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雾气没有半空中那么浓厚,已经依稀看得到一两米以内的距离。
顺着那艾草,林耳看到一个身材微胖,面目柔和的年轻女子,她正耐心地夹着艾草,在哈比的鼻子下晃动。林耳对她非常有好感,他与女人很少打交道,见到陌生的女性就会觉得很害羞,更何况来到乌托邦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衣服穿了,身上也不过是一条兽皮裙,面对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林耳手足无措,只好跪坐在地上抱着哈比,在他耳边叫他名字。
“你们这是中毒了呢。寒华先生说,二十几年前这座岛发生了异常,原本干净的雾也不知为何染上了毒,很多动物都被迷晕饿死,逃出来的动物再也不敢回到岛上来。”寒舒跟他解释,她对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包括林耳羞红的耳根,可是少女的羞耻心让她极力地无视。
“这个是艾草吧?据说有驱邪避凶的功效。但愿哈比会没事。”林耳的手抚摸着哈比一头凌乱的没有生气的白发,平时喜欢撕咬他手指的小蛇今日软趴趴的。
寒舒说是,“他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我要走了,你们小心啊,据说里面住了一个大魔王,很多动物有去无回非常恐怖。寒华先生告诫我千万不能太靠近呢。”寒舒的笑容始终淡淡的,让人难以产生敌意。
“谢谢你,姑娘。请问你是寒华先生的女儿吗,他跟我说了一夜你的故事呢,寒华先生对你真好。”林耳听她一直提起寒华,就随口问到。
却见寒舒脸色一变,眼神开始迷离起来,她喃喃着:“寒华,寒华?父亲……”纷至沓来的记忆,零碎得无法整理,可是很多片段都有寒华的身影,好像是最亲密的那个人……然而,记忆又被另一波潮水淹没,青龙昊天的昂藏身躯踏入混乱之中,与那个女子相依相偎好一对神仙眷侣。
“怎么了?是不是也中毒了,姑娘,快坐下来休息休息。”林耳急忙放好哈比,把女孩扶到一边坐下。
寒舒非常疑惑,为什么她会有两种记忆,虽然关于青龙的记忆是那么清晰,可是那个模糊记忆里寒华的存在却让她觉得更亲密。看到林耳关切的眼神,寒舒笑说到:“也许我是被鬼上了身呢,脑子里好像只是别人的故事,自己的记忆却模糊不堪。”
“为什么?”林耳对于她委婉的说法理解不能。
“因为,我脑子里面有两份记忆,一份是昊天的,一份是寒华的,关于寒华先生的记忆非常混乱,没有任何头绪呢。”寒舒的笑有点失落,她隐隐觉得自己在哪一点上搞错了。
“我想那是你前世的记忆。”哈比揉着还隐约作痛的太阳穴,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把林耳从头到尾都观察了一遍,林耳身上只有一些淤青,背后的青紫尤为严重,就是这样哈比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拍着林耳的背,痛得林耳哇哇大叫。眼中含泪控诉他的暴行:”你干什么?”他背后的伤是给哈比压出来的,重力加速度落到地面,少说也要断一根肋骨,因为有女生在旁边他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脆弱,没想到哈比一巴掌往他的痛楚拍。
“嘻嘻,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寒舒在一旁笑道,她想了这些时间,事情依旧没理清楚,索性决定先去找那个人,“我们就在这分手吧,我要快点走了,不然可能就找不到他了。”
“姑娘你等等,你说的那个昊天是不是一条青龙?”林耳坐在地上任由哈比给他推拿背部和大腿,龇牙咧嘴地说话。
寒舒脚步一顿,快步走回来,说:“对,就是青龙,你们是不是认识?告诉我他在哪好吗?我要去找回真相。”看到林耳点头,寒舒不禁喜笑颜开。
“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找他吧,我们也正要去找他,不知道他掉到哪个角落?”林耳疼得眼角都缩起来了。
