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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 上——by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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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女子,要如何挑?”宣于静央笑得如同自嘲,然后说,“假如宴在这里,我倒想听听见了这么多画像,他会怎么说。”

见他意志消沉,辛垣焕低眉思忖了片刻,然后说道:“依小人猜想……如果是三公子的话,也许会建议长公子取靳大夫的女儿。”

“……什么?”宣于静央不解地问。

辛垣焕面色不惊地接到:“公子大抵会说……‘这样做,一则可将婚事对付过去,二则,可以让他的女儿守一辈子活寡……’”

长公子突然像是被呛到一样,哭笑不得地笑出了声响。

“的确像是他说得出的话,”宣于静央略略解颐,然后沉稳了面色,缓缓问道,“那么,认真地说,你的意见呢?”

“小人的意见?”

他点头,之后浅淡地笑,温文尔雅:“焕,即便到我这里只是暂时的事,但如此你也算是我的臣子,别称‘小人’了,称‘臣’吧。”

辛垣焕垂首浅笑,微微一躬。

“谢长公子。依臣的拙见……”他停顿了许久,在心中万分掂量,然后谨慎地言道,“上将军之女,如何?”

第34章:命数(二)

“樊川之女?”宣于静央细细颦眉,仔细地看着恭敬地立在身前的他。

辛垣焕始终音色沉稳:“听闻上将军樊川有女樊姬已至摽梅之年,容色端丽,性情温和,深得上将军宠爱。数月前长公子与三公子去上将军家中赴宴之时,不知长公子是否与她谋过面?”

宣于静央回忆着昔时的事,渐渐想起了那个依照父亲的意思,怯生生地走到自己身前敬酒的,面色如霞的年轻女孩。之后宴上,鲤的行刺乱了众人方寸,那女孩惊恐地奔向遇刺的父亲,却被奉命而上的仆从将她带离了筵席。

他还记得她羞赧而谨慎的温软模样,是故轻轻匀开唇线,说道:“见过的……一面之缘。若再长大些,也定会是玉一般的美人。”

“既然长公子没有心仪之人,那么就必定是为政事而挑选成亲对象……臣以为樊姬尚可,不为其它,只为……上将军手中握有的兵权。”

“的确……如此可拉近樊氏与公族的关系,也利于兵权的收回。兵权在握,要扫平靳氏便毫不费力。只是我尚有犹豫……樊川在宣于氏与靳氏之间摇摆不定,我怕他仍暗中心系靳氏。”

“长公子,上将军当初全权担负罪责,是为还靳氏一个人情,答谢他的知遇之恩。这个人情他已经回报了。他秘密留下鲤而不让靳大夫知晓,就说明他与靳氏,不是效忠的关系。此外,臣非朝中之人,不知在朝议上,靳大夫与上将军是否曾相互附和,沆瀣一气?”

“倒是不曾,他行事颇为正直独立,”长公子回想了片刻,沉色回答,“樊川在朝堂上惯来沉默,除了军务,并不过多参与政事,且一概听从朝议的结果。”

“既如此,”辛垣焕合袖垂首,敛下细长的眼睫堪堪言道,“以臣愚见,樊姬也许是十分适合长公子夫人身份的女子。若不明确上将军现今的心意,那么长公子不妨试探一番,派人到上将军府放个口风,说是自己极有可能选樊姬为夫人。以上将军的谨慎,如果他与靳氏还有牵连,则必会担心女儿若嫁到宫中,一朝事发,便会因靳氏而受牵连,那么他面容中定有片刻犹豫。如若他与靳氏已无牵连,听闻女儿有望成为长公子夫人以及未来的王后,则定然喜笑颜开。人在遇到无法意料之事的那一瞬间,无法隐藏心中所想,在念着些什么,会全然写在脸上。”

宣于静央听闻,犹豫且思考着,念道:“当初宴享,他有让女儿接近我的意愿……若真选定樊姬,依你的方式去观察,倒是不错。若能让樊氏完全对公族效忠而断绝与靳氏的联系,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他说完,忽而垂下眼睫,缓缓匀开了唇角。

“焕……你很懂得察言观色,审度人心。”

“长公子,臣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那日与父王对峙,若不是想起你说过的话,头脑混乱的我恐怕早已酿成了大祸,”宣于静央微微扬起眼,温柔而忧戚地对他笑,“‘不要过多为自己申辩,要将鲤的身份对政事的影响,以及对大王本身的利害说清,逼迫大王面临与自己同样的场景,让他重新抉择……’的确……既然父王认定我与鲤是恋人,那末就应该试着让他体味自己与心爱的女子分离的感受,于是父王终于心软了……焕,天下的策士与游说之士,是否都如你一般,是知晓人心的可怕之人?”

