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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 上——by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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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思索了片刻,尔后落了这样的言辞:“大抵是因为……我……害怕温柔。”

“嗯?”他忽地转眼望他。

“假使有人对我温柔,我便会很快沉溺进去……但如果那种温柔来得无端,便也不敢取信。而若是沉稳之人,便可让我觉得……那是一种可以捕捉的……温暖吧。”他说着,眼睫渐次低垂下去,藏住了黑如子夜的瞳眸中细微的光。

“是么……原来是这样。可惜你与王兄……已是不可能了。”

他说完,鲤并没有回答。

是故宣于宴淡薄地笑。

“从小到大,王兄的东西,我都不会去抢。”公子微微扬起头,清风过境,捎起了他的一角衣衫。他说:“可你不会是他的了。你说……我究竟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鲤奇怪地看着他。风起时,微微乱了他的长发。

宣于宴无奈地伸手支在皱起的眉间,接喋道:“喜欢上同一个人……真是麻烦。”

“公子……你说什么?”心中有些懵懂的鲤疑惑地问。

“你啊……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感觉到,”宣于宴有些忿然地游目于他身,无奈地撩起了唇角,“你真以为,我一直只是在跟你开玩笑?看来你若有焕一半的察言观色的本领,我就该感谢上苍。”

面对着未发一言的鲤,逆光的公子淡然笑了起来,轻易地掷出了这样的言语:“鲤……你若对我有一丝的喜欢,便做我的恋人,如何?”

那句话令鲤蓦然屏住了呼吸,霎时,凝滞了思想。

“公……公子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音调未稳,言辞难吐。

头脑里的思想混乱得难以拾掇,抽不出明晰的对策。

“公子……且不说别的,你说这话,若是让大王知晓……”

“我不管父王如何。他左右得了王兄,左右不了我,”宣于宴音如沉石,“而且他之所以怒到极点,是因为那是发生在王兄身上的事。”

“可我三个月后就要被软禁。”鲤深深地锁住眉峰,有些焦虑地说。

“那就三个月,如何?”

宣于宴突然这样接到,霎时,又令鲤心生不解。

“做我三个月的恋人,如何?”

他依然明媚地笑,灼目,而张扬。

风从他们的眉目间舞过,捎起了来得太晚的语言。

“这……”鲤万分踟蹰。他尚未从前一段忧伤的情感中挣脱出来,自是难以应对如今的情景。

“快点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岂料身前的男子这时却在恼人地催促,用他一贯玩世不恭的语调。

“可公子……”

他还未说完,宣于宴便又接到:“若不点头,便做我一辈子的恋人,如何?”

鲤霎时一愣,原本的认真与忐忑悉数被这句无赖意味的话击散,恼怒中他唤道:“公子你……!”

宣于宴不住地笑,再次贴他近了,步步紧逼,玩闹而轻佻地说道:“居然还不点头,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夫人是不是早就对为夫,芳心暗许了?”

他没料到,那句话轻易地挑起了鲤的羞赧与恼怒。

于是忍无可忍的他陡然伸出了手。

他银牙暗咬,对着宣于宴的下巴,狠狠一拳挥了过去。

“公子……又撞桌角了?”后来回府后,当鸣蝉见了宣于宴的脸时,第一句就这样问他。

第39章:枯雪(一)

前几日落了些雪,堆积在宫瓦上久久不去,映得眼前的宫殿城墙尽是璀璨的银色,而琉璃之下又漏出些夺目的红,令人觉得分外明研。

当身着锦裘的宣于静央从殿中走出的时候,他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

丹墀之下的砌道上,辛垣焕正与下人吩咐着什么。

那宫人连连点头,轻声地应着是,而身前立着的高挑男子神色自然,模样不紧不慢,微微垂首与他悉心吩咐着。

后来只见宫人拱袖深躬,后退了一步,回身离去,辛垣焕目送了他片刻,回身时,倏尔看到了立在殿前,正望向自己的长公子。

他俄然合袖,恭敬地深躬,长发顺着衣袖流泻而下,宛若清泉。

宣于静央定了定神,朝他身边走了过去。

相见时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宣于静央微微动了嘴唇,却没出声,眼神游离之间,却见身边的男人一直谦恭地垂着眼,看起来仍是平常的样子。

但他眼里也滑过了一丝犹豫,然而,稍纵即逝。

后来长公子并未看他,犹自干咳了一声。

“长公子,天冷,为身体着想,还是少到外边来比较好。”辛垣焕毕恭毕敬地说,音调低抑而平稳。

“我的身子倒不弱,不必担心,”宣于静央说完,踟蹰了一会儿,又问,“这些天在宫里还习惯吗?会不会很累?臣下,是否都听你的命令?”

