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黄不说话,代表默认了。
这事还真有点棘手,两边都拿不出证据,但又死咬对方,外人是雾里看花,谁对谁错,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我不能允许雪拂身边存在任何可能的威胁。
不管是平邑都督醉酒误了求援信,还是平隆县令收到求救消息见死不救,他们两个都不能留。
“拂黄,传消息给拂天,暗中追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幕后黑手找出来。”
一个杀字稳稳落于纸上,翩跹如花海的蝴蝶,炫眼而夺目。
“属下遵命。”
退到身侧,他目不斜视,俨然恭敬的手下,再也找不到曾经嬉戏怒骂的小路子的身影,手掌握了握,我轻叹出声。
“拂黄……”
“主人什么都别说,属下明白。”
低垂下头,他姿态严谨刻板,以前不是曾经那个人。
面前的拂黄比起以前成熟了许多,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个还会笑还会闹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他就长大了,在我封后的那天,他躲在以前我调戏他的亭子里灌酒的情景,还刻在我脑海里,散落在地迈不开脚的酒瓶子,发出阵阵刺鼻的酒香味。
是红尘和绿意找遍了整个皇宫才在那个我经常去的角落里找到他,当时他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一直念的名字让红尘气急败坏,恨不得拿上布条把他嘴堵上,如果以前我只是猜测,那之后,便知是事实。然而很多时候,明知道的事情必须装作不知道,装作平常,什么事都想像以前那样纯粹,这不知是我的悲哀还是他的不幸,幸亏那之后,他并没有不妥当的纠缠举动。
一夜之间,他沧桑了许多,也沉默寡言了许多,可是,除了一具还温热的身体外,我给不了他任何东西,他也不是那种重情欲的人,而他要的真心,我却给不了。
……
第九十七章:陷害
鹿豪进京后,由于他来得过于匆忙,十几年前的王府早落败得不能居住,只得安排在皇宫东面的一座宫邸里。几天来,除了上朝下朝,偶尔到御书房和雪昊讨论公事外,他只呆在他的宫殿内浇花除草,养鸟下棋,安逸悠闲,全然一个闲野仙人的派头。
他如此做派,云里雾里,也只让我们这些想尽无数可能的人无所适从。
那天秉着皇后该有的礼贤下士的仪度看望了他一回外,再也没有接触过,不知为什么,从他温良的身上我总感觉到一股敌对的气息,他收敛地很好,如果不是我前身多年的特工经验,嗅觉敏锐,还真可能被他亲切的微笑蒙骗过去。
在我想不通个所以然,郁闷的时候,一封邀请帖从天而降。
“红尘,帮我准备一套衣服。闲适随便的样式就行。”
“是,主子。”
鹿豪住在东面偏西的崇德殿,离我的泰和宫并不远,走三百米,两三分钟便到,只带了红尘,我们到门口的时候,早有奴仆等候在那,我以为鹿豪有要事与我相谈,到了湖中的芭蕉亭,只见他一杯茗,一纸围棋,自己和自己下棋,自娱自乐,脸上表情恬然淡定,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怡然自得。
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进京就为养鸟种花,下棋娱乐吗?他的所作所为很让人匪夷所思,摸不着头脑。
止住了奴婢的提醒,我站在他后面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下完一盘,罢手抬头看向湖中心时,才看到了身侧的我,稍稍愣怔,回过神,诚惶诚恐,猝然起身,跪地叩拜。
“微臣叩见皇后。”
“微臣痴迷棋局,让皇后久等,请皇后见谅。”
视线在他柔弱无辜的脸上扫过一回,顿一顿后,我也立即露出轻描淡写的笑容,抬手将他虚扶起。
“王爷请起,本宫也就刚到。况且这宫殿风景不错,赏心悦目啊!”