因为雾气始终不散,能看到的范围有限,三人只能胡乱朝着一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岛屿的哪个方位。身边的树木大多光秃秃的树叶很少,黑色的枝干以奇诡的角度生长着,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它们的根部非常粗壮,牢牢抓紧了地面。隐藏在暗处的黑鸦不时从枯枝败叶中扑腾出来,发出嘶哑粗嘎的叫声。
寒舒本来胆子就小,发现他们走的地方树木越来越多,就连雾气形成的天空都遮住了大半,光几乎透不过树林,他们等于是行走在黑暗之中,三人手牵着手避免走散。突然,从纷繁复杂的树林深处,亮起一颗颗拳头大的眼睛,暗黄的眼瞳里镶嵌着呆板的红色眼瞳,或高或矮,错落在四面八方,如同畸形的灯笼。寒舒战战兢兢地落脚,身子抖得厉害,下意识地往哈比身边靠。
“啊——”
林耳才听到尖利刺耳的女高音在尖叫,就借着那眼睛的腥黄光芒看到寒舒小鸟依人地扑进哈比的怀抱。她的肩膀瑟瑟地抖着,手臂紧紧抱住哈比的腰,脸埋在哈比的胸口被头发遮住,脑袋一动不动。而哈比呢,他正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犹豫着放到了女孩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安抚着。林耳感觉自己落空的手,在空气中无力地凝固,完全被放开了呢,手心里的汗水慢慢被过往的风吹干。
哈比第一次抱着一名异性,他的大脑都懵了。怀里的人柔弱无比,抚摸到的肩膀光滑细腻,带着异性特有的体香。而且,对方越是依恋,他越是不敢离开。陌生的体验让他的脑子全乱了。他想求助林耳的意见,扭头身边却空无一人。这下,再没有心情胡思乱想了,拽出怀里的女人就跑。辨别着残留在空气里微弱的气味一路追过去。
林耳也没走多远,那些眼睛似乎是专门来给他开路的,他走到哪里,“灯笼”打到哪里,一路过来地面都很平坦,不像之前他们走的地方都是荒烟蔓草。肩膀一痛,被人野蛮地扭了过去,脑袋直接撞到对方的胸膛,林耳不由得埋怨起哈比铜墙铁壁般的肌肉。
“为什么不等我?”哈比一生气声音就会很高,带着尖刻,如同金属摩擦出来的刺耳音质,几乎穿破林耳的耳膜。
林耳自觉理亏,就算别人要卿卿我我,他等等就是,真不比蒙了头乱走,于是讪笑到:“我是出来方便的,不好打扰你们。”他瞥了一眼寒舒,小姑娘两颊酡红,香汗淋漓,两腿因为运动过量现在还在不停地颤抖,只不住地呼着气,心中竟然微妙地舒服了。再一想到人家姑娘还救了自己,自己却想了些杂七杂八的玩意真是太没有风度了。
“下次先跟我讲。”哈比的心还在噗噗跳着,惊悸仍未褪去,他狠狠剜了林耳一眼,既想把他抱起来打一顿屁股,又恨不得把那装无辜的唇狠狠地咬一顿,最后被林耳似笑非笑的眼神打败,寒着脸把他肩膀搂过来往前面走去。
“灯笼”亮了又灭,好像幽魂一样散淡地飘在空中,林耳却不再觉得有任何恐怖气氛,因为哈比的手臂在他脖子上,丝丝凉凉的冷却他的不安。
光亮从头顶照下来的时候他们都惊讶了,世界好像被分割成黑白两色,那些眼睛安静地熄灭,身后一片空茫寂静的黑。而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巨大的藤蔓植物纠结缠绕着窜向高空,一眼望不到边的绿。
“回不去了!”寒舒一脚踩进泥沼里,吓得蹦起身子向后退,可是透明的屏障把黑暗的森林阻挡在他们的身后,静默地注视他们。听闻消息,林耳两人也试了试,无论使用多大的力气都没办法突破。所有的力气打到那堵墙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人面面相觑,哪里料到给他们带路的眼睛竟然不安好心。
“该怎么办?”寒舒又忍不住哭泣。
林耳对女生的眼泪实在是没有办法抵抗,扯了扯哈比的手臂,因为哈比正看着那些绿色藤蔓发呆,“ 我们想办法过去吧,既然它们骗我们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用意,不如我们却试试。也许能找到盘古之心呢?”
