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妹妹好小……”
“是啊，还没有我胳膊长，就是小小一团。”
病床边的小婴儿床两侧，趴着栏杆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正对着沉睡中的小宝宝指手画脚。大概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不和谐的议论，小家伙吧嗒了一下小嘴。季涵额角的神经一跳，连忙凑上去，还好小家伙并没有真的转醒，很给面子的继续睡了。再看看床上安睡的大人，季涵笑笑，把手搭在扬扬肩上，提醒两个小哥哥声音小一些，不要吵到小妹妹。
昨天晚上九点多，方旻产下了一个女婴。小家伙还没被抱出来，季涵就听到了她那一声嘹亮的啼哭。而当护士把那个软软的襁褓送到他手上的时候，那彤红的小脸闯入他的眼帘，季涵心里霎时百感交集，他突然就有种落泪的冲动。
不是第一次做爸爸，却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真正和方旻在一起以后，他突然就对很多事情有了期待，然后当事情发生以后，又会有种终于的感慨。就像，终于揽他在怀，终于用戒环圈住他，还有现在，终于抱住这个从第一天就备受两人期待的千金宝贝。
“大大，小妹妹为什么浑身都是红色的，暮暮妹妹都是白白的，可漂亮了。”早早扯扯季涵的衣服，撅着小嘴。
“因为妹妹还小啊，等她再大一点，就变白了。”季涵笑着摸摸儿子的头，昨天扬扬看到小妹妹的时候，也是这样蹙着眉，有些失望的样子。真是的，小家伙们是不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扬扬的时候，那皱巴巴的小脸不知道比他们的小妹妹丑多少，现在还不是一样长成个帅气的小小伙子。
“大大，妹妹为什么一直睡啊，太阳都照屁股了~”早早扒着婴儿床的栏杆，伸手要去摸小宝宝的脸蛋，被季涵给拦回来，瘪瘪嘴。
“小孩子都喜欢睡觉，你没看暮暮也总是睡么！”不等季涵回答，扬扬就开口回了弟弟的问题。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给妹妹想好名字了没有？一会儿爸爸醒了，肯定要问你们。”
“嗯……”两个小家伙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这两个从昨天晚上就兴奋的不行的小哥哥，突然就没声儿了。
看着婴儿床里粉嘟嘟的小宝宝，季涵微微一笑，看来给你取名字对两个小哥哥来说，还真是个小难题啊。
季涵站起身，到床边给方旻掖了掖被角，昨天晚上刚出生的小家伙一点都不安分，哭闹了一整夜，方旻刚生产完身子虚，可照顾孩子还是不假他人之手，毕竟，季涵也帮不上什么忙。折腾到半夜小丫头才睡着，中间又醒了一次，所以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旻才算得了空闲睡一下。昨天晚上扬扬看了眼小妹妹，之后就被张楠给接回去了，一早他和任致鑫又把两个小家伙送来，还带了张妈妈煲的汤，真是麻烦这一家子了。
家里多了个新生儿，平日做家务劳动的方旻又需要静养，季涵一个人料理家事肯定是要手忙脚乱的。所以昨天晚上他给父母打电话报喜的时候，母亲说要来帮忙他也就没有拒绝。
现在有子有女，自家二老又接受了方旻，今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吧。
“哥哥，你看妹妹撅着嘴，脸上肉呼呼的，像不像小猪？”早早始终对于这个不够白嫩的小妹妹耿耿于怀，两只小手握住床栏对着里面的亲妹妹指手画脚。
“胡说，小妹妹怎么像小猪呢，难不成你想当猪哥哥？我可不要。”经过一天晚上，扬扬倒是对这个小妹妹改观不少，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定在浅粉色的襁褓上挪都挪不开。
“就像小猪，就是小猪！”早早似乎也发觉了哥哥对小妹妹强烈的好感，颇为不满的样子，赌气似的说道，“我要叫她猪猪。”
“你才是猪猪呢，每天吃那么多！”扬扬冲早早撇撇嘴，不理会他的话，“你看她脸圆圆的，多可爱。小手蜷着，还没我手心大呢。她要是睁开眼睛，一定很漂亮。”
“哥哥喜欢她？”
“当然，她是我们的妹妹，你不喜欢么？”
“哥哥偏心……”看着哥哥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妹妹，身为哥哥“忠实追随者”的早早一脸受打击的表情，“你都没有夸过我，也没说过喜欢我……”
“你要是和她一样乖，我就也喜欢你。”
“我乖我乖，我可乖了~”
看着早早缠着扬扬撒娇，季涵笑着摇摇头。这俩小家伙可是没见识过小丫头昨天晚上几个小时不停歇大哭的场景，那势头，让季涵都有些震住了。扬扬刚出生那会儿自己常常是昏睡着，但起码也知道他没这么闹人，可这三丫头……希望这个现在睡相乖巧的小丫头，真的像她哥哥说的那样乖吧……
“哥哥，你看，小妹妹这样鼓着嘴，像不像桃子？”
早早又开始发散思维了，小妹妹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都能引起他无数联想。这会儿小丫头在梦中努努嘴，身子动了动。
“圆圆的，粉粉的，像只大桃子。哈哈~”早早咧着嘴笑，扬扬似乎也不反对他这次的比喻，两兄弟对着小桃子妹妹看得起劲。不过下一刻，早早的小手就点到了婴儿的鼻头上，扬扬一把拍开，却反而让他的小手在小婴儿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紧接着，睡了三个多小时的小家伙醒了过来……
“哇，大大，小妹妹睁眼了！”
