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季涵和方旻都失眠了，扬扬的事情太大，沉重到季涵也无力去安慰方旻什么，仿佛劝慰的话都太过苍白。他们只是互相拥抱着，想念着那个离家很久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上次不欢而散的缘故，季涵听从伍旭阳的话，不想继续激化矛盾，并没有再上门找杨达程，连方旻提出要和那男人谈谈的提议也被劝了回去。
明明有了儿子的消息，却一直不能见面，方旻开始变得焦躁，季涵和早早都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不停的翻看那本页脚都隐隐泛黄了的纪念册，或是季涵传给他的几张模糊的相片。季涵知道他很想扬扬，可是六年的时间遗留下太多的问题，一时之间难以完全解决掉。
季涵和方旻，甚至是伍旭阳都坚信扬扬会回来，但什么时候，会对孩子和两方家庭有什么影响，谁也说不清……
季涵小心关照着方旻，怕他因为思虑过重自己和伤了肚子里那个小的。要说不分心，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不管他在做什么，只要一睁眼，脑子里就总有一块是留给扬扬的。自己还有工作来分散心绪，整日待在家里的方旻就更甚了。可是看看他眼下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季涵除了每天晚上劝着他喝掉一整杯热牛奶，也就只能期盼着事情早些解决。
工作还要继续，只是每天下午都会开三个小时的长途车，到临城的小学门口看那孩子下学，然后带回几张并不很清楚的照片。
儿童房里也开始了改造，换了双层床，一上一下还有配套的书桌椅，早早以为是给弟妹的，也并不多问。
终于，在季涵已经等得受不了的时候，他接到了伍旭阳打来的电话，约他和方旻出来见面。
72、商定
周六，天气晴好，初春烂漫的阳光让沐浴着春风的人身心舒畅。
当然，这种舒爽之感大概也只有心无羁绊有心欣赏的人才能体会了。
街边饭店的卡座里，相对而坐的四个男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无意窗外春光。
杨达程这次来，不仅带着充当中间人的伍旭阳，还领着周末放假的扬扬。这一点是季涵和方旻都没有想到的。所以当他们看到站在那两个大男人身边踢石子玩的小男孩时，都吃了不小一惊。而方旻，更是激动地恨不得冲上去把孩子揉进怀里。
不过，他们的兴奋都在听到孩子那一声“叔叔好”之后，落寞下来。
杨达程或许也并不是打算让他们相认的，甚至可能还没有和孩子提起找到他生父的事情。他只是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学校放假的日子找不到人来看管孩子，所以才带在身边的。
相比陌生疏离的扬扬来说，早早倒是显得大方很多，看到许久没见的干爹，迈着小短腿就冲了上去，被伍旭阳一把抱起。
在饭店里落座，三个当事人都无心点菜，都各自沉默着，只有伍旭阳招呼了两个小孩子点菜。
或许小孩子之间真的有特殊的语言，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做哥哥的更是牵着弟弟的手要去前厅看鱼。
大人们有事情要谈，孩子有事做能避开当然是好。而季涵方旻心里，更觉得着两兄弟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
看着两个小男孩手牵手跑走，几个大人眼中都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季涵稍稍侧过眼，发现方旻的目光胶着在鱼缸前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上，久久不离。六年未见，孩子哪怕一个小动作他都不愿放过想要收入眼底吧。
在心底叹了口气，季涵转过头，看向对面抱臂坐着的男人。杨达程还是很随意的穿戴，但神情却比之前严肃了不少。季涵看得出，最早看到方旻挺着肚子出现，他和伍旭阳眼神都有一瞬间的闪烁。伍旭阳大概是因为自己又让方旻有孕的事情而不爽，而他，大概是有些吃惊而好奇的。
“那个……”其实作为邀约人，伍旭阳倒和这件事没有直接关联，但当事人都不开口，他也只好打破僵局，“今天请你们出来，还是想谈一下关于扬扬的事情。”
“关于孩子的事情，我们还是希望杨先生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让孩子回到亲生父亲身边生活。我想，这对于孩子的未来应该是最好的决定。”
“亲生不亲生的，有什么重要的，只要对孩子好就行。”杨达程很明显还是对季涵不爽，“抛弃孩子的父母也不是没有，这种畜生教得好孩子么？”
“杨先生，你这样阴阳怪气就不是谈问题的态度了。”
“阴阳怪气？哼，文化人就是会跩词，可怎么就是不说人话呢？”
“杨达程先生……”季涵的声调低下来，压抑的声音里有隐隐浮动的火气。
“大成，你打住吧。”伍旭阳夺下杨达程手里正待点着的烟卷，手一捏，丢进了烟灰缸，“我来解释好了，季涵，说清楚了这些，我想你也该为你之前的态度道个歉了。”
“哼！”从皮孔里发出一句轻哼，杨达程偏过头，算是默许了伍旭阳的代言。
“六年前春天的一个凌晨，大成从我们那边的医院后门路过，捡到了一个被人丢在角落里的孩子。那时候很晚了，四下里都没有人，在当时的那种情境下，他就以为那是被人抛弃的婴孩。那孩子也不哭，闭着眼睛，小脸都青紫了，他有点害怕，就带孩子进了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孩子得了重病。孩子的父母找不到，孩子的病又耽误不得，没办法，他只好一边给孩子治病，一边想办法继续找。”
