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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 下——by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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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子黯然颦眉。

他并不讨厌鸣蝉,从前,他就很喜欢有些稚气的他那副伶牙俐齿的样子。

“鸣蝉,”他最后,还是因不忍,苦笑着说道,“……这种心思,你也不可能埋一辈子。你总是……要开口的。今生是否有缘……终究要等将那句话说出之后……才能明白。”

“可是如果,在那之后先生还是什么都不说,一直躲着我,怎么办呢?”鸣蝉俄然忧虑地颦眉道。

“若是一直在躲避,那末即便一言不发,以他做派,也怕是明显的拒绝之意……”宣于静央方说完,却遽然被自己刚出口的话惊住。

他霎时睁大了空然的眼。

一直在躲避,一言不发。

明显的……拒绝。

言辞中抽生出的含义令他突然逢到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真相。

他为了掩饰心底那一片杂乱而尖锐的痛意,再次伸手,去端起清冷的茶杯。

鸣蝉却不解地见到,他白皙的手,抖得如此厉害。

以至于抖落了瓷器花纹上柔软的光芒。

第56章:孤灯(四)

殿外,长发白衣的男子衣如停云。

“先生来得不巧,长公子出宫去了。”恭敬而笑的宫人垂袖应答。

“出宫去了?”辛垣焕微微颦眉,而后问道,“你可知长公子去了何处?”

“长公子的行程,小人自是不便打听。”宫人依然堆着满面的笑容。

辛垣焕无奈地停了停,视线移开后,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既如此,多谢。”他回眼,合袖一躬。

蹄声自宫外远去,繁花从眼前流过,撞出炫丽的色彩。

在回三公子府的路上,辛垣焕凝眉不展,仍由无序的思想充溢着内心。

他之前想了许久,才终于在这一日做好决定入宫看他,却没料到,一直因政务繁忙无法外出的长公子,恰好出行。

马上的男子无奈地从唇角流泻出了薄凉的笑意。

回想起此前种种,他亦逃不出煎熬的囹圄。

他本打算在一年前长公子的大婚之日抽身而退,从此断绝彼此间晦暗不明的关系,却偏偏背离初衷,不舍地抱住了他。

他更没意料到的是,宣于静央居然会在那种决绝的情况下主动迎上来,甚至对他表明心迹。

那时辛垣焕不觉便凝滞了呼吸,本就难以压抑的爱欲破心而出。

所以放任了自己,把自己弃置在了疯狂的故事里。

然而那个纠缠不休的夜,既是倏忽成真的美梦,又是一场无法消解的梦魇。

既然明知不会有任何结局,那末,就不应该有惑乱了心智的开始。

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做事从不后悔的他,在那一夜之后,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

所以依然如从前那般,打算抽身而退,为了不在日后将彼此伤得更深。

已经错过很多次,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他守着某个从不出口的理由,在心中念着,若放纵自己,收获的,只将是一场浩劫。

所以他克制自己不去见他。

记得在宣于静央大婚之后的第三个月,他因宣于宴的缘故入宫。那时他踯躅着去拜谒了长公子,随后看到了对方眉目间明显的欢欣。

那时独处,宫人方将门阖上,惯来温和儒雅的男子就上前一步,拥在了他怀里。

辛垣焕霎时睁大了眼。

他已知道宣于静央虽谦和温驯,但与情人独处时,会表现出明显的主动与热情。

既便如此,他依然觉得惊讶,心也不由得鲜活地跳了起来。

他本就喜欢那个在他眼里俊雅而温柔的长公子,更何况那种感情,已经按捺了好几年。

“焕,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可知我最近,满脑子都……”

宣于静央亲昵地附在他耳边低低地笑,然后扬起脸,浅浅地啄他有些凉的唇,像个突然坠入热恋中的,单纯的少年。

熟悉的温软触感在神经里蔓延,引得辛垣焕因情绪的躁动而略显不安,他在眼神的游移中努力平静着自己,不去做任何回应。

“为何……这么久不来呢?你若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了。”宣于静央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有些痴迷地说,他温热的气息随着含吐芬芳的言辞淡淡洒在辛垣焕的肌肤上。

“长公子……臣最近事务繁忙,所以不易抽身,”辛垣焕低声说,“而且今日前来,不过只能留片刻而已,府中文书,还需臣赶回去处理……”

“不能让别人替你处理?你难得到这里来,不多留一会儿?”俄顷,他皱起眉抬眼看他。

“那些是三公子的政务文书。此事除了我,其他门客无法着手。”辛垣焕凝视着他,平稳地说。

“迟半个时辰也不行?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想好好看看你。”宣于静央锁住修长的眉,扬起眼角与他交汇着视线。

宣于静央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他面颊上爱抚着,然后轻柔地捎到了他的唇角。

见辛垣焕默不言语,他便低柔地笑,蓦然吻上了他的唇,越吻越深,直至将舌尖轻轻探到他的齿间。

辛垣焕心口一颤,倏地将他拉开,正色道:“长公子……如此,只怕会被旁人看见。”

宣于静央忽有一惊,俄顷颦眉而笑,低声道:“侍从都在外面。”

他看着辛垣焕凝眉不展的样子,有些忧虑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焕?”

