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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 下——by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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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公子想对臣说什么?”辛垣焕直言不讳地问。

宣于宴撑在案上,低声地笑。

“焕,既然活在这个世上,就该得意尽欢。算计再多,心思再密,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开心地活着。算来算去,有可能最后搭上的就是自己的一辈子。我不愿见你……和他走上同一条路。有时太聪明,反而会害了自己。不管你与王兄究竟会如何,我都只希望,你们都能快乐地活着。”

辛垣焕始终在安静地倾听。

他端坐在他身前,笑得清淡,仿佛空中捉不住的一抹丝线。

“公子所言不假,”他开口之后,眼神变得认真,“然而,必须活着,才能快乐。臣的回避,就是为了让长公子与臣,都能好好地活。”

公子宴无奈地撇了撇唇。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劝动你。焕……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与王兄会发生感情。你们认识了那么多年都无事,没想到现在却……”

辛垣焕亦不免苦涩而自嘲地轻笑:“是臣的失策。”

“你当真喜欢王兄?你这么理智的态度……看来简直就像,是王兄一厢情愿一样。”宣于宴微微靠近他,诡秘地问。

辛垣焕睫羽一触,清浅地笑问:“公子莫非是在为长公子探臣的口风?”

“你想得实在太多,我只是自己想知道而已。”他不禁有些恼。

辛垣焕为了赔罪,展袖而合,继而一躬。

“这种无关紧要之事,怎敢劳公子过问?”辛垣焕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相较之下,目前倒是公子与鲤的事情,比较要紧。”

听他那么一说,宣于宴倏地如鲠在喉。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他有些恼怒地挥袖,一改之前严肃的样子,忿忿地嚷道。

“差点忘了,臣前来,本就是为了劝导公子,没想到反而被公子教训了一番。”他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我现在可不想听你的劝导!”

“公子不必如此,有些话,公子不必说出来,臣也不必道破,公子明日只要小心谨慎就是了。”

宣于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当做是,臣答谢公子的关心的回礼,”辛垣焕恭敬地垂首,翕合着笑意浅淡的唇角,“公子不必欺骗自己。微微喝醉了,来鲤的房间,也是找不见他的。要找他,如今只能到宫里去。”

“你……!”

“臣有最简单的方法,公子大可不必担心。”辛垣焕定定地笑。

“你这家伙……”宣于宴心乱之中无所适从,最后还是不得不遵从自己的内心,咂出了一句,“什么方法?”

辛垣焕没有出言,在数秒的停顿之间,兀自在心中想着什么,然后忍俊不禁笑得眼前的宣于宴更是不解。

“届时,公子就知道了。”他最后,云淡风轻地掷出了这么一句。

第58章:鸠鸣(一)

空气有些潮湿,日光未盛的时分,天空宛如浸渍了浅淡墨色的通透纸张。

禁闭的屋外,风声捎起了散落各处的细碎声响,从积满寂寞的瓦上,流到微挑而繁乱的草尖。

俄然鸠鸣,数声过后,风声亦浅浅地住了。

须臾有轻悄的叩窗声,轻轻递到屋内。

三声过后,无人来应,是故窗外之人分明是迟疑着,略略加重了力度,再次叩击。

始终无人前来,于是并未闭紧的窗被人轻轻揭开,一个身影从窗外轻盈如燕地翻了进去。

落定之后,宣于宴回眼望向身后的窗,赶忙将它阖了起来。

“啧,还以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计谋……”宣于宴抽搐着唇角,在心中不屑而忿忿地念道,“竟敢叫我堂堂一国的公子翻窗……”

然而牢骚发了少时之后,他很快便将注意力引向了屋内。

“鲤……”他轻声唤着,小心地在屋中走动。他并不熟悉屋中布置,有些莽撞地四下走着,越过屏风,来到榻前,却只见了空空的卧榻与生凉的枕席。

“鲤……?”光线晦暗,他调转方向朝它处走去,不敢高唤,最后只见在走过偏房时,看到了一个俯卧在几案上的身影。

他缓缓向前走去。

青丝有些凌乱地纠缠着,顺着斜靠的头颅,滑过素色的衣袖,逶迤到地面上。衣褶在席上维持着翻动般的姿态,恍然如莲。

竹简杂乱地分布在屋内,案上展开的书简,与纵横堆砌着的简牍交叠。

宣于宴上前去,俯下身子,再次小声唤他。

沉睡着的人没有回应,宣于宴颦眉看着他修长的睫毛在眼线上投下浅灰印记的样子。

那样熟悉。

然而他半掩着的容颜明显消瘦了,肤色暗淡,眼窝深陷,伏在案上的手腕显出突出的骨节。

宣于宴倏地颦眉。

一支狼毫躺在足边案下,应是他睡着之后无意间从案上滚下的。

宣于宴信手拾起,将笔架回案上时,眼光不经意便缠上了展开的书卷上的一句话。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宣于宴微微愣住。