“让皇后见笑了。”
“王爷,该喝药了。”
一个绿衣奴婢端过一碗黑色浓稠的中药,鹿豪对我抱歉地笑笑,端起碗,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饮尽。风一吹便飞的单薄身体,像是吃惯中药的人。
手碰到他时,也确实感到他不太强弱的气息,这样的身子骨得到天下又有何用?皇位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正应了那一句话,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看着他拢在白色狐裘里苍白的脸色,和那滚滚红尘总有不维和的怪异感,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吧!想不明白的地方不便再想,只在心里叹了口悲凉的闷气。“王爷身体不适?没有没找御医看过?不知如何说?”
“都是小病,喝药就好了,有劳皇后挂心。”
关心慰问,他不想多说的样子,淡淡敷衍地笑着,柔和的明月暗光沁入心脾,不是一个能让人讨厌地起来的人。
他的私事,我不便太过追问,能做的,是好好尽地主之谊,转瞬客气的大笑起来,朗朗豪气地道。
“你是我雾国栋梁,应该的,有什么需要,住的不习惯的,鹿豪王爷不用客气,尽管开口,能办的到的本宫不会让王爷受委屈。”
“鹿豪谢过皇后关心。”
“别,虚礼就免了吧!”
挡住他,手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指,微凉的触感。他赶紧把手缩回来,不太自然的样子,看他苍白微红的脸颊,想到雪昊,我也感到不适应,眼转到桌面上,赶紧把话题转开。
“看王爷棋技了得,该是同道中人啊!”
“皇后也喜欢下棋?微臣可否领教一二。”
听我这么说,他马上露出欣喜,也不像作假,我便欣然应许。
下了三四盘后,他还是兴致勃勃不腻烦的样子,可我早已经耐不下性子,忍无可忍,他又没有说什么的打算,只得自己开口“不知今天鹿豪找来本宫何事?”
“微臣早便听过皇后美名,来京一趟不容易,便想一起下盘棋,喝杯茶,皇后赏脸,是鹿豪的荣幸。”
“王爷客气了。”
“不,鹿豪之前便想来京瞻仰皇后尊容,错过皇后的加冕礼,拖到今天,微臣实在汗颜。”
“相识总是缘分,鹿豪不要太客气了才好。”
一言一语间,一天不知不觉飞逝而去,可除了加深鹿豪为人慎重客气的印象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不觉更怪异。
把蟠龙殿不中用,总想偷懒的一群宫女太监清理掉,换上红尘挑选的人后,听他们报告雪昊今天心情气色好了一些,心里不由畅快了点,可想到鹿豪又不舒服。
“红尘,你觉得鹿豪王爷如何?”
“难说……”
“哦?”
在床上翻一个姿势,不由转过头去,想听她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她眼睛闪了一闪,有点烦恼于用什么话形容。我嗤笑出声。
“想说什么便说吧!在我面前你不用拘谨。”
“奴婢觉得虚幻二字可解。”
“怎么说?”
我一下坐起来,非常精神,连之前的睡意都跑到九玄天外。
想了一下措词,她说得缓慢“奴婢觉得,鹿豪王爷看不透,猜不透心思。看他随和,可待人接物却很敏感,看似超凡脱俗,身体也不堪重负,可棋势偏偏锋利,处处险着。很矛盾,奴婢以前觉得皇上喜怒无常,现在对比起来,鹿豪王爷更让人费解。只有用虚幻两个字形容,镜中花水中月,鹿豪王爷就像隔了一团纱,看到身形,却看不到影子。这只是奴婢个人见解,主子不用介怀。”
“哈!红尘蛮会看人的嘛!”
