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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 下——by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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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之后埋藏着一个秘密,一旦被不速之客撞见便是一场盛大的浩劫。

“唷。”女子不屑地笑了起来,冷冷言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当真与我的惑儿有那么点儿相似之处,只是论容貌,也还比不上他的三分。”

鲤没说话,只见那女人微移莲步踱到他身畔,谑然地开了唇:“怎么面见一国的夫人之时,你却是如此衣冠不整的无礼模样?真是令人不解,又是好大的胆子。”

鲤听了,眼珠向右一滑便掷出了清冷的调子:“小人平日里独身在此,作息也不若他人那般,自是想睡便睡了,日上三竿也不起,今日夫人大驾之时小人还曾梦醒,因此便让夫人撞见了这不整的模样。”

楚桐夫人撩起了犀利的眼角,而后那光芒却又遁去。

她呵呵地冷笑,拉长了音调,道:“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我打扰了。”

那种带笑的讽刺音调令人颇不畅快。

此时楚桐夫人的站立之处离屏风太近,这令鲤与宣于宴甚是心惊,于是为了将她引向它处,鲤合袖一躬,平静地说:“如此简陋之地,实在没有可以好好招待夫人的佳酿暖茶,只有清茶一盏,不知夫人是否赏脸?”

女子暼了他一眼,然后轻微地点头。

鲤伸袖将她请向一旁的几案,在她跪坐之时在将案上杂物拿走,而后独自动身去沏茶。

茶具置于屏风右后端,鲤小心却又不露破绽地稳步走到那里时,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半贴在屏风后如履薄冰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宣于宴。他们没有说话,甚至眼神也不曾交汇,只因楚桐夫人看得到屏风右侧的鲤。

他将茶水端了出去。

夫人微微拧眉,一口入唇后便不再去饮。

那种粗茶自不是她所能忍受的。

“不知今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鲤的声音流泻于低处。他知道按照国君的命令,即便是王后夫人也不能轻易接近此地,因此楚桐夫人此举,也不过是暗中行事。

然而来者必然不善。

“我只是好奇,来看看你,听说你和我儿子长得很像,”楚桐夫人泠然而笑,又道,“你紧张什么?”

“突然见到身份尊贵的夫人,小人自然紧张。”鲤迅速地会话。

仔细辨析着风吹草动的宣于宴有些想笑,唇角却僵硬得难以翘起来。

“夫人前来,只为如此?”

“当然不止如此。”女人说,“若你母亲还在,倒想与她打个照面,好生攀谈一番的。”

这话依然不乏讽刺。听她提到胧雾姬,鲤心里有刺痛,面容却冷:“然而家母早已不在世上。”

“我知道,结果留下了你这么个儿子。我一个妇人,不懂你们祁氏和靳氏的那些事,不过当时我还真以为,祁氏已经无人了呢。其实那也倒也好,没了干净,何苦在这世上受罪呢,你说是不是?”

她突然那么说,鲜活的恨意,倏然从鲤的血脉中贲张而来。

他霎时握住了拳头,眼中明显溢出了一瞬间的盛怒。

楚桐夫人瞄到他的神色之后,似是从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屑与满足:“怎么?你这是在跟我生气?”

鲤没说话,漠然地凝视着眼前的华衣之人,眼底渗出的寒意犹如雪地之上泛出的凛冽气息。

“岂敢……?夫人所言极是。在朝中,也是一样的……”倏地,他不知从哪里来了胆量,冷得浸骨地说出了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有些人,的确是没了干净。兴许长得如小人这般的人,命格都不见得有多高贵,所以,也都该没了罢?”

“你——!!!”敏感的女人霎时怒火升腾,拍案而起。关于宣于惑的事,在她那里,从来容不得他人半分插嘴与亵渎。

更何况若说与鲤容貌相似,她自己也被囊括其中。

鲤抬眼看着眼前站起的女人,眼里没有惊惧,尽是寒冷。

他知道这个女人动不了他,若她胆敢瞒着国君对他有所举动,事态一旦暴露,即使是她也肩负不起后果。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反而觉得安心了。

盛怒之下的楚桐夫人晃似受了极大的羞辱,低眉睁眼,竭力按捺着情绪。然而在死死盯住他的时候,眼梢却突然勾到了他雪白的脖子上。

隐隐现出的绯红色印子在那一瞬间令她的思想微微凝滞。

她倏地想起谋面之时他衣冠不整的模样。

而后那种阴冷狠戾的笑又从她原本美丽的脸上显现了出来。

她突然缓和了语气,却落笑似毒,缓缓在屋中踱步而行:“被幽禁之人,大多精神颓靡、形容消瘦,这宅子不知曾经逼疯过多少女人,然而你如今容光焕发、气力十足,当真少见。能在这般情形下还活得如个常人一般,到底是有什么诀窍?还是说男子果真就不一样?”她说完,复冷冷一笑,“抑或是说,即便是被关在这里的日子里,你也过得很是滋润,不乏有亲密的访客前来?”