听到儿子的话，季涵连忙走到婴儿床旁边。当他的双眼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的时候，季涵心里满是欣喜。
小丫头没有哭，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三张面孔，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他们脸上的笑意。
看来自家老三真是个健康宝宝，虽然早产了一段时间，可是医生检查以后说各项指标都很好，当天就送到病房来了。昨天她喝了一点牛奶，哭声就底气十足。再说今天，这才出生第二天就睁眼了，看到小女儿健康，季涵很欣慰。
“大大，小妹妹的眼睛好圆~”早早兴奋的仰头和大大说。
“嗯，”季涵低下头，摸摸早早的小脑袋，“黑黑亮亮的，漂亮吧。”
“像电视里的黑珍珠一样……”扬扬也跟着发言，“大大，叫小妹妹珠珠好不好，珍珠的珠。”
“珠珠？”季涵看看一本正经的扬扬，嘴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珠珠，掌上明珠，不错，等爸爸醒来你和他说说。”
“好！”一听到自己起的名字得到大大的认可，扬扬显得很激动，低下头朝着小妹妹唤了几声，“珠珠，珠珠~”
小丫头哪里知道在唤自己，只吧嗒着小嘴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哥，虚握的小胖手挥了挥，哭闹了一整晚的小丫头这会儿出奇的安静。
“猪猪，小胖猪！”另一边的早早却哇哇叫着，故意曲解小丫头的新名字，还要伸手去抓她的小手。
突然，“哇——”，本来安安生生的小丫头咧开嘴哭出了声。或许是珠珠方才的安静让父子三人掉以轻心了，露出了本来面目的小丫头让三人都愣了一下，别说小的了，大的这会儿都开始手忙脚乱了。
“大大，妹妹哭了……”
早早怯生生的扯了扯季涵的衣角，似乎有点害怕大大会把弄哭妹妹的错算在自己头上，可是季涵这会儿哪有心思追究责任啊。看着小女儿张着嘴哇哇哭，他两只手在裤子上搓了搓，努力回想昨天晚上方旻是如何安抚苦恼的小婴儿的。
她是尿了？还是饿了？先把小家伙抱起来？还是先给她冲奶粉？是托着婴儿的头？还是托着她的身子？季涵弯着腰，两只手凌空在婴儿床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唔……宝宝醒啦……”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听在季涵耳朵里，简直堪比天籁。他连忙看向方旻，等待他来解围。
听从方旻的指示把婴儿床推到床边，再看着方旻弯腰小心的把哭闹的小宝宝抱起来，季涵照着方旻写的纸片冲好奶粉走回病房，看看身边围着的两个儿子，不由有些汗颜。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到现在连抱孩子都不会，孩子哭了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
方旻抱孩子的动作很是娴熟，小心翼翼却不紧张兮兮，他半坐在床头，这姿势对于他并不轻松，可他还是稳稳的坐着把最舒服的位子提供给臂弯里的宝宝。或许温暖的怀抱让小家伙很安心，喝了几口奶，她的哭声小了些。
“爸爸，我们管小妹妹叫珠珠好不好？珍珠的珠？”
扬扬和早早不知何时爬上了床沿，凑在方旻身边，扬扬偏着头看向方旻，小声的提出了他方才的提议。
方旻本是低着头看怀里的小女儿，听到儿子的话，慢慢抬起头，稍显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惊喜的神色。显然，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那两个字的称呼攫去了。
“好不好？”这大概是扬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勾勾的看向方旻，脸颊上飘上一抹绯红，他抿抿嘴唇，又唤了一声，“爸爸。”
季涵感觉得到方旻情绪的波动，他等很久了，这一声“爸爸”，从八年前就在等。季涵看着方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他回过头，对自己笑着挑挑眉。就像很多年前，扬扬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爬上床凑到自己身边，一脸兴奋的和自己说，“儿子今天叫我爸爸了，你什么时候认了我？”
那时候，自己好像斜眼瞟了他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反问，“认你，认你做什么？”
那小子不怕死的说，“认我做老公，以后我照顾你。洗衣做饭带孩子，养家糊口我也成，能做的我都做，总之，我会对你好。”
“切，不认你，你该做的也还不是要做。”
那时候看他丝毫不过心的笑着，自己也没在意，现在想想，却是无数个这样的不在意导致了今后的无数个日夜的错过。
“哇——”
方旻怀里的小丫头不甘被冷落，又扯着嗓子哭开了，方旻低下头，轻轻摸摸她的后背，很温柔的唤她的新名字，“珠珠，珠珠……”
小丫头的哭声未减，却又像是在响应着爸爸的轻唤。
人不能不追忆，因为要避免重蹈覆辙，人不能只追忆，因为会留下更多的遗憾。
方旻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同样的往事，可是他从没有季涵那样的多愁善感，思虑万千。他抬起头，笑着朝季涵抬抬下巴，“嘿，孩子她爹，拿个尿不湿来~”
站在床尾倚着床栏，方旻脸上明朗的笑容映入季涵的眼中，让他心中一暖。季涵直起身，送还一个微笑给方旻，“好的，孩子他爸！”
85、向你