支起脑袋,盯着她瞧,可她只掀了下嘴角竟然没反应,看来我的魅力下降了啊!对红尘都没作用,叹一声,真无趣,盖上被子,大会周公去。
循环渐进,黄康统领虽是因为受不了雪昊草芥人命,残苛暴政,并且受过张太医恩惠才愿意偶尔为我们行方便,不太可靠,但他的把柄握在手里,还是能算半个我们的人。又由于淑妃最近与我交好的关系,右丞相很多事情上也不与我为难。有黄康执掌宫门,张太医里应外合。只要穆鸿先生统朝中几位老臣,揭露雪昊恶行,朝中的局势一片大好。
皇帝党绝大部分已经通过不正当手段控制在手里,京城这边只要不出差错,事情会很顺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在等,等雪拂领兵回京,如果不考虑鹿豪这个不安定因素,到时……,天时地利人和,雪拂回京之日,便是雪拂一耻雪恨之时。
可到底我还是低估了虎鹿的难耐。
在我心满意足,什么都做好准备,只等雪拂回归起兵逼宫的重要时期,不想,一件特意针对我的巨大阴谋在我豪无察觉的情况下消然展开。
这个时候我正在泰和宫内听着红尘向我报告各宫动静,稀疏平常,女人之间就一些争风吃醋的事,我也没怎么留意,只贤妃送来一张请帖,说是邀我明天中午一起到淑喜宫喝茶,贤妃,我在心里想一下,人如其名,一个知书达礼,大方懂事,不争风不吃醋的女子,永远安安静静,贤惠淑德,和后宫中其它小心眼的女人不太一样。
这样的女子该受宠才对,可能她的心不在这宫墙之内吧!
“主子,明日要不要去淑喜宫?”
“去吧!淑妃不好得罪,至于贤妃,一个可怜的女子。”
看我感叹,红尘默默低头,没有说什么。
“那奴婢下去准备。”
“好,去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虎鹿进京后,任他无欲无求,宅居在自己的宫殿内没动静,还是止不了京城波涛暗涌的气象,一些嗅着屎味找狗的老狐狸进出崇德殿绎络不绝,送礼求见什么借口都有。
关于他的动静每天都有厚沓的纸送进我泰和宫。
最近京城出现了一件怪事,多会溜须拍马屁的墙头草,几日之间,全抱病在家,陆陆续续,朝廷的官员少了三分之一。
而其中绝大部分是讨好过鹿豪王爷,两面三刀的渣滓,也不值得人同情,别人就当他们碰了霉运,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在我一切进行顺畅,高枕无忧的时候,不知道挖好的一个大陷阱越来越靠近我,就等着我跳下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中午,鬼迷心窍,收到贤妃到淑喜宫品茶的邀请,我竟然在不带任何人的情况下亲身付约。
整个淑喜宫,从我进去开始,宫女太监照常忙碌,没有任何异常,他们都告诉我,淑妃和贤妃早在偏殿。当我推开门,看到只有淑妃一人,全身是血,赤身裸体躺在地上时,我心一下子掉进九泉寒潭,冰冷彻骨。有一个声音很冷静告诉我,完了。
还没迈出一步,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果然看到贤妃带着大批人来势汹汹,有后宫的嫔妃,有朝廷大臣,其中当然还有鹿豪王爷,他正站在软座上雪昊的旁边,悲天悯人,对我的怜楚在他淡淡掀起的嘴角无限放大,铁证面前,我已经被按上杀人凶手的帽子。他在别人里眼里慈悲心肠,而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清清楚楚看到他怜惜下面暗含的嘲讽与不屑。
跟雪昊的眼睛不期而遇。光华潋滟,一无波动,但他紧抿的嘴唇已经告诉我。他,相信了。张张嘴,我竟不知道如何辩驳。
天合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鹿豪王爷进京谏职的第十五天,雾国男皇后风枚男,因犯色戒,玷污奸杀后宫女妃,被囚禁天牢,大理院受理诉呈,接受审理。
同年二十七日,距离男皇后收监后两天,前线告急,平邑城沦陷,太子殿下重伤昏迷不醒。
第九十八章:出逃
这是早布好的一局棋,任我手段通天,任我耳目天下,任我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还是没料到,他竟埋了一颗如此深的棋子。
贤妃啊!十多年,不争不吵,不嫉不妒,永远礼数到位,永远拒人千里之外,深宫似海,独你一支沉浮遗世白莲,以为找到可以慰藉的借口,我如何竟想不到这一遭。