末的那句话,霎时勾起了鲤与一隅的宣于宴急促的心跳。

遽然间莫大的惊惧又回到了身边,鲤知道,此时决不可透露出过多的惊讶,有一步疏漏,在对方眼底便是证据。

他不知对方在说这话时,心里到底有几分把握。

然而鲤觉得,幸而自己喜怒不甚形于色,就算那时有多动摇惊惧,他面上的表情也不见得有多能坦露心机。

“夫人何出此言?”这时,他故意淡然而冷静地说。

楚桐夫人有意在屋子的四下走着,鲤无声地起身,远远地看着她随着她走。

他知道楚桐夫人必定察觉到了什么,但若与她距离过近,有意引导她的方向,反而更易惹人怀疑。

然而她的脚步声,无疑步步荡在鲤和处在极高警惕中的宣于宴耳里。

屏风后的人听到了女子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往另一个方向微微移动了身子,动作极为轻悄。

此时的鲤最过担心的,莫过于宣于宴有任何的轻举妄动。他知道他就在那里,咫尺之内,不过屏风相隔。

楚桐夫人走走停停,四下打量,却未见有他人来过的迹象,也寻不到他人的存在,她甚至有意亲手去拂动布帘,此举看似无心,却是在检查屋中是否有人。

一举一惊,鲤却竭力压抑着心中的躁动。她的行动激起了鲤极高的警惕。

正是无果之时,她却留意到了眼前的屏风。

这么空旷的屋子,若要藏人,简直别无它处。

她倏地朱唇一撩,念着自己怎能忘了如此明显的屏障物,便向那里微微抬起了步子。

顿时如临深渊。察觉到楚桐夫人逼近的宣于宴不由得从颈脖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屏风后的他突然看到那女子涂红了指甲的手指攀上了屏风的一侧。

第67章:无鱼(三)

正此时,心中遽然一拧的鲤霎时向那只差一步的女子高声掷出了一句:“夫人的确长得与我母亲相似。”

那种声音听来十分冷静,然而楚桐夫人的注意力却霎时全被这句话引了过去。

危机在那一刹那突然调转了方向,宣于宴眼见着屏风一侧的手突然抽了回去。

“……哦?”楚桐夫人冷冷地收回手,细长的眉头一紧,兀自回首笑道:“而后如何?”

鲤神色端凝地回答:“尚不及我母亲三分。”

“你——!!!”这句回敬挑起了女人心中的怒火,她盛怒之中挥袖转身,朝着鲤的脸颊狠狠挥了过去。

一声重重的响声划在了宣于宴耳中。

他倏忽紧张而焦虑地直起身子,侧耳仔细听着外面声响,渗着细汗的拳头,如今突然攥紧。

而后他只听得鲤冷漠的声音不断地传来。

“女人单有一张美丽的脸又能如何?在这后宫之中,殊不知姝女究竟满了几重宫闱。夫人可知女子身处后宫,如何才可得以自保,高枕无忧?”鲤狠狠地咬着唇齿间的发音,不依不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极其冷静地说。

“你想说什么,就给我全部说清楚!”楚桐夫人原本风华绝代的容颜,只因这时的怒气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一则有才有德,容貌周正,断不摄政,却又能够于关键之时为君主分担,且无祸乱朝纲之心;二则永葆青春不灭,琴棋书画歌舞曲艺多有涉猎,不至令国君乏味;三则……”鲤盯着她,倏忽极为罕见地,从唇角勾出了一道寒若霜雪的笑意,兀自说道,“能够诞下王子,且王子断无疾病或人事之祸不至早早离世,亦需英武聪颖握有实权,在朝中煞有人脉不为朝臣所诟。请问夫人,您占到了哪一点?”

藏匿在屏风后的男子,倏地又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耳光。

宣于宴霎时空空地睁大了双眼,一攥拳便不由抬得起了身子,却又从一时冲昏了头脑的恨意中清醒过来。

鲤绝不会反常地掷出这样的言辞,之所以如此,是在故意引开楚桐夫人的注意力。

哪怕用这种方式,也不能让她继续靠近屏风。

他顿时躬下了身子,忿恨不已地咬住了牙关。

这是一着险棋,因为没人能知道被激怒之后的楚桐夫人会做出如何之事。

鲤捂住自己变得有些红肿的脸,出言依然半分不让。他将眼前之人死死逼住,笑意凛然如霜箭,直言不讳地说:“若不是我母亲当初不愿委身于大王,夫人的位置,又怎轮得上你?被当做替身的日子,原来竟也可以如此舒坦啊……夫人。”

女人顿时发了狂。

仿佛霎时间被人用勾矛刺进心底,揭开了愈合不了的伤疤剜出了心口的肉,带出淋漓的鲜血。她的神经紧紧地搐成了一团。她发了疯似的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头发,掴他的脸,然后又妄图掐住他的脖子。

动静太大,一时案上的茶水翻将下去碎在地上,破成无数尖锐的恨意,泛起一片冷色的水珠。

“你这个贱人!!!”高贵的女人顿时从咽喉中挤出没了形状的声音,全然不顾身份地与他扭打在一起。

“口出狂言不算,还敢侮辱本夫人!果然祁氏出的都是贱种,嫁进去的女人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生出来的儿子下作低贱还勾引男人!!!你们这些贱人,背地里都不知道和几个男人干过龌龊不堪的事!!!”