“小孩子病得那么重，丢在外面，老子要是那天不出门，他指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
伍旭阳的话让季涵想起，扬扬被人抱走的时候，正是在病重的时候，之前甚至连病危通知都下了。这样说来，杨达程的话，倒也没错。如果没有他，扬扬今天真不知道会怎样……
“孩子病好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但是孩子的父母还是没下落，大成就以为这孩子是被父母遗弃了。他本来是想把孩子送到孤儿院的，但是照顾孩子这么长时间，谁能一点感情没有呢，所以……大成就想把孩子收养了。可是法律上有规定，收养人如果是单身的话，和被收养人之间要有三十岁的年龄差距，所以他就找人办了个假收养手续……”
提到假收养手续，伍旭阳停顿了一下。谁都清楚，如果不是这个假证明，如果扬扬被送进了孤儿院，季涵和方旻的寻子之路大抵是要比现在简单的多了。
“再之后他也就没想着去找孩子的亲生父母了，因为当时那个情景来看，孩子确实是像因为孩子重病无钱医治而被遗弃的。但他也并没有刻意隐藏孩子，不让人找到，否则我也查不出来的。”
“那我上次上门的时候，杨先生为什么不承认孩子并非亲生，而是把我赶出了门呢？”
“这……”
这个问题，伍旭阳没有办法再代理了，只好等着杨达程自己回答。
“因为被人说是捡来的，对孩子的伤害很大。我捡到他之前，他已经有些记忆了，所以他小的时候别的孩子一说他是捡来的，他就跑回来哭，还问我是不是没人要他。唉……所以后来我就骗他说他就是我亲儿子。”杨达程难得的露出伤感的表情，又像是要掩饰一样扯了扯领口，继续说，“过了六年你们才想起来，看到孩子长得好了又后悔了？晚了点儿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孩子并不是我们丢在那里的，我们并不在一个城市，孩子之前是在我们这里的儿童医院住院，在一个晚上被人抱走的。”
“我凭什么信你？就是我信了，孩子信不信？”杨达程换了个坐姿，对于季涵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孩子这么小，你们都不守夜？嗬，我倒忘了，你们是有钱人，都是请保姆的！”
“杨先生，你这样说，不大合适吧……你——”
“行了，老子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想说老子没资格管么？行，你们去问问孩子，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们走？”
“杨达程先生，我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我可以通过法律——”
“杨先生。”季涵正有些激动的说着自己盘算好的计划，身边一直沉默着的方旻突然开口，同时拍了拍他的手臂。
“杨先生，其实我们两个一直都很感激你，这么些年把扬扬养得这么好，这么健康又开朗活泼。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确实是我们大意了，才让孩子在医院里被人抱走，这几年我们也都没有放弃过找孩子，各种手段都用了，可是直到现在才找到。我想爱孩子的心情，我们也都是一样的。这么多年了，你肯定对孩子也有感情了，可是，我们当初也不愿孩子离开身边，现在更希望孩子能回到我们身边，看着他长大。就像你说的，我们不能让孩子觉得没人要他，他是被抛弃的。他的父亲其实一直都很爱他，从得知他的存在那一天开始，就爱着他。”
方旻叹了口气，眼睛从杨达程身上移向外面大厅里那个追着弟弟跑的瘦小身影。
“这五六年里，他都没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没能对他好。我知道，如果现在让孩子自己决定去处，他是不能选择我们的。可是只要还有点可能，我还是想着，能在不伤害孩子的情况下，把孩子找回来，好好爱他。我们家也说不上条件有多好，但能给他的，一定是我们能给的最好的。从他出生起，看着那个常常哭得五官都要皱到一起的小家伙，就想着能有这么一天，看着他跑啊，跳啊，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长大。”
方旻回过头来，眼眶里似乎有晶莹的水光，他对着杨达程诚恳的说道，“作为孩子的父亲，我们不可能放弃领回孩子的任何机会。补偿什么的，说出来可能伤感情，但我们还是希望能给杨先生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孩子，我们不能放弃。”
方旻并不会讲些什么大道理，季涵的那些辞令他也学不会，说他理性，看看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就会发现，他其实紧张的手都在颤。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想把儿子找回身边的父亲。
桌上四人一时间都是沉默不语，直到服务员走上前布菜，伍旭阳才起身把两个小的招呼回来吃饭。
饭桌上，大人们心里在考虑事情都没什么胃口，小孩子倒是很放得开。刚才跑着玩了好大一会儿，这会儿也都饿了。扬扬大了，自然不需要大人在催着喂饭，自己夹菜盛饭，连身旁的早早也受了感染，非要自己夹菜。只可惜他的小手握不住饭店里的竹筷子，东西没夹到，筷子倒是伸出去回不来了。