坐在湿冷的地板上,我思索如老僧坐定,动都不想动,突然心如死灰,看不到前方的一点光明,就像这牢房中的阴暗一样,潮闷窒息,胸膛中隆隆的巨响一遍一遍打在心坎上,只感叹又一条生命逝去,之前是郁美人、马致远、福禄小太监,在我生命中走过一遭,记得名字的,记不得名字后来想起的,又或者是,根本来不及接触,便消逝而去再也不记得的,到底有多少人?现在又是淑妃,随着皇权的涨落,红尘起伏,千万枯骨付东流啊!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或者哪一天该是轮到我也不枉然。
抱着脑袋,在双手染满了鲜血后,我第一次思索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既可笑又可悲的问题。
牢房外噗噗几声,传来人体沙包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该是他们来了,我一下子站起来,紧盯门外,不一会儿,嘎吱轻响,大门被打开缝隙,一线光透进牢房,我看到两个蒙面黑衣人侧身进入,踏地无声,很快站在关押我的牢房外面,半屈膝跪拜,声音有压抑的低沉。
“属下来迟,望主人见谅。”
手摸在带刺的木制条形栅栏上,看着地上穿着严实的他们,胖瘦高低一致,体形不辨,可是我还是知道左边的是拂黄,右边的是拂地,自从雪拂将他们交给我,已经整整大半年,说不上心意相通,但彼此的了解还是在一起接触中逐渐磨合,拂黄行跪礼之前总会不自觉顿一下脚,而拂地的动作较为干净利落。
抬头,对空旷的高处喊一声。“拂玄,你也下来吧!”
倏地一声,眼前一花,四个人,还差了一个在前线调查,转送消息的拂天。
“你们都起来。”
“主人,我们和拂天失去联系。前线的事一个字都传不回京城。”
拂地、拂黄低着头不敢看我,拂玄冷冰冰的脸没有什么触动,而他微不可见稍蓄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忧。没有情绪的眼珠子转向我,他稍有迟疑地开口。
“朝廷官方有得到消息,太子殿下重伤昏迷不醒,平邑城已被攻陷。”
“你敢确定消息无误?”一踉跄,我很快调整好,目光灼灼逼视向他,言辞犀利。
不可能,任是谁受伤昏迷,都不可能是雪拂,他武功那么好,作为统帅又有很多人保护,不是还有刘海将军护驾左右吗?怎么可能,他不可能重伤昏迷,一定是他们误传的消息。
可面前的拂玄说了谎话,一点都不心虚,目光直直地回视我,冷冷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消息准确无误。
竭力忍住颤抖,木栅栏在我五指下簌簌落下尘灰。
“有没有派出人前往平邑?要查,要好好查清楚。你们都要去,不,我要自己去。”自言自语,思绪混乱,拥挤胀痛的脑袋找不着点,嘴巴张张合合,但我却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你们还愣住干嘛?雪拂正等着我们救他。”
“什么都不要管了,要立刻启程。”
我叫喊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要耗尽我所有肺活量,时间是流血的生命,浪费一滴一毫,都可能面临无可挽回的结局,我如何能不着急。
但他们竟都站着不动,他们不懂,都体会不到雪拂在心目中的重要性,我是情愿自己挨刀流血,也不愿意雪拂少一根头发。如果雪拂真的出什么事,即便多少草履生命,我也要颠覆整个天下为他陪葬,什么仁慈,什么良心,没有他存在,所有的都没有意义。
“他一定不能有事,如果他有事我……”我绝不会放过所有伤害他的人。
“……”
“主人,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
“您,要保重身体。”
拂黄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脸上的蒙布扯下,双目暗含的情窦让我一下惊醒,我不由沉下脸。
当初雪拂要把他们交付给的时候,坚决要求认我为主,他们反抗拒绝了多久?现在从他们口中听到太子殿下这个词汇,心脏猛地抽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