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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下——by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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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头看徐离晟,精致冷漠的脸庞,是他最喜欢的容颜,可是此刻看着,却有着力不从心的绝望,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恨着一个人,却始终狠不下心真的去伤害他,想去爱他,却发现不再有机会,支离破碎的感情想再黏结起来,却有心无力,既然如此,那这样的人生他还有什么支持下去的理由?

我杀不了你,不如就让你杀了我吧。

可是,心里依旧不舍,他喃喃说:「少爷,我是爱你的啊……」

徐离晟蹲了下来,咫尺距离两人对视着,水珄脸色苍白,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透着一丝淡淡的疲倦,却又相当平静,仿佛看淡了一切似的,脸上带着解脱的笑,让他心疼,一瞬间,后悔的情绪突然充斥住他心房所有空间,恍惚想到也许他该找个更好的解决方式,而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对方,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家人,可是对他来说,水珄就不算是家人了吗?

水珄没有猜错,徐离晟早就觉察到他在跟着自己,也许是直觉,也许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微妙感应,他就是那么肯定地认为水珄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水珄为什么跟着自己,但知道自己一定要杀了他,水珄是恶鬼,会伤害到他的家人,尤其是徐离昊,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可是水珄却不出现,所以他才故意用计引水珄出来,他知道水珄很在意这栋房子,听说要卖,一定会现身。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好好把握,可是,当愿望真的达成时,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刚才那一刀水珄是有机会避开的,如果他用法术,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如果他真的已化身恶鬼,会这样吗……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你的爱里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此时此刻,徐离晟的心完全乱了,看着水珄,自嘲地一笑:「如果爱的里面连最起码的理解信任和包容都没有,还能称之为爱吗?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占有欲罢了。」

水珄一怔,想想自己一直以来对徐离晟抱有的感情,他无言以对,也许事实真如徐离晟所说的那样,可有些感情不是他能控制的,不是他不相信徐离晟,而是在经历了那些欺骗和背叛后,他已经对所谓的信任力不从心了。

手颤颤地伸过来,搂住徐离晟,徐离晟没有推拒,任由水珄将自己搂进怀里,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是在手术台以外的地方,这才发现水珄坐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一时间心更加的慌乱,有心疼有担忧,还有浓浓的懊悔,只想着如果水珄想同归于尽的话,就随他好了,一命换一命,也算是遂了他的愿。

不过水珄只是抱着他,靠过来吻住了他的唇,仿佛怕吓着他似的,吻跟刚才一样的温情平和,这一次徐离晟回应了他,吻瞬间变得炽烈,带着属于水珄固有的偏执占有的情欲,徐离晟完全沉浸在深切的吻吮中,恍惚中听他说:「少爷,我不怪你杀我,也请你别怪我那样对你……」

从未听过的清亮沉静的声音,徐离晟一怔,才想到那该是水珄原有的声音,很好听的嗓音,在耳边轻轻萦绕,但怀里却空了下来,他睁开眼,发现水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笑靥,朱红色的泪痣漂亮地点缀在眼侧,刹那间,仿佛重新置身于凓水夏夜的乡间,萤火虫漫天飞旋,映亮了回家的小径,路的尽头,有道修长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却不曾着急过,侧过头,是那抹轻浅温和的笑颜。

「叮……」

清脆声音传来,浸过符水的手术刀随着水珄的消失从空中掉了下来,跌落在徐离晟面前,不断发出颤颤的回音,徐离晟回过了神,突然大叫:「水珄!水珄!」

没有回应给他,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溢满地板的血渍慢慢的消失了,徐离晟抬头看墙壁,发现壁上的血线也不见了,所有与水珄有关的东西都全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唯一留下的,是唇间的淡淡温暖,带着孤寂的感觉。

徐离晟觉得全身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样,有种从未有过的颓丧,那是跟被水珄伤害后不同的失落,他靠着墙壁坐到地上,回想着刚才水珄表情里透出的绝望,心突然很痛,是种无法承受的痛楚,他把身子用力蜷起来,颤抖的手捡起那柄手术刀,紧紧握住冰冷的刀锋,他不知道水珄刚才感觉到的是否就是这种冰冷,于是收紧手掌,闭上眼品味那份痛感,血从紧握的指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不管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一切都过去了,他自暴自弃地想,那就让它成为过去吧。

事实并没像徐离晟想的那样成为过去,反而在过了数天后依然记忆犹新,水珄受伤时露出的错愕目光一直在他眼前萦绕,每次都让他想起当年水珄发现自己被毒哑时的表情,那个笨蛋,总是轻易相信别人,不计后果地付出,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徐离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水珄,人永远是矛盾的,在水珄隐形跟随他的时候,他念念不忘的是为了家人的安全,一定要除掉对方,但当水珄真的消失后,他又期待他依旧跟之前一样跟随着自己,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相随,他承认自己后悔了,他只记得那晚水珄发狂时的暴虐,却忘了一直以来水珄对他的体贴照顾,也许仇恨永远比喜爱更加刻骨铭心,对水珄来说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