“谢过长公子关心,一切都好。虽说刚开始时我不熟悉宫中事物与各位大臣的职务,事情打点不当,但好在一来二去都熟络了,各种事务恰当地分派下去,也就没那么劳累。”辛垣焕的回答一如往昔,沉着而谨慎,然而那种蕴于其中的恭敬与生分,却让此时的宣于静央觉得莫名的不自然。

分明发生过那样的事,他不明白为何眼前的男子,却当真能应对得,好似一切都不存在。

但他明白这是他们间应有的距离,于是他拾起遗落已久的温雅笑容,颔首道:“那就好,我原本还担心你是宫外之人,不能服众。若有任何困难,一定对我说。”

“诺。”

他见他长袖相合,俊逸的眼眉谦顺如斯,正如一个他一直希望得到的,忠心耿耿,而又才能卓越,内敛锋芒的臣子。

但此时的宣于静央,却微微颦起眉来。

他闭目摇了摇头,用手指匀了匀紧蹙的眉心。

辛垣焕抬起眼,关切地问:“长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日的奏折阅得甚是头疼。”宣于静央寻了一个借口,去为当时的心绪做了开脱。

“长公子是国之栋梁,请千万注意身体。”

“嗯。”

之后,横在他们身前的,又是一片尴尬的沉寂。

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然,辛垣焕思索了须臾,携起唇边浅淡如水的笑,说道:“不知长公子是否还有要事吩咐?若没有,臣就该退下了。”

长公子的面色微微顿住。

两人的目光刚逢上,便一触即分。

宣于静央心里有些话想跟他说,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将那言辞递出唇角。更何况那些错落的思想,编织不出周全的语言,分外杂乱。

他也不知道眼前那个令人完全猜不透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故心中踌躇,足下亦踯躅,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他留下。

即便是留下了,也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在彼此间落下恰当的言辞。

辛垣焕撩起眼睫时,见了他为难的样子,于是定了定神,然后说:“敢问长公子……今日打算歇息片刻?”

他没明白他那句话的用意,有些迟疑地回:“……今日的政事处理得的确不少了。”

于是辛垣焕清淡地笑:“臣在三公子府上时,时常听三公子说,年幼时自己爱与长公子去后山玩耍,想必那是二位公子都喜爱的地方……今日冰雪未化,虽有些寒冷,但有雪景可赏,不知长公子是否有意……去后山一游,以纾解心情?”

宣于静央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宫墙之外依着的后山属公族领地,冬季寒冷,风景尚佳,却是无人。

是故他苦苦地笑了一下,在心中想着,这个人,何以,那么会读别人的心思呢。

然后他温和地笑着,落言:“甚好……想来焕初到宫中便一直忙碌,又不知是否有意陪我去后山一游?”

辛垣焕心领神会,顺势垂袖而拜:“多谢长公子。”

天空的颜色并不那么明朗,饱满地,浸着些污垢般的银灰。

积雪未化,空气显得有些潮湿。

由于多有树枝与砌于其上的冰雪,阳光从空中倾下之时,受了遮掩与折射,也便显得不那么呆板。琼枝上的冰雪,因不厚,而被雕得玲珑如玉。

四周很安静,偶尔有清冷的风徐徐而过。

山上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并肩走着,留在身后的足迹,深了又浅。

“焕,关于……”那时长公子浅浅开了口,刚说了一句,却又将话吞回,最后成言,“关于大婚的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樊姬,也许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这么说……长公子决定了?”他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说。

“初步这么定了,但是还需派人去上将军府试探一番……”宣于静央说着,睥睨他身,轻声问,“你替我去一转,如何?”

辛垣焕的脚步猝然停了下来。

“这……臣……?”他疑惑地说。

“怎么?你……不愿意?”长公子柔缓地问着,回身仔细注视着他的神情。

辛垣焕默默定住,然后无法捉摸的薄凉笑意慢慢噙上了嘴角。

“怎敢……臣必当倾力而行。”

垂袖长躬,几乎是他的一种习惯。他在人前总是低眉顺目,极恭敬,然而却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只是那种谦逊的做派,与面容中时常浮现的淡然飘渺的神色,总在有意无意地拉远自己与旁人的距离,他眼中的玄色,亦会显现出难以触碰的高深莫测。

他是一个天生攻于心计的臣子,宣于静央从一开始遇见他时就那么觉得。

他的周全与沉稳让人信赖,并会使人在与他的逐步接触之中,对他慢慢着迷,然而在他身上,却又总存在着一丝难以驾驭的危险。

他的无法掌控与难以揣摩,令身前的长公子不自觉便微微颦眉。

“假如认定了是樊姬……我必会好好待她,”长公子轻声地说,然后将头转回,“她还太年轻,本应有更好的生活,和一个爱她的丈夫……”

他说着,继续迈步向前,辛垣焕在他身后接到:“……若能嫁给长公子,便是樊姬的福分。”

宣于静央自嘲的轻笑淡淡洒了过来,后来,他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辛垣焕身上:“说起来,我记得焕的年纪与宴相仿,还要比他大些。”

“是的。”

“宴惯于逢场作戏,一直遇不上真正心仪之人……可是焕,你怎么……也还不成亲?”