“没什么。”

“你不舒服?”

“不,臣谢过长公子的关心。”

宣于静央愁眉不展地端详着他,视线久久不散。

后来他终于出言问道:“我们三个月不见,你却为何……如此冷淡……?”

分明上一次分别的前一刻,两人还在不顾宫人的催促,热切地拥吻。

“臣只是因事务繁重,有些困乏罢了。不想却怠慢了长公子的好意……”

“比我事务还重?”长公子舒尔凝眉而笑。

辛垣焕不想继续这样的对话,是故突然掷出一句:“长公子,时候不早,臣该回去了。”

宣于静央愣住,蹙额问道:“现在?”

辛垣焕颔首。

在接下来的那一刻,他明显地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内心的失望与失落。

“是么,你也终日辛苦……那你何时再来?”宣于静央收拾了一下神情,然后依然皱着眉,笑着问他。

“臣亦不知。臣已忙了整整三个月,也不知接下来还需花费多少时日才可歇息。”

“没关系,我等你。”

听宣于静央那么果断地说,辛垣焕忽有一顿。

“只不过下一次来……我不会那么轻易放你走。你知道一直挂念着不在身边的人,会有多难受。”宣于静央有些犹豫地斟酌着言辞,面中不觉有些泛红。

辛垣焕未尝不被他们之间本应热烈的爱恋而淹没得有一时呼吸紊乱。

但他依然装作无事,静静地只应了一个字:“嗯。”

后来他走了,带着他无法理清的思绪。

之后几次因故进宫,他一直在竭力回避与宣于静央的接触,每当对方主动示好,他都故意后退一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然后他果然看到了对方不解乃至于动摇与受伤的表情。

他知道这有多伤人,知道这种举动,对此时渴望着爱恋的宣于静央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得不那么做。

以至于最后他已不会再去看自己拒绝了宣于静央的挽留之后,对方的神情。

他又何尝不心痛呢?

每每决意不再藕断丝连,却总会遇上意外的情形让两人更加错乱地纠缠在一起,每每决定要断了,话到唇边也无法吐出,做出些刻意回避的事,又不忍见他受伤。

连辛垣焕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谓画地为牢,莫过于此。

他一直以来,对他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均不屑一顾,惟独这一次,完全无法释怀。

所以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这一日入宫去看他。

哪怕他还是做好了准备,不与他有过多接触,也做好了准备,继续漠然相待。

许久不曾谋面,辛垣焕也想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即便他不能那样做,却也希望能借助相逢的慰藉,以解不断在心窍中酿出的相思之苦。

辛垣焕突然拉紧了缰绳。

马匹一声低嘶,急促的蹄声遽然就停了下来。

他神色疏离地低抑着眼角,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今日是十五……”

俄顷,他苦苦地笑了起来,用奇异的音调念道:“十五了啊……”

他突然引袖回缰,调转马头,策马扬鞭。

向着与三公子府,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57章:孤灯(五)

当他迈入门中之时,只见宣于宴懒散地斜撑在几案上,额前的碎发从指间倾斜下去。

酒气四下蔓延。

他看着主人有些颓唐的模样,慢慢走到他身前,恭敬地垂首合袖。

“微臣参见公子。”

“焕……你回来了。”宣于宴的眼光没有焦点,眼中亦无鲜活的光芒。

宣于宴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前,辛垣焕垂首而应,端坐在他眼前之后,缓缓抬头,劈头便问出一句:“公子,鲤可好?”

虽有些醉酒,但意识较为清醒的宣于宴还是为此倏地愣住。

“哦……你猜到了啊……他还能如何?不就那样……?”宣于宴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觉便异样地笑。

“被孤身囚禁之人,很易发狂,公子还是多去看看他为好。”

“怎么看?他可是被软禁了。”

“只要想去,就没有去不得的理由。”

听后,宣于宴怪异地大笑。

五年来,辛垣焕从不曾见过他这般的颓废与癫狂。

“公子,臣还是那句话……”辛垣焕面中无色地压着视线说,“能够攫住的东西,为何非要放手不可?”