银灰色的小轿车在城际高速上飞速行驶，田野里秋色盎然，车里的乘客一直在望着，却不知有没有望进眼里……
“扬扬，饿不饿？”
“嗯？不饿。”
“包里不是有薯片和玉米热狗么，想吃打开吃吧，还得再一个小时才能到呢。”季涵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指指后座的背包，那是早上出门时方旻给准备的，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
“嗯，大大我不饿。”扬扬摇摇头，对于季涵过分的关照并不十分感冒，他的手肘撑在车门扶手上，抵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闪过的田园风光。快十岁的孩子，偶尔叹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
小孩子一个，哪里就有那些值得忧愁的东西了，就算扬扬早熟些，季涵也丝毫不觉得儿子能有多深沉。
想想把扬扬接回家也有快两年了，从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融入，两个家庭都经历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但最最受罪的，还是孩子。
这期间孩子受的伤害，季涵没有自信说能弥补，幸好，孩子走出来了。
其实踏上这段旅程之前，季涵心中是忐忑的。他不是担心重返故地孩子会不愿回去，他只是对于孩子发现之前那些熟悉的东西改变后的反应有些没把握。
两年前，出于希望孩子快些融入新家的考虑，他们切断了孩子和杨达程的联系。后来珠珠出生，他和方旻商量，让孩子回去看看，好歹也是养育了他六年的人，不管从孩子的感情还是感恩教育上考量，都不该让他们从此变成路人。可是联系以后，杨达程却并不希望这么快相见，于是这场重逢便拖延了一年多。而得知杨达程如此推脱的原因之后，季涵也有些吃惊。
唉，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吧，能这样，其实也挺好。只不过……
车子驶入小城，这里的街道季涵隐约还有印象，他扭过头，想看看旁边小家伙的反应。
扬扬仍旧是倚在车门上，趴着车窗向外看。这里并不太繁华，来来往往的车辆稀疏很多，小家伙就这么瞅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或许这里的记忆已经一点点模糊了吧，小孩子脑子里装的东西总是很多，儿时的回忆，最后留下的，又会有多少呢……
杨家换了新地址，季涵跟着GPS的指示驶进了一个小区，带着扬扬找到了那间小公寓。
来应门的是伍旭阳，季涵自然是不意外的，扬扬好像也不意外，很顺从的让他摸了摸头。
“伍子，来了？”里间的门被推开，一人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在扫过扬扬的时候，亮了一下。
父子两人进了屋，几人在沙发上落座。杨达程比两年前比瘦了不少，但人看起来精神了。他的眼睛从方才起就一刻未从扬扬身上挪开。他动动嘴唇，似乎是想和扬扬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伍旭阳问了扬扬一些问题。
可随后的一声呼唤让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爹，爹~”
之后一个胖胖的小家伙摇摇摆摆的从里屋冲了出来，一头扎进杨达程怀里。
“菲菲……”杨达程把小胖妞抱起来，眼睛却仍然瞅着坐在季涵旁边的扬扬。
进屋之后，扬扬就显得很腼腆，也没开口叫人。季涵也没开口提醒，毕竟他也不知道现在什么称呼才合适。现在，扬扬看到了杨达程的小女儿，更是闭口不开言了。
杨达程的女儿比珠珠小几个月，却比珠珠看着个头更大，赖在杨达程身上，肉肉的小手直往嘴里塞，弄得下巴上拳头上都是口水，小丫头还咧着嘴直乐。
季涵和两人聊了一阵，身为主角的扬扬却始终不说话，偶尔会把目光瞟向杨达程那边。季涵看得出儿子对于这个两年未见的爸爸，心里还是有依恋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启这份被压制住的情感。
多方的开导都没什么用，杨达程又似乎对于让扬扬看到自己怀抱着另一个孩子这件事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和孩子打招呼，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直到季涵实在没话题再说下去了，杨达程终于憋不住了。
“臭小子，怎么，不认识了？过来，来让我看看！”他把女儿塞到伍旭阳怀里，朝扬扬招招手。
听到他的话，扬扬似乎有些迟疑，看看季涵，又低下头。季涵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过去，他才慢吞吞的起身。被杨达程拉住胳膊，扬扬的眼眶微微发红，却仍旧没有开口。
季涵多少能明白孩子的想法，他接受了方旻作为自己的爸爸，那么对于这个杨爸爸，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叫了。毕竟爸爸这个词是有特殊意义的，孩子不会像大人说的那样，叫什么杨爸爸。
“叫声干爸吧！”毕竟带了孩子六年，杨达程自然读懂了扬扬的心思，大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嗯……”扬扬低着头，两只脚的脚尖互相踩了踩，小声的叫了声，“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