辛垣焕淡颜笑道:“臣还没有那样的打算。”

宣于静央浅笑:“总该不会也还没遇上喜欢的人吧?其实你要是有意的话,我可以为你牵个红线。虽则不少大臣在意女婿的出身,但如果由我出面……”

他正说着,因身处斜坡之上,足下冰雪一滑,霎时身子便倾倒下去。

“当心!”辛垣焕赶紧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两人踉跄了几下才稳住了足下,没有从斜坡上摔下去。

辛垣焕在他脸颊旁轻轻舒缓了一口气,然而与宣于静央分开之时,不觉间嘴唇捎到了他的侧颊,一径滑到了他的耳廓上。

顷刻间,两人都明显地愣住。

然后他们赶忙分开,身后的他看到宣于静央的耳朵微微泛起了红。

长公子尬尴中并未说话,是故稍有停顿之后,辛垣焕指着前方翼然而立的亭子说:“那里有一方小亭……长公子,去休息片刻可好?”

然后,他见宣于静央微微颔首。

第40章:枯雪(二)

宣于静央依着红柱,凭栏而坐。

辛垣焕在他身边站着,望着周遭的风景。

“别站在那里,来这边休息吧。”长公子指着身边的空处。

“谢长公子。”他说着,又是长袖一揖。宣于静央见状无奈地说了一句:“别那样恭敬拘谨……就像对宴那样与我说话就好。”

他那么说时,面上,依然泛着一抹轻浅的,宛若落樱的红。

于是他到他身边坐下,之后长公子想起了之前的对话,开口问道:“……之前的事,如何?假如你有意,我可为你选一名大臣的女儿……”

然而他还未说完,对方却一反常态,突然无礼地将其打断。

“多谢长公子美意,只是臣无意于此,长公子……不要再提此事了罢。”辛垣焕忽而蹙眉,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轻轻咂唇。

他少有怒气,更何况是在面对尊贵之人的时候。

于是宣于静央温和的笑中染上了一丝歉意:“既如此……罢了。只是觉得……你这样优秀的人,有些可惜而已。”

辛垣焕笑着,无奈地摇头。

“长公子太过高看了臣。”

“纵是高看了,又如何?”他不在意地笑,因为冷,而轻轻对着手呵出一口气。

白雾升腾,缓缓散开,犹如氤氲的香气。

辛垣焕看着对方苍白而微微泛红的手指,关切地问:“长公子……冷吗?”

他摇头。

“假使冷的话,现在回宫比较好。”

宣于静央却不在意。

“难得出来一次……我很久没到这里来了。”

“哦?”

“宴搬出宫中,青不在之后,一直没人陪我到这里来,纵使来了也是索然无趣,所以,已是很久不来了。”

辛垣焕凝望着他的忧戚如水,心里泛起莫名的钝痛。

想来,与他的交谈之中,在他所溯及的过往中鲜活着的,不是公子宴,就是那个,叫做青的男人。

“……我有些乏。”这时,漠无神色地挂着唇角笑意的长公子这样说道。

“长公子是累了?……当真不回宫?”

“在这里就好,这里没有多余的人。看着……不心烦。”

辛垣焕望着他冻僵了的手,和近日由于过度劳累而更显清瘦的身子。

当时唇角无意中滑过他的脸颊时,感受到的他的脸,亦宛如玉笙一般冰冷。

辛垣焕敛住了眉,凝望了片刻。

然后他侧身轻轻对他说了一句“失礼”,之后蓦然伸手,把他收拢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举动,从来都超乎宣于静央的想象。

长公子难以置信地睁着眼,被他紧紧拥在怀中。

体温轻缠,温热的触感逐渐蔓延,慢慢透入肌骨。

宣于静央吃惊之余微微张开了嘴,却没出言,半晌之后,才音调略有些颤抖地问:“焕,你这是……若被人看到……你……不怕死么……?”

“怎可能不怕……”他低沉,却又有些无奈与谑意的笑声从耳畔轻轻洒了过来,“不过……臣只是担心长公子被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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