俄顷便有怒意升腾如火。鲤猛地扼住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推开,她身子一倒,发上的金钗顿时松却,长发便如乌云般落下了一半。

鲤忿然回道:“想必夫人前来也是秘密行事,若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被人知晓,大王会不追究?小人的确低贱,却也好过年纪轻轻就死了的短命之徒!”

事态突然难以收拾,此时的宣于宴已然已直起身贴在屏风之后,努力按捺着性子克制着冲动不让自己冲出去。

“夫人还是早早回去吧,万一被门外闻讯之人背地里往大王处进言说是夫人曾经私自前来,夫人打算如何应对?”

“小子,你以为我没跟这里的下人打好招呼?!”

“那么夫人难道就不会想到,也许小人与他们有什么勾结?”鲤冷得令人生寒地笑着说,“夫人可是自己方才说过,小人是会勾引男人的贱种。”

“你……!!!”

楚桐夫人忿然唤着的同时,宣于宴亦生生愣了一下,而后他只听得屏风之外传来了那女人绝不甘休的尖利声音以及愤然的脚步:“狂妄的小子,你等着!本夫人看你在眼皮底下究竟能活到何时!!!”

脚步俱去,铁锁咯咯地响,一切就在片刻之间恢复了平静。

屋内再无半点声响。

在确定楚桐夫人一干人等已离开之后,宣于宴从屏风后探出了眼光,赶紧去到鲤的身边。

“鲤……!”他低声而唤。

鲤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抬眼看他时,眼中仍有一丝焦虑,却已然轻松了下来。

“公子。”

“你……若不是我今日贸然前来,就不至于让事态变得如此。”他的容色中满是愧疚,伸手去试探着抚摸他的面颊,他却立刻回避。

“不,即便公子不在,楚桐夫人也是来者不善,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也许情况会更坏也说不定。”

“但她怎么居然会好端端地到这里来?!”

“我也不知道,从刚才她所说的那些话里,也听不出来。总该不会是好奇,或者只是特意来羞辱我一番。”

“假使如此,她早就来了,何必等到你被幽禁一年后的今天?”宣于宴咂唇而言。

鲤凝眉不言,宣于宴因想到了什么,复问道:“对了,你方才说的很多话……听来都不像是你说的。那一套一套的说辞,我听着总像是……”

“像是辛垣先生说的?”鲤立刻接过了话端。

宣于宴破出一点苦笑,颔首。

“毕竟,我曾在先生身边做杂事,那套说辞总会学来一点。”鲤轻声说。

宣于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半晌,而后却又平静下来,疑惑地问:“那你刚才说的那句……是真是假?”

“哪句?”鲤迷惑不解。

“你和这里的侍卫……”

此言一出,鲤突然愣了须臾。

“……自然是骗她的,难道公子还真以为……?”

他还没说完,就被宣于宴抱在了怀里。

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而戏谑地说:“嗯,我就知道,这里的侍卫哪里比得上我英俊。”

他听到耳畔传来了鲤十分轻悄的笑。

倏忽,鸠鸣之声响了起来,唤醒了敏锐的神经。

他们骤然间分开。

“公子,快走。”鲤颦眉对他说。

“我知道,我近期不会再来。我会与王兄知会此事,加强对你的保护。近来你一定要格外留心。”

鲤认真地点头。

宣于宴揭开了窗,躁动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进了屋内。

“希望下次见面时,不会有更糟的局面。”在他离开之前,微微笑着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第68章:桃花(一)

曙色熹微,天际微微卷出了些蔷薇的颜色。

辛垣焕翻身上马。

鸣蝉急急地来,笑得面如桃花,切切问道:“先生,要去哪里啊?”

他微微斜下眼角,平静地笑道:“外出散散心……听闻这时节,江岸的桃花已是开了,想来应是一番好风景。”

鸣蝉霎时来了兴致,眼眉一挑便缠道:“先生带我去如何?”

然而辛垣焕答得十分干脆:“不行。”

“为何?”他拉长了音调愠愠地说。

“府中之事,需你操持,片刻之后,应有贵客来。”

“啊?”

他没有多言,只淡然如云地抛下一句“我先走了”,便策马扬尘飘扬了衣裾,一径而去。

一刻钟之后,长公子宣于静央的车驾停在了三公子府门前。

那一日,宣于静央凝着眉间郁结的忧虑,直入三公子府。

期间他有意无意地四下扫视,却不见辛垣焕的人影。

是故他有些音调不稳地问上前迎来的鸣蝉,旁敲侧击道:“鸣蝉,今日由你执掌府中之事?”

鸣蝉合袖而躬,笑容明朗:“是的,先生一刻钟之前出去了,出门前还说,片刻之后便有贵客来,还真是神机妙算呢。”

“是么……”他苦苦地笑,似是有些纾解,心情却又在另一面拧得很紧。虽说已不想见,心头却思念得分明,分明得难捱。然而纵然是见了,也只能激起身躯之中的一片无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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