他眼睫一触,然而面容不惊:“长公子,天下的策士与游说之士在面临君主时,或许只因一言不当,就会引来杀身之祸,那末为了活下去,必定要学会洞察人心,以至于使这成为一种可怕的习惯。不过……”他回味着对方之前的一句话,有些疑惑地出言问道:“依长公子方才那句话的意思……长公子与鲤……不是恋人?”

宣于静央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瞬间。

“我想……不是,或者说,还不是,然而……今后也永远不会是了。”

辛垣焕有些不解,眼中的疑惑那时仍未散去。

“臣原本还以为……”他踟蹰着出言,却未将话说完。

“以为我与他两情相悦?”他温雅地笑,却又倏地闭了眼,无奈地缓缓摇头,“鲤很吸引我,他的一颦一笑,总让我有些莫名地心痛,但我与他谈不上了解……相较之下,宴似乎更将他放在心上。”

“三公子……确实如此。所以……偶尔会撞到桌角。”

“……嗯?”长公子一时未明了,奇怪地回首看他。

而他只是一笑,继续恭敬地伸手请到:“没什么,长公子请言。”

宣于静央便敛眉,神色低回地念道:“其实……如此也好,若宴能好好照顾他……对我与鲤而言,在开始之前就结束,未免是一个好的结局。然而我最终还是害了他……”

辛垣焕浅淡地笑。

“世事不能预料……长公子又何必如此自责。”

宣于静央不曾回答,将身子转了回去。

只见眼下的火焰渐次弱了下去,卷着灰烬,灼眼地轻轻翻腾着,瑟瑟地颤抖,好似被人囚禁于股掌之中,无法挣脱。

“罢了,今日不提这些了……”宣于静央说着,细长的眼睫又低抑下去,然后回眸对他明媚地一笑,“难得我今日想饮酒……焕,你来陪我吧。”

第35章:命数(三)

宫人一并被屏退,是故殿上,只有他们二人。

辛垣焕执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宣于静央不住地将清凉的酒水倾入口中。

宣于静央一向沉稳而内敛,严于自制,平日里极少饮酒,游猎或宴享之时,人们也难得见到他的身影。

辛垣焕记得五年前第一次以首席门客的身份,跟随公子宴入宫飨宴时,所见的长公子亦很少饮酒,除非无法推辞,或者递到他唇边的酒,是身边那纤柔的青衣男子为他所斟。

那时他虽破格以门客的身份参与宴会,但也不过一直在角落里独自饮酒。初到三公子府的那一年,他与只有数面之缘的公子静央并未熟络。

他当时默默地看着那个叫做青的男子笑得温煦地为长公子斟酒,而那公子并不推脱,明媚地一笑就将酒含入了唇中。

那种笑,与暗流的暧昧眼神,分明与周遭的人们都不相同。

当年,知道宣于静央和青的关系的旁人,还只有一个宣于宴。而他,只看了片刻却已明了。

习惯了察言观色,乔装遮掩,便总会将身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而自己的内心,却因隐藏得恰如其分而无人知晓。

他早已惯了这样的生活,在宴席中不易察觉的角落里,他唇线一弧便一仰首,将清冷的酒水送入了唇中,而后兀自笑得虚无。

后来他去庭中信步,而不继续留在那满是贵族与大臣的宴会之中。

月色如水,清透空明,氤氲地洒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原本带着锋芒的面庞。

白色的玉兰花在夜里静静含吐着幽然的芬芳。

他闲步于松影斑驳之中,却没料到走到静僻之处时,隐隐见了两个人影。

宣于静央和青在幽深的树影下身影相叠,间或有低低的笑声混合在微风与花叶的摩挲声中轻微地传出,无法识辨。

借着光,他看到长公子那笑得温煦,如同初春之霞的脸。

青在他怀里腻腻地笑,声音细碎地摇着足下的影子。

他们亲昵地耳语,分开了一瞬,下一刻又贴得更紧。

然后他们笑着,轻轻吻上了对方的唇。

之后换做更深的纠缠。

青伸出修长的手臂环上了宣于静央的脖子,长袖轻轻滑下,在月夜里现出了玉璧般的一截手臂。

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人,浅浅地笑,深深地吻,满目可掇的温柔与欢欣。

辛垣焕眼中一怔,不觉后退了一步,然后安静地离开。

但浮于眼前的场景许久未散。

心冷之人,多半贪恋一席如玉的温柔。眼之所见的温软与纯真的情感,对他而言,可望而不可即,因此,便从不去奢望。

虽不奢求,有些东西,却会偏偏会根植在心底。

尽管他知道他这辈子,注定漂泊无依,命如露草。

一辈子,都得不到所谓的温暖。

若得一处安歇,便得一世太平。

然而他辗转反侧,也寻不到一个安稳之处。

罢了那回想,他望着眼前那分明想要将自己灌醉的宣于静央,制止道:“长公子,别喝了。”

宣于静央并不在意,轻微地摇了遥手,示意他不要阻拦。他唇边始终勾着温雅的笑意,而眼神,却已有些涣散。

他不常饮酒,酒量亦不算佳,相较之下,辛垣焕却往往在饮酒之后依然十分清醒。

公子静央自顾自地笑,面色些微泛红:“难得饮酒,若不醉了,倒是可惜。”他似乎觉得头部有些发涨,因而沉重,于是不由得用手撑住了额头。

“……借酒浇愁,只会徒增悲伤而已。”辛垣焕说。

“若不饮酒,难道就不会徒增悲伤……?”长公子说着又伸手去倒酒。

当他执盏递到嘴边时,不敢越了礼节却又不得已的辛垣焕蓦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宣于静央用变得慵懒的眼光看着眼前正色的男人,犹自笑道:“若不让我饮酒,这一爵,你替我喝?”