哈比凤目深锁,紫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他摘下一片圆形的叶子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才确定自己的想法,转过身对两人说到:“我们很可能过不去。这种植物叫墨玉魔藤,是只存在于古老神话中的植物,传说中它们依靠吸引动物前来觅食,将动物捕捉到沼泽里当肥料。它们是连神都畏惧的植物,因为生长速度极快,硬度也大,与一般的藤蔓植物完全不同,而且听说它们会分泌出一种秘露,连神都能溶解掉。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生长了这么大一片魔藤,相比是有人专门饲养做陷阱的。如果我们贸然飞上去,一定会成为下面的白骨。”
两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听到的,哈比冲他们点头,寒舒的脸一下子白了,林耳反倒笑起来,走到哈比跟前直视着他,说:“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过不去,我们就去找其他出路,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要放弃就好了。”
“后面的路被封了啊,呜呜,这里都是沼泽,哪里出的去啊?”寒舒那身体撞着透明屏障,她疯狂的大喊大叫依旧无济于事。两人连忙拉住了她,可她还是安静不下来,被哈比抱着还拳打脚踢,“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寒华,救我……寒华……”混乱中她下意识喊着那人的名字,“你们放开我,我要自己找路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
啪!响亮的巴掌声。
“给我闭嘴。”世界安静了。
寒舒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声色俱厉的林耳,第一眼就觉得很单薄很和气没有脾气的男人,现在正冷冰冰地看着她,眉峰高高蹙起,嘴唇抿得很紧,可是喉结正在快速地滑动,仿佛在克制着某种冲动。他打过人的右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寒舒的脸腾地烧起来,火辣辣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狼狈的泪水还残留在脸上,哆嗦着小声辩解到:“我只是……只是,”话未说完就被林耳快速打断了:“无论有什么理由,在没有完成之前,决不能说放弃。只要我们还没有放弃,一定能够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不能因为坚持比半途而废困难而放弃,那样就输了。”
哈比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耳,从林耳爆发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再也移不开。林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他惊讶,也让他着迷。无论他怎么否认,曾经他确实只是把林耳当做一个没有活力的地球玩具,豢养他,保护他,甚至产生了感情,但是从来没有承认过林耳也是强大的。
林耳的性命三番五次地走在悬崖边,但是那些时候让他起死回生的只是他身上的特殊力量,这个人,刚刚来到乌托邦的时候,不仅身体虚弱,晕血,而且意志薄弱不堪,做噩梦之后竟然会绝食。他完全无法理解林耳的思想,那种强烈的绝望对他来说很可笑。可是他需要一个地球人作为模版,藉以思念生活在地球的爸爸们。
但是林耳在经历过挫折之后顽强地站了起来,回想起来,除了那一次绝食,林耳何曾哭过呢。听到林耳说因为还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绝不会放弃的时候,哈比笑了。他放开已经安静的寒舒,上前抱住林耳,抱住他僵硬的背脊发直的身体,他知道林耳如今已经坚不可摧,可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付出一点力量,给他一点支持。
林耳无声抱住哈比,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终他觉得拥抱已经足够。这个男人始终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对抗着命运的捉弄,还有什么不满足。
温热潮湿的感觉穿透哈比的胸肌融入血液流进五脏六腑,他闭着眼睛没有去看,用身体去感受对方的语言。他知道有一双唇正压在他的胸口,柔软的如同羽毛,气流从肌肤上滑过,刺激着毛孔的呼吸,感觉连骨头都要融化了,沼泽算什么,哪里比得上男人唇瓣那一抹温柔。
林耳放开哈比立刻转身背对着他,见到寒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顿时囧到了脚底。他感觉脸上的温度比发烧还要厉害,见哈比绕过来,马上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让哈比觉得好笑。
那边自然也是没有路的。哈比变了身,试图从藤蔓上空飞过去,但是飞到高处他才发现上面竟然也是封闭的,那些藤蔓刚好长到最高的地方。这让他更确定了是认为的想法。谁要跟他们开这么大的玩笑呢?
