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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 上——by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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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世上,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第47章:落羽(二)

辛垣焕突然从梦中醒来。

他睁大了眼,平缓了很长时间,才牵过手指拧了拧皱起的眉头。

淡雅的熏香在屋中环绕,透过雕花的屏风一点点来回含吐。

他起身,扶住额头,静默了许久。

“好端端的,怎会梦到从前的事……”他自言自语地淡然笑着,声音冷若寒石。

晨光熹微,日色清透。

他轻轻眯着眼探了探天色,将之前的一切杂乱抛诸脑后,然后在心里念道:是时候去面见长公子了。

然而正这么想着,却又从心里生出了一丝踌躇。

他与宣于静央之间暗昧不明的感情,渐渐乱了他的方寸。

在他们前几日的接触中,抽生而出的无法命名的情愫,犹在心间。

前几日,他奉命去上将军樊川府上,打探樊川的心意。

他淡然如昨地笑着,将对方的欢欣看在眼里。

是故饮茶之时,他心里已清楚,长公子夫人,必定会是上将军之女——樊姬。

茶水递到唇角,他眉翼轻轻动了一下。

他听着樊川朗然笑着谈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泛出的一瞬间的苦楚,宛如舌尖触到的清茶的苦涩。

然而在下一秒,他又兀自将那一切隐藏在了飘渺的笑颜中。

已注定不会更改的东西,不需去想,否则只会拧出更多的心结,惑乱的只会是自己的心智。

这个问题他一直比任何人都明白。

正如当年,他选择微笑着,去面对一直疼爱他的母亲亲手将他卖走的事实。

如今,就像当年一样。

然而却有按捺不住的情感,甚嚣尘上。

回去复命之时,他见宣于静央因批阅文书太过困乏,正伏在案上闭目歇息。

他听着他清淡而均匀的鼻息,想着他应当是睡着了,便径自取了外衣,轻轻披在他身上。而后他打算离开,等对方醒来之后再给他回复。

但没想到方替他披上长衣,他就缓缓绽开了眼。

“嗯……焕,你回来了?”他用初醒之时,懵懂的声音说。

“是的,长公子。若累了,不妨去榻上歇息。”

“不必,闭眼片刻而已,只是没想到居然睡着了。”他尚未清醒,有些慵懒地笑着看他,神态很是温柔。

见了他的模样,辛垣焕的心有一时的悸动,然而,他随后递出唇角的言辞却是:“长公子,依臣看,长公子的婚事已然可定。樊川眼里没有一丝的犹豫。看来他与靳氏理应已无牵连。臣在此恭喜长公子。”

长公子笑着的脸稍微僵了僵,随后又恢复了常态:“是么,的确是好消息……那末我已可拟书上奏父王,给他一个交代了……焕,你今日辛苦了。”

“不,为了长公子的婚姻大事,做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会辛苦?”他说得甚是平稳,几乎不带感情。

宣于静央笑得有些忧郁。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他说。

辛垣焕接到:“日久生情,兴许今后长公子与夫人会过得很幸福。”

宣于静央利落地反诘了一句:“你信?”

辛垣焕没有回答。

“虽则我的确不会亏待她……但我却并不相信在我身上……”他说着,笑着摇了摇头,续道,“罢了,焕……你说,到底怎样……才能真正忘记从前的恋人呢?”

他没料到他那句无心的问话,些微刺到了他,让他觉得,那个人,还在他的记忆里鲜活着,始终不去。

是故辛垣焕直言不讳地说:“爱上另一个人。”

岂料长公子不禁笑了起来:“这话倒不像是你说的,而像是宴说的。你果真在他身边待得太久了?”

辛垣焕不置可否地笑。

之后宣于静央轻轻噙着洒在唇上的温雅笑意,轻声问道:“焕,你有没有曾经喜欢过什么人?”

辛垣焕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么不相关的一句话。

“长公子为何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想知道,”他说,“我对你一无所知。”

于是他略略迟疑,然后回答:“也许算是有过。”

“也许?算是?”宣于静央问着的时候,心突然提了提。

“因为臣不知道,那可否算作喜欢,”他浅淡地说,“就算是,也理应是臣的一厢情愿。”

“这……对方是否知道?”

辛垣焕笑着摇了摇头:“臣猜想,恐怕不知道。”

宣于静央忧郁而安静地笑着看他:“那末为何……不告诉她呢?”

辛垣焕说:“他有喜欢的人。”

于是好似明白了对方的难处,宣于静央生出了无奈的唏嘘:“是么,那便只能徒生悲伤了。”他定了定,后又笑言:“其实你方才说有喜欢的人,我还有一时以为,你在说鸣蝉。但听下去,又觉得不像。”

“鸣蝉?”辛垣焕不禁破出一点笑声,“鸣蝉与我,亲如兄弟,但也别无其它。”

“但他看你的眼神,与看他人,分明不同。况且他平时……不是很爱黏着你么?”

