害怕。唉，这孩子，就是嘴硬，他也是很在意方旻的吧。
“爸爸没事的，等到小妹妹生下来就没事了，不疼了。”抬手在儿子背上轻轻拍着，季涵低下头，问他，“扬扬，喜欢爸爸吧？”
小家伙没说话，伸手抱住了大大的腰，小脑袋拱了拱，似乎是点了头。
“那等爸爸出来，叫他一声‘爸爸’吧……”
84、珍珠
晨光熹微，暖阳穿过蒙尘的玻璃透进医院的走廊上，反倒更是柔和。病区里没有浓浓的来苏水味道，反而带着些香香的气味儿，这大概就是新生的气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