有时候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他会下意识地叫水珄的名字,希望他就在空间的某个角落里,听到呼唤声后开心地回应自己,但一次都没有,开窗的时候,风铃依然响起,却再没有那晚那么的清亮柔和。

几天后售楼小姐打电话来,问他是否真确定要卖掉房子,徐离晟看着茶几上摆着的香木娃娃,给了否定的答案。

那是他扔掉的木娃娃,在水珄消失后又出现在他的桌子上,一定是那家伙捡了回来放在这里,告诉自己,他送的东西,不可以随意扔掉,固执偏激又带着狂热的感情,是水珄留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记。

那就不扔掉吧,就当是这段恋情曾经存在过的凭证。

水珄走后,徐离晟精神不太好,打算长休一段时间后再想工作的事,至于房贷问题到时再说,船到桥头,总会有办法的,谁知休息了没两天,就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徐离晟从窗口看去,发现居然是骆院长。

门铃响起,徐离晟没去开门,只接了通话机,对于以可笑理由解雇自己的院方,他不认为还有什么可交谈的,骆院长没被请进门,神情很尴尬,只好在外面啰嗦,徐离晟耐着性子听完他的寒暄话,见他又开始解释当初解雇自己的苦衷,终于忍不住了,淡淡说:「我很忙,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有有有!』骆院长听出徐离晟的不耐烦,着了急,中午外面太阳很毒,他憋了一脑门的汗,掏出手帕边抹汗,边说:『有件事请务必帮忙,报酬好说,只要……』

「我不做手术。」徐离晟打断了骆院长的支支吾吾,「我已经不是贵公司的员工,请另找别人吧。」

他是外科大夫,骆院长求他帮忙的无非是手术,徐离晟立刻回绝了,骆院长被他坚决的态度弄得一愣,努力挤出笑脸,一脸恳请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在心脏手术方面你是最优秀的,这次是心脏移植手术,风险比较大,患者希望主刀的是你,之前院方做的解聘决议是有点武断了,但你也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再说患者为大,作为一名医生,你可不可以暂时屏弃对我们的成见,先帮忙动手术,你放心,报酬方面条件随你开,如果你想回去……』

「抱歉,我帮不上忙。」

『请再考虑一下好不好?』骆院长对着门口的视讯镜头,尽量把脸上的笑容做得更完美些。

如果有其他解决办法,他也不想来找徐离晟,这不等于打自己嘴巴吗?可是这次的患者是某位很具影响力的议员,上次徐离晟给政府高层官员做的手术相当成功,那位议员被推荐,于是指定让徐离晟来主刀,政府每年给国立医院拨的款项不是个小数目,骆院长哪得罪得起?他也提过陆凯和其他比较著名的外科医生,可惜人家不中意,别的不说,光是徐离晟手术百分百的成功率就是最好的招牌,所以铁了心指定他来主刀,骆院长没办法,只好来拜托徐离晟出山。

骆院长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徐离晟住在这里,就立刻跑了过来,谁知连门都进不去,一个被开除的小职员敢让他吃闭门羹,骆院长越想越生气,不过现在有求于人,他再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徐离晟是否接手术可是关系到他今后的仕途,就算他再无礼自己也得忍着。

于是骆院长又开始大谈特谈生命珍贵论,希望能以此感动徐离晟,谁知没说两句话就被徐离晟打断了。

「再见。」

通话机被挂掉了,骆院长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下去,被这样驳回面子,他恨不得冲进去给徐离晟进行一顿武力教育,让他别以为自己医术高明就可以这样嚣张,可惜这个人现在还得罪不起,只好忍下来,盘算着让侄女来做说客,再多许点好处,就不信他不答应,骆院长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不知好歹后,转身离去。

徐离晟靠在二楼窗户旁边,看着骆院长气冲冲拂袖而去的背影,知道自己把这个自以为是的院长得罪了,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报复他,其实他没那么无聊,正因为他知道这次手术的重要性,才不能答应。

徐离晟抬起手,右手掌中还围着纱布,阳光下手指轻微发着颤,这样的颤抖对日常生活也许不会造成影响,但已经不适合再站在手术台上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做手术,连拿手术刀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人是不可以做错事的,作为医生,他该做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尤其伤害的是那么重视自己的人,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换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答应骆院长的请求,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徐离晟以为骆院长被自己拒绝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惜他低估了对方的纠缠力,在之后的几天里,他每天都会接到十几通类似的电话,骆小晴也找过他,说是被叔叔请求,没办法才来请他帮忙,徐离晟拒绝了,他没说原因,骆小晴只当他是在记恨被辞退的事,也没再勉强他。

骆院长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徐离晟,在确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后,他终于恼了,大骂了一通后,气急败坏地说:『徐离晟,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过得轻松,你试试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工作!』

骆院长在医界混了多年,有一定的影响力,徐离晟知道他这样说不是危言耸听,不过没在意,反正他也要换新工作,骆院长威胁不到他。

从那以后骚扰电话再没打来,徐离晟的生活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他想自己该试着找事做了,他现在的存款不多,再坐吃山空的话,他连房贷都供不起。