辛垣焕说:“他年纪还小,爱黏人倒是正常。”

“可他似乎只黏着你。”

“同是门客,自然与我亲近。鸣蝉难道还能黏着三公子不成?”他忍俊不禁。

然而宣于静央的神态却有些认真。

“……真的?”

辛垣焕见了他的模样,不由得问出一句:“长公子在担心什么?”

然而那句话,让宣于静央倏地愣了半晌。

他忽而有点面红,然后眼神开始游离:“不……我只是……有些好奇。”

之后宣于静央又问:“那……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你……还没有忘掉吗?”

辛垣焕略略敛眉,无奈地笑:“似乎没那么容易忘掉。”

宣于静央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微微紧缩。

他觉得再问下去,未免不太适合,但心里却莫名地忐忑,感觉有什么,正揪心不放。

“是个……怎样的人?”

辛垣焕凝视着眼前的人,清淡地笑,将躁动的情绪利落地隐藏着:“很干净,很温柔。有时……有些忧郁。”

宣于静央没有反应过来。

“是么,原来你喜欢温柔的人……”

辛垣焕笑笑:“因为温柔……会噬心。”

“噬心?”

“心越冷,就越喜欢温柔的东西。”

听了那话,宣于静央须臾便笑:“所以说,你的心很冷?”

“难道长公子觉得不是?”辛垣焕疏离地支起唇齿间的笑容。

“不,你分明很……”

正这么说着,他披着的长衣,突然从肩上滑了下去。

于是两人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拾。

俄然,两个俊美的面庞,便离得很近。

依然是不在意料之中的接近,在两人的罅隙间生出了迷乱的暧昧。

他们突然静止在那里,谁也没有后退,只是始终有些诧异而又迷乱地看着对方。

面颊贴得太近,含吐的呼吸芬芳如兰。

心,不觉就乱了。

他们不由得,便忆起在后山上,两人密不可分的缠绵。

精神有些恍惚,此刻在眼神的交递中,徒生出乱了分寸的暧昧。

宣于静央深深地看着他的眼,之后眼睫微微抑下,眼神轻悄地滑过了他的唇。

蓦地渴望亲近,于是他浅浅阖上了玄色的眼,带着兰息,将淡淡开着的唇送往他的唇边。

就在将要触到那一隅的柔软的时候,辛垣焕倏地将脸转开。

他那时的举动令宣于静央猛然惊醒,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这种举动究竟有着怎样的暗示,是故霎时间,便涨出了满面红霞。

辛垣焕冷淡的反应,更是令他顿生局促。

这时,宣于静央听到耳畔传来了对方平静得刺耳的低沉嗓音:“长公子不是说……离开后山,你我就把所有的事忘掉么?”

宣于静央将视线移开,回避着他的目光:“嗯……是啊。”

那种自作多情所牵引出的内心的窘迫,令他无处逃匿。

那的确是他自己说下的话,落下的言辞,定下的约契。然而他自己,却似有一时,假戏真做。

是故突然觉得,心正在蜷缩,有某种奇异的触感,正莫名难受地在心间攀爬。

辛垣焕认真地看着对方颦眉而面红的样子,唇角翕合,想说什么却没出口。

他拾起坠落在地上的长衣,轻轻拍了拍,然后将它重新覆上了他的肩。

“对不住……我忘了……”长公子目光黯淡而含伤地,低声说,“我忘了你心里有没忘记的人……”

这一次,反而是辛垣焕被他的言辞惊在了原地。

他没料到对方居然生出了这样的,令他难以周全的误解,是故没有多想,开口便说:“长公子,臣……”

然而他没有打算去听他的回答。

“我该继续批阅文书了,你下去吧。”宣于静央将头转了过去。

辛垣焕静默了片刻,终究未再出言,于是合袖一躬。

他起身退去之时,亦没有再去望宣于静央紧蹙的眉眼。

这种不合时宜的暧昧不清,在不恰当的时候,让彼此的心,越来越乱。

分明彼此都明白,这种郁结的感情,镌不下任何完美的结局。

第48章:婚宴(一)

俯仰之间,已是长公子大婚之日。

三个月的匆忙准备,终将在这一日走向完结。

举国欢庆,四处尽是红丝垂绦,宫内宫外一片热闹欢欣。

晨时,流莺啼转。辛垣焕去谒见宣于静央时,他见对方正在宫人的簇拥下,更换着红色的喜服。

他容貌清俊,身姿挺拔,面上着染着一如既往的温雅微笑,只在眼波深处,卧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静默的忧伤。

是时见他来了,他回身便浅淡地笑,容颜纷然如昨:“焕,这样可好?”