鲤的字迹,他是认得的,那句诗,他也不是未曾听过。

但他不知道为何鲤会在竹简上胡乱地写下这样的句子。

更何况那字迹如此凌乱,少了从前的三分舒卷,挑起了七分无端的烦杂以及深深的怨怼。

他还见在“终”字末的一点处,墨迹匀开,浸在竹简上,留下了明显的印子。

哪来的水渍……?

宣于宴正这么想着,突然愕然地将视线引向了鲤的眼角。

泪痕,在面部的阴霾之下,犹然可见。

宣于宴心中忽有一痛,锁住眉头,走到他身边,将始终没有醒来的他轻轻抱了起来。

太轻了,怎么轻成了这幅样子。 他在心中忿忿地说。鲤虽惯来清瘦,但宣于宴还能回想起之前他伤了膝盖,他将他抱起时感受到的重量。那时,怀中的,又岂是这样一副轻骨。

他想要将他抱到卧榻上去。

他抱着怀中清瘦颓废的少年,回想起他每日所受的精神上的折磨,不觉闭目。

他睁眼时,因为种种动静,鲤的眼睫微微颤动起来。

而后消瘦的少年睁开了虚静的眼,无神地抬起眼睫望着抱住自己的人。

眼神交汇时宣于宴心跳有些加快,他方要出言,却见怀中之人无半分惊讶,淡然将微挑的眼缓缓阖上了。

随后,鲤残红的唇角嗫嚅着,用懵懂未醒的声音轻轻念道:“嗯……又是……梦……”

那一刻,宣于宴突然停住了脚步,只因他那一句话透露出的意蕴,倏地睁大了眼。

心口有郁结的感触淤塞不去,突然难捱。

这时的鲤轻轻抬起手,手指靠上了眼眶。

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再次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视线不清地看着眼前正抱住自己,诧异地俯视着自己的宣于宴。

鲤牵起修长的眉,微微蹙额,有些疑惑地,抬手缓缓伸向他的脸。

直至手指攀上他的面颊,感受到了切实的触感以及指间的温度,他的意识才突然惊醒。

先前混沌的眼光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他骇然睁大的双眼以及一声惊呼:“……公子?!”

鲤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他怀里被他横抱着,惊诧时身子剧烈地动,使始料未及的宣于宴手中未稳,惊慌失措间,鲤的身子突然倾倒下去。

“小心……!”宣于宴赶紧补救,俯身之时两人却一起跌倒在地上。

突然间的动静使宣于宴心下一沉,护住身前之人后,警觉地朝屋外望去,轻轻喘息着,细心辨析屋外是否有动静。

见了他的模样,反应过来的鲤咬住唇角,亦不发一言。

确定无恙之后,左手被压住的宣于宴终于将手从他腰下抽了出来。

“啧——”因为撞击以及这时拉扯出的疼痛,他不由得从唇齿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公子,你没事吧?你……”鲤慌忙起身,拉过他的手替他揉着,颦眉低声唤道。

宣于宴有些发愣,凝视着他,直至鲤留意到了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目光。

鲤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有些躲避地游移着视线,面颊微微泛红。

为了打破突如其来的尴尬,鲤局促地开口问道:“公子……怎么居然……到这里来了?”

宣于宴迟疑半晌,之后说道:“……是王兄叫我来的。”

“长公子?”鲤正不解,却又突然想到之前他假扮长公子来看他一事,于是霎时明了。

眼前的这个人,必定会矢口否认那日到门前来的,就是他自己吧?

鲤这么想着,微微压颈,生分地说道:“那……希望公子能替我多谢长公子。”

“……好,”宣于宴不自然地回答,然后瞥眼问他,“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到底有好好进食么?还是说他们怠慢了你?”

“不,膳食都是好的,是我自己吃得少罢了。”

“为何不多吃些?看看你现在这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他有些恼怒,不禁提升了音调。

“哪有那么容易吃得下?”鲤淡淡地说。

宣于宴皱眉看他:“东西不好好吃就罢了,觉也不好好睡?睡觉不去榻上,卧在案上做什么?”

“公子,我成天在此除了醒着发呆、看书、就是睡觉……反正没有人来,睡在哪里……又有何区别……?”