不过还没等他找工作,工作先来找他,他连着几天收到各家医院的邀请函,希望他去就职,他很奇怪,在询问下才知道是有人推荐他,推荐者是一位在业界颇具名望的医药研究学者,徐离晟不认识,去查了资料才知道他是骆小晴的父亲,这位老人跟骆院长不同,只对研究感兴趣,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

徐离晟知道骆小晴是出于内疚暗中帮他,可惜他现在的状态没法做医生,至少不能再站在手术台上,只好以身体欠佳需要长休的理由全部回绝了。

这天晚上,徐离晟跟平时一样早早躺到了床上,不工作,也不需要为了做资料熬夜,他都睡得很早,迷迷糊糊沉入梦乡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清清亮亮的声音,是水珄。

徐离晟立刻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接天莲叶,粉红莲叶点缀在碧清池塘中,遥望无际,还是清晨,莲塘周围笼罩着淡淡薄雾,水珄站在水边,淡青色的长衣,衣襟袖口压着平金针绣滚边,绣得精致细巧,不像是这个时代的衣着,却很配他,下摆随风轻轻飘起,衬着他的古典气质,说不出的飘逸,看着自己,嘴角间流露出淡淡的笑。

像是分离了很久,徐离晟看着水珄,有种恍然隔世的失落,他知道这是水珄生前的装束,温和淡然善良的水珄,只有在他的前世才能看得到。

徐离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梦境里不需要太多的掩饰,因为醒了就会消失。

看到徐离晟主动过来,水珄很开心,笑容明显加深了,迎上前,四目相对,徐离晟看他脸色很好,身上也没有之前的阴鸷气息,心放了下来,想问他那天有没有伤得很厉害,现在住在哪里,是否过得好,水珄却先开了口。

「少爷,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徐离晟一怔,要问的话都收了回去,他不明白水珄的意思,于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要去投胎了,以后不会再伤害到你,还有你的家人,再见无期,还请珍重。」

「投胎?」

「是……」

水珄看着徐离晟,眉眼间露出温和的笑意,这一刻他一点不像恶鬼,泪痣朱红,带着炫惑的妍丽,徐离晟的心全乱了,钝钝的痛感传来,他恍惚问:「是我造成的吗?」

「不,与你无关,」很好笑徐离晟会这样想,水珄说:「我不是普通的鬼,钟瑶的道符杀不死我的。」

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被伤到后他休养了很久才缓过来,不过怕徐离晟为此不安,所以没说,可是徐离晟看着他,眼神犀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而后目光转开,看着连天荷叶,不知在想什么,于是水珄也不说话,站在他身边,默默陪他欣赏静谧晨光。

就这样一直陪着他,哪怕在梦中再不醒来,他也是甘愿的,只要少爷应许。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徐离晟先开了口,问:「为什么要进我的梦里?」

「因为……至少在梦里你不会再怕我,防着我,我们不会再相互伤害。」

他是那么的喜欢徐离晟,怕像上次那样吓着他,所以拜托金宝施法术让自己入他的梦中,虽然他知道徐离晟是不需要别人保护的,但情不自禁的,还是习惯了去照顾他,很无奈的感情,却又那么的刻骨铭心。

听出了水珄话中的无奈,徐离晟侧过头,问:「恨我吗?」

「都过去了,对一个要去投胎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恨和不恨,我只希望少爷你不要再怪我,」回望徐离晟,水珄笑了,「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来找你。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就不必再担心恶鬼的纠缠,不过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走之前跟你道一声别,你是大夫,该做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我不想你一直在意着那晚的事。」

「想太多了,你只是只鬼。」

徐离晟冷淡淡地回复,眼帘却落下,掩住了里面自嘲的笑,他心里很清楚,水珄都说对了,自从那件事后,心魔就一直藏在他心底,不敢拿刀,甚至不敢去碰触,他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担心水珄,为自己做的事懊悔,耿耿于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救,直到看到水珄出现。

世事有时候真讥讽,水珄从来没信过他,可是却又是最了解他的人,甚至不舍他为此颓废,特意来帮他解放心魔,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自己原谅他曾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对水珄,他喜欢过、怜惜过、憎恨过、也愧疚过,到现在他已经摸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只知道他还是在意着这个人,如果刚才不是水珄先说道别的话,也许他会说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说了,这三百年来水珄过得太苦,好不容易才有轮回投胎的机会,放却前尘旧事,从头开始不是更好,何苦一定要留住他?

水珄定定地看着徐离晟,徐离晟神情平淡漠然,让他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不由有些失落,投胎的名额是月华给他的,在金宝的死缠烂打下,月华终于被说服了,不去投胎,那个名额金宝问他要不要,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下了。

三百多年的等待,换来的仍然是令人伤心的记忆,徐离晟那一刀伤得他很重,伤到了元神,也伤了心,他已经一无所有,连唯一的一点阳光也在刀刃刺进胸膛时灭掉了,拿到名额时,他就自暴自弃地想,既然被如此怨恨,不如就消失好了,反正少爷也希望他消失,他走了,少爷就不用再怕他去伤害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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