“不要大大的，我自己夹！”小不点推开季涵送过来的排骨，半跪在凳子上，非要自己弄。
坐在他右手边的扬扬在听到早早的话以后，不知为什么愣了一下，瞅了瞅季涵，伸筷子夹了块排骨，放进早早碗里，“哥哥给你夹的，要不要？”
玩了一上午，小家伙竟对这个哥哥出奇的有好感，拒绝了大大，却没拒绝哥哥，乖乖的坐下来啃排骨。
“你想吃什么给我说，哥哥给你夹！”
一顿饭下来，大人们吃的寡淡无味，两个小孩子却吃得很好。两人吃饱了，就又跑跑跳跳的去玩儿了。
杨达程喝了口水，长出一口气，缓缓开口，“行了，也别磨叽了。我也知道，我要是硬霸着这孩子，对谁都没好处。这孩子，终究还是你们的。你们要是会对他好，我也放心把他交给你们。阳阳那边，还是我去和他说吧，半个月，再给我半个月，我保证把这小子送回来给你们。”
73、归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除了要给扬扬办各种手续需要资料外，季涵和方旻依约没有再去打扰杨达程和杨阳最后的相处时光。虽然内心焦灼，渴望儿子早日归来，季涵也在方旻的劝说下慢慢平静下来，理解了杨达程作为孩子养父这六年来的不易和这最后一段时光对他们的重要。
季涵终于和早早透露了家里即将添一名新成员的消息，儿童房也进行了进一步的改造。玄关的鞋柜里多了一双小拖鞋，碗柜的上层多了一副新碗筷，卧室的衣柜里多了很多新衣服。扬扬还没来，家里的各种摆设就显示出这是四口之家的模样。一家人的期待与渴盼，尽在不言中。
两个星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似乎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杨达程守信的打来电话，说会把阳阳送过来。第二天儿子就要回家了，头天晚上，季涵和方旻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诶，季涵，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方旻的头枕着季涵的胳膊上，微微侧过脸，和他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就是……这么突然让孩子融入新环境，会不会太难了？这之前我们和扬扬几乎没有接触呢，他会不会觉得陌生啊？”
“嗯……会有点吧，如果有时间，我也想先等着孩子接受我们了，再把他接回来。可是我真的有点等不了了，就怕夜长梦多。”
“嗯，我也是……可是就怕这样孩子接受不了……”方旻一手撑着床面翻过身来，侧躺着把手臂搭在季涵身上，“我们也应该带孩子去到处走走，逛逛公园，买买东西什么的，熟悉一点比较好吧？”
顺势把人搂进怀里，季涵拍拍他的后背，手掌下滑覆在他抵着自己的圆隆腹部上，“别多想了，扬扬从小就和你亲，慢慢会接受我们的。”手下的皮肤颤动了一下，他连忙用温热的手掌去安抚，“你啊，这一个月不知道瘦了多少，想想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嗯……也是，这几天疏忽这小家伙了。他最近倒挺乖，没闹腾过，比早早那会儿不知道安生多少。不过，他最好别吃大哥的醋，呵呵~”
方旻的精神头一晚上都很好，季涵几次劝他合眼睡会儿，他应下没几分钟，就又蹦出问题来。季涵想他这大概是因为儿子要回来，心里有些焦躁，劝也劝不了，只能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熬过黎明前最黑暗的夜，体力下降不少的方旻终于沉沉睡去，季涵打了个哈欠，也合眼小憩了一阵。
第二天早晨，当两人站在小区门口等着送儿子回家的车的时候，脸上都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
正午之前，伍旭阳的那辆凯美瑞终于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驶进了小区大门。杨达程和伍旭阳从车上下来，和季涵方旻打招呼。杨达程一向不注重仪表，今天更是有些蓬头垢面的感觉，青色的胡茬爬满他的下巴，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的心情，季涵多少能够体会。
从后备箱里提出来的旅行箱就是扬扬的行李了，一个人一个箱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扬扬并没有表现的很兴奋，好像还有些不满的情绪，眼神每每飘到杨达程身上，都带些怨怼。季涵不知这半个月杨达程是如何和儿子沟通的，只希望孩子不要太排斥回家和这两个“新”爸爸。
季涵搬着箱子，几个人上了楼。进了家门，方旻连忙端出茶水饮料来摆在茶几上，显然儿子从见面到现在的一言不发让他很是忐忑不安。
“阳阳，过来，这就是你的爸爸，呃……还有另一个爸爸。”杨达程扯着扬扬的衣袖，给他指指季涵还有方旻，可小男孩却低着头不愿看，“我不知道你以前怎么叫，是叫大大还是什么的，反正都是你爸。以后你就给这儿乖乖待着吧。”
可能是对大大这个称呼有那么些许的印象，扬扬抬起头，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季涵和方旻，却仍旧沉默。
“这孩子跟着我，没学啥好，臭毛病倒是一堆一堆的。那个，你们多说着点吧。他的东西我拾掇拾掇都装那个箱子里了，应该也没啥漏的了，有缺的话，你们给他买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