辛垣焕神色微微停滞,而后蹙眉,伸手便将他手上的酒爵取过,仰头饮下。

宣于静央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既然臣已喝了,那么长公子别喝了。”他揭起爵底,示予他看。

“不,既然你喝了我的……”有些神志不清的长公子支起唇角涣散的笑意,伸手将辛垣焕盛着酒的酒爵拾了过来,然后闭眼,将酒一饮而尽。

这时,换做辛垣焕怔了一瞬。

他心里念着,长公子的确是醉了,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焕……单独陪我饮过酒的,除了宴,便是青,而后就是你了。”

“臣不胜荣幸。”

“宴酒量很好,不像我。而青……他平时饮酒饮茶,或是进食说话,都常被我玩笑一番。”宣于静央想到了什么,于是低低地笑。

“为何?”辛垣焕坠着唇角若有若无的薄凉笑意。

醉意微醺的长公子笑着说:“因为他上唇上有颗细小的痣,不仔细看不出来……因此他说话或者用膳时,一动嘴唇,便很有意思……我有时会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嘴唇看……是故就把他惹恼了。”

他说着,自顾自地笑。

辛垣焕只得陪笑,说道:“民间似乎有一种说法……唇上有痣的人,能言会道,而且桃花……”

他还没说完,宣于静央便饶有兴味地凑到他身边,散漫地问:“那你唇上有没有痣?”

他笑答:“臣是没有的。”

“那这说法便不准确……”长公子的动作略有些不稳,笑容,却显得很是欢欣。他说:“否则……你唇上何以没有痣?像青,他啊……他唇上的痣,就在……就在这里……”

他说着,全然不在辛垣焕意料地,伸出手指,在他的上唇上蓦地一点,然后轻轻按在了那里。

辛垣焕下意识地身子一震,陡然便睁大了眼,眼中尽是惊异的光。

顷刻间生出的奇异静默,弥漫于两两对望的眼光之间。

他过激的反应明显地呈现在宣于静央眼里,令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宣于静央停住,眼色凝滞,而后霎时收回了手去。

少见对方的惊讶神色,以至于这时的长公子,因突然明白了什么而苦苦地笑了起来,说话的同时,暗自将眼神挑开。

“是么……原来如此……”他说,“吓到你了?我差点忘了,正常的男人不能接受这种接触……你觉得……恶心吧?”

他眼里隐隐有伤,言辞之中也便染上了自嘲的意味。

“不,长公子误会了。”辛垣焕脱口而出。

“方才你说过,人在一瞬间做出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微微抿唇,似乎因为不适,而伸出修长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惊慌至此,我从未见过……罢了,难怪我多次邀请,你也不肯到我身边任职,我竟忽略了如此原因。”他本就醉了酒,心绪不佳,此一时更是胡乱地说着臆测中的话,心中的钝痛渐渐漫了上来,不经意地刺到了辛垣焕的神经。

长公子起身,而后心生慌乱的辛垣焕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他举足欲走,是故情急之下,臣子只能无礼地牵住了他的衣袖。

“长公子……臣断然没那样想过,”辛垣焕诚恳地,压着躁动的心绪对那不回头看他的男子说,“臣只是没料到长公子会这么做,所以觉得诧异而已……这绝不是……对长公子有所忌讳。”

“如何,你都能自圆其说……我不怪你,这本就怪不得你。”宣于静央依旧不回头,音调低沉。

辛垣焕心中一紧,半晌思定,而后抬眼。

“长公子……失礼了。”

一语方歇,辛垣焕扯过他的长袖,一步上前便近了他身,伸手引过他的脸颊,然后,将唇轻轻贴了上去。

宣于静央霎时怔在了原地,惊诧得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应对着眼前错愕的一切。

辛垣焕的唇很凉,尽管温软,却不着几分温度。他只是轻轻地吻在他的唇上,克制,而甚至可以说是有礼地,在短暂地攫取了对方的芬芳之后一触即分。

结束了那淡得如同从花瓣上滚落的露水般的吻,他看到了宣于静央诧异未已的眼光。

须臾,辛垣焕定了定神,而后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忧虑地颦眉,轻声念道:“如此……长公子,相信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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