“就算没人照顾你,你好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吧?”宣于宴忿忿地捉住他纤细的手腕,“颓唐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无所谓……”鲤浅淡地颦眉笑着,说,“反正……又没有人会看到我。在意那些……做什么?”

“你……!”

“多谢公子来这里看我,”鲤说着,眼帘低垂,含着混沌的忧伤,“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公子了……来这里……很危险……而且公子此前……如今公子还愿意前来,我当真……当真没有想到……”

正那么说着,忽而有不易察觉的水光,淡淡匀在他黑如子夜的眼瞳中。

就在他的泪水将要夺眶而出之时,宣于宴伸手过去,将他的下巴抬起,正视着有些愕然的他说道:“好了,我不想看你哭,也不是来看你哭的。少流些泪,我们就可以多说几句话……我的时间并不多。”

鲤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引袖轻沾眼角。

第59章:鸠鸣(二)

“最近……公子过得如何?”鲤轻声问道。

“我?老样子。”宣于宴有些迟疑地说。

“依然时常醉酒?”

“偶尔……”

“是么……”鲤微微压下眼角,心中分明想问的是,他身上是否还会经常粘上女子的脂粉气,然而出口的却是,“只要公子开心就好……”

看他欲言又止,宣于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咂唇:“倒也谈不上有什么开心的……终日无所事事。”

他并不想告诉他,当他在被软禁着的同时,自己也只是一味的萎靡不振。

“公子也清瘦了不少。”

当鲤的那句话出口的时候,宣于宴愣了一下。

他在下一秒看到了对方有些忧郁的眼神。

“公子也……不要有什么烦心事,开心才好。”

“嗯……”宣于宴有些尴尬地应了一下。

见宣于宴明显不若从前那般与他攀谈得随意亲昵,鲤只得不住地寻着话端。

“也不知大家现在究竟如何。”

“大家?”

“长公子、辛垣先生,还有鸣蝉……许久不见,不知他们过得可好。”鲤音调低沉。

“鸣蝉还是老样子,成天意气风发地嚷嚷个没完没了,但倒是长高了不少,”宣于宴说着,音调倏尔降低了些,说道,“不过王兄和焕……”

“怎么了?”鲤掀起眼睫。

想到鲤曾经对宣于静央投注过感情,宣于宴的心紧了紧,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直言问道:“你先回答我,现在还想着王兄吗?”

“我?”他觉得对方的话来得出乎意料,霎时微微红了脸。

“不,公子多虑了,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鲤垂眸,复又平静地说。

“既如此……还是告诉你吧,”宣于宴有些无奈地说,“王兄现在,和焕走得很近。”

鲤觉得讶异,眼睫一绽,直言问道:“长公子和……辛垣先生?”

宣于宴点头。

“真是……没想到。至少我在的时候,他们一点也没表现出……”

“是啊,我也觉得吃惊。不过,他们正在为此纠结,两个人两地不得安生,互相折磨个没完没了,真是吃饱了撑了没事干。”宣于宴忿忿地说着的时候,并没意料到自己与鲤也是这般情况。

“这实在……”鲤不知心中正想着什么,微微引眉而颦。

宣于宴看着鲤认真而忧郁的样子,想起他并未清醒之时说的话,忽而微微近了他,轻声问道:“对了,鲤,你……时常做梦么?”

“梦?的确常有……自从来了这里之后,经常反反复复地梦到……”

他一开始并未明白他发问的含义,说到一半,才突然被自己差点出口的话哽住。

“反反复复地梦到什么?”宣于宴欠身上前,盯着他问道。

“没什么……一些混乱无序的事罢了,或者是些从前的事。”鲤有些窘迫,不觉之间绯红的色调从面颊上轻轻抹开。

“从前的事?那有没有梦到什么人?”宣于宴逼问着他,眼光不甘罢休地停留在他面颊上。

“……倒是有的。”

“谁?”宣于宴轻轻靠到他耳边,声音轻浅地泼洒出来,说道,“是不是……有我?”

“公子……”鲤被他的逼近弄得有些不适,须臾便微微后移了身子。

宣于宴不悦地伸出双手将他的脸扳了过来,正视着眼前的人,认真的神色中有一丝单纯的焦虑:“快说啊,事到如今,你想让我干着急么?”

他因对方的态度与孩子气的举动,面色涨红。

一贯不将心事道出的鲤心底有些挣扎。

“偶尔……偶尔有的,会梦到公子。”鲤不敢直视他,躲避着说着,亦不敢说,自己时常整夜整夜地梦到他。

“梦到我怎么了?”

“……这些事要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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