他执起双袖让他端详自己的模样。

时辰虽早,日光却烈,逆光而立的他让辛垣焕微微迷了眼。

他只打量了一眼,便淡然笑着说:“甚好。”

他接着,又恭顺地垂眸而笑:“长公子本就温润如玉,文质彬彬,气度不凡,如是这般,纵是天下的新郎,又如何能与长公子相比”

宣于静央听了,用同样浅淡的笑意回应着他:“别说这些没来由的客套话,在我听着,直如取笑一般。”

辛垣焕轻声而笑:“臣是在真心赞美长公子,怎会是取笑?”

宣于静央没回答,而后轻声落言:“这是你最后一日在我身边任职,我不想让你如此劳累……有些事务,分派下去便好。你之前所做的,多是在协助奉常总领此事……”宣于静央笑得很淡,轻轻暼过眼去,问道:“如何……?你今日打算按之前的准备,继续负责安排宫内事宜……还是选择轻松一些,一直跟着我?”

“一直跟着长公子?”

他颔首,从唇角捻出一抹淡得难以识别的笑:“比如……随我,到宫门处接亲。”

辛垣焕愣了一下。

他读得懂太多的人心,却有时,完全不明白那个温雅的男人在想些什么。

但这也许是因为,宣于静央并不知道,让他去亲自试探樊川以确定新娘人选,以及让他陪在他身后去迎接新娘,对他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味。

也许那只是长公子的无心之语,但辛垣焕觉得,他无法想象自己亲眼看到宣于静央面带微笑地,伸手从花轿中将那披着盖头的娇小女子迎下,温柔地牵住她的手,接受着百官的朝贺,一路走向宫中的场景。

要他跟着他,眼见这一切?

他倒更愿去一个远离他们的地方,不去看他们着一袭红衣出双入对的,那宛如一双璧人的样子,不去听那些臣子的高声朝贺,不去假意欢笑地亲口对他们说:“臣祝长公子与长公子夫人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他虽素来隐忍,却不想触及隐忍的底限。

他亦不想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年仅十四岁的女孩生出莫名的嫉妒之心。

强颜欢笑了许年,总该学会放过自己,哪怕只有一回。

一次就好,至少今日,他不愿去眼见那一切。哪怕就发生在身边,哪怕只在几重宫门之外。

他的新娘是他亲自替他挑选的,试探之事,是他替他去完成的,而他的婚事,也是经由原本毫不相关的他,去亲自打点的。

够了,已经足够讽刺。

从五年前他亲眼见了他与青的甜蜜,直到两年前见到他在青死去之后的痛不欲生,乃至后来他对亡者的日日挂念无法忘却,他就一直在心底确信着,这不是事外的他能够去插足的感情,哪怕那人已死。

更何况后来,又出现了鲤。

听到他将那袭深衣送给鲤的消息的时候,他顿生惊诧。

他不知道宣于静央在想些什么,他们彼此捉摸不透。

但他想着,也许,也许有一种可能。

一直攫取着他目光的那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了罢。

至少他看得出来,鲤喜欢他,那个温柔如水的长公子。

就像他自己一样,因为心冷,所以,会去不自觉地贪恋如玉的温柔。

果然没有他插足的余地,这种注定溃败的感情,他也并不打算去涉足。

因为他很早便选择放过自己,他不打算辜负整整五年来恰如其分的隐藏。

奈何,他却不放过他。

心中滑过无数的思想之后,辛垣焕神色疏离地合袖道:“臣这边,还有不少事务需要打理,临时分派给他人,只怕会出意想不到的乱子。今日既是长公子大婚,那末即便是细小之事也绝不能马虎,所以臣还是暂留此处为好。谢过长公子。”

听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宣于静央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只是……如此一来,今日你我恐怕几乎没有相见之时。”

“夜宴之时,臣有幸在场。届时,臣再亲自敬酒,恭祝长公子的大婚吧。”辛垣焕垂眸,恭敬地说。

他听了,笑得很淡,宛如清亮的水流淌过白石。

“既如此……你去罢。”

他犹自垂袖,低眉退出,将神色半掩在拱起的长袖之下。

那袭红得似火的正装礼服太过刺眼,不由得便让他想起火夜那时,他们四人所穿的红衣。

然而终究不同。

罢了。

辛垣焕已不愿,再去多看一眼。

那一日,他们两人都在折磨着自己,竭力地,不去想对方此时此刻,会逢的正是怎样的场景。

辛垣焕时时布置着琐碎的事,虽则那些细末的事务,本不是非由他处理不可。

他并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其实,他只是在用杂乱的事,硬生生塞满自己的思想,以至于让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空隙。

同时,宫门处,宣于静央终于等来了他的新嫁娘。

宫人挑起车帘,他含着温和的笑意向她伸出了手。

披着盖头的女孩怯生生地将纤纤玉指伸向他,轻轻搭上了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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