他拿尾巴一扫,从藤蔓的叶片上滴下来的露水打在身上溶出拳头大小的洞,那几处的皮肤已经腐烂,坑坑洼洼。无奈只好飞下来。
林耳眼尖看到了哈比大腿上的伤口,鲜血正从破口中流出来,染得他的大腿小腿血红一片。此时周围什么工具都没有,也没有适用的药材,林耳心里着急的很,脸色也就比平时白了些。哈比还笑着说自己没事,就被他一眼瞪过去,不敢再吱声。
林耳跑到沼泽边,哈比还来不及阻止,就见他伸手大力拽起几条拇指粗的藤蔓,那些藤蔓被两人的行为惹怒,暴躁起来,叶子抖得沙沙作响,枝条抽得更长,在空中愤怒地摇曳。林耳被秘露烧伤了手臂上一大片的皮肤,胸口和后背也伤痕累累,竟然也没有叫痛,飞快地跑到哈比他们身边,他的身后那些藤蔓疯狂地追着他,绿色的藤蔓在地面爬行叶子落了一地。可是林耳速度太快,它们什么也没抓到,于是慢慢地缩了回去。
顾不得女孩子在场,林耳脱下自己缝制的兽皮裙,将兽皮用小刀撕成一条条,要给哈比包扎伤口。哈比腿上有伤一时站不起来,只能用手拦着林耳,让他先处理自己的伤口。林耳倔得跟头牛,都把两只手抓紧了还想用脚去做,寒舒在一旁不知道该听哪一个的,两个身上都伤得不轻,却非要先给对方处理,她被两人吵得头都大了。
林耳如今力气不小,跟哈比像两只西班牙斗牛一样僵持了一阵,就从哈比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乐得哈哈大笑,指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说到:”这点小伤又奈何不得我,你看看这肚子,被石头穿过,现在还不是一样完好无损。”他拍着自己的肚子,那上面在紫云洞伤到的地方如今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哈比乖乖给他包扎,脸色却一直没变好看。冰冷的眼神从他身上一寸寸的皮肤扫过,一旦看到类似的伤痕脸色就更加惨淡。林耳在他的目光中头皮发麻,问他嘴巴又跟蚌壳一样紧。
流血过多,哈比的体力也有些衰退,泛起困来。林耳见他脸色发白,失血过后下颌更加尖刻,身上已十分疲倦,就说大家都休息休息再找出路。哈比让他躺到自己身边来,刚搂住他的身体,就睡沉了。寒舒也折腾够了,此时提不起精神来,变成一只兔子,躺在一边的草丛里睡了过去。
只有林耳始终没有睡着,他清楚地看见哈比大腿上包裹的兽皮被鲜血殷湿了上面的藤蔓,还有少量血从皮肤上滑下来,触目惊心。而哈比依然安稳地闭着眼睛,仿佛对疼痛毫无察觉。林耳触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不正常了。但是此时此地,除了眼前让人无计可施的魔藤,他还能去哪里找药材。
只有那无边无际的魔藤,舒展着身体在张牙舞爪。
36.沼泽怪兽
先是同样的梦,战火缭绕在荒烟蔓草中,鲜血将视线染红。然后,他看到一双温柔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仿佛母亲的关怀。那人把手放在他额头上,手是凉的,不过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善意。有人在呼唤着,那人把他装进一个透明的水晶球里,转身离开。孤寂的荒漠里再没有人烟,林耳无措地站着,满地的残骸诉说着惊人的残酷。他想要一点可以依赖的东西,证明自己不是那么孤独,可是他抓住旁边的树干,鲜血涂满了手掌。
“孩子,把手给我。”男人亲切地呼唤到,说着已经抓住了林耳颤巍巍的手指,大力摩挲着。那张刀削斧砍般的英俊脸庞印着怜悯。
“你是谁?”林耳任由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这点力量支撑着他,让他可以在荒寂中解脱。
“我是你的父亲啊,你我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叫我父亲,林耳。”他微笑着鼓励林耳,耐心地等待这个人相信自己。在梦里,他有足够的能力,更相信自己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