“焕,你就别说教了,”宣于宴将手臂搭在立起的膝盖上,昂起高贵的头颅涣散地笑道,“你自己不也一样?我问你……能够攫住的东西,你又为何要放手?”

他并没料到在醉酒之中,宣于宴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霎时漫上的诧异光芒,片刻之后却又拂定。

“公子所指何事?”辛垣焕平静地问。

“焕,别骗我了,你与王兄之间……发生什么了吧?”宣于宴压下眼,笑着,隐秘地说。

辛垣焕愕然,平缓了数秒,而后依然若无其事地正色回道:“公子何出此言?”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是我的兄长,”宣于宴说,“王兄一直有个毛病,他喜欢谁,就会在我面前不停地提起那个人。从前是青……现在……是你。”

辛垣焕没有说话,只是不觉睁大了眼,静静看着他。

“放心……他在别人那里,掩饰得很好。不过他如今每次见我,都在问,你最近如何,生活得可好,在做什么,近日可有闲暇……问得我都没了新鲜的应答之辞,”他支起有些沉重的头颅,从鼻腔中发出了沉闷的笑声,说,“自从大婚之后,就一直这样。比从前对青……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么,竟如此……”辛垣焕有些单薄地噙着唇角意蕴未明的笑。

“所以,你又在想什么?我若没弄错,你如今似乎一直在回避他……我看王兄就算没像鲤一样被软禁,也快被你……折磨得发了狂。”

“公子,”辛垣焕漠然地抬眼,笑得淡然飘渺,不可捉摸,“长公子与臣之事,不提为好。很快就会过去的。”

“哦?那看来,你的确是在拒绝王兄,”宣于宴笑道,“原因是什么?”

辛垣焕安静地笑着,没有回答。

“你不好男风?”

辛垣焕不置可否。

“因为担心父王的威慑?会危及性命?”

他依然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呵……看来你是决意不回答。那我即便撬开你的嘴,也是没用的。”

“公子,”辛垣焕清淡地笑着说,“臣有自己的理由,但,请恕臣不便相告,毕竟这是臣的私事,望公子恕罪。”

“虽说是你的私事,但因与我王兄有关,也算得上……是我的家事吧?”宣于宴忍俊不禁,“焕,你知道我向来不过问你的事,包括你的出身,你的过去,但我现在出言相问,是因为你们一个是我最亲近的兄长,一个,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你我共处五年,虽则我不能洞悉你在想什么,但你的处事之风,我多多少少能把握得住。你不做没把握的事,不做注定会失败,并且会危及自身的事。那么这次……是否也是如此?”

辛垣焕的眼神十分疏离。

“公子所言不假,臣是趋利避害之人,为求安稳与自保,不愿出仕于朝廷。是故与长公子关系不明这般危险之事,公子认为……臣,是否会去做?”

“但我看你还是去做了,只是如今,多少生出悔意,想要抽身而退吧……?”

辛垣焕微微扬起眼角。

他一直知道,在外人面前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不拘小节的三公子,是个谨小慎微且韬光养晦的人。

譬如,他从小就知道王位继承人是自己的长兄,也知道二公子宣于惑锋芒毕露意欲夺嫡的危险性。他仇视那个戾气太重的二王兄,但若在朝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之相敌,便会惹来父亲的反感与猜忌。是故他干脆做出相反的姿态,装作完全弃政事于不顾,离开王宫,在表面上完全退出兄弟间的纷争,明面上让出权位,暗地里,却依然与长公子关系密切,与他一起,一明一暗地应对着那个自作聪明、恃宠而骄的二公子。

其实他也是趋利避害的明智之人,只不过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比辛垣焕隐藏得更深而已。

辛垣焕无奈地轻笑,微微颔首。

“焕,有时候……做人不能太聪明,”宣于宴懒散地笑,然后举起长袖指了指屋内,说,“你如今的样子……令我想起了从前住在这里的人。”

辛垣焕不解,奇怪地问道:“鲤?”

“不,”宣于宴否定道,“是在鲤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也就是,我的上一任首席门客。”

听到这话,他微微愣了一下。

“五年前你自投于我门下之时,我的首席门客刚离世不久。恰好也是五年前,湛国二公子宣于惑战死沙场。你是否想过,这两件事之间,存在关联?”

辛垣焕看着宣于宴端凝且毫无醉意的神色,眼角低抑时,兀自从唇角勾起了飘渺的笑。

“是的,公子。公子的上一任首席门客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后和他死在了一起。”

对于辛垣焕知道内幕这件事,宣于宴毫不惊讶。

“他和你一样,是个长于心计的绝顶聪明之人,”宣于宴涣散而谑然地笑,“可惜不论人有多聪明,遇上一个‘情’字,都会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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