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总管接过那一张薄薄的银票揣入袖中,矜持地点点头,对于这名内侍的话很不以为然,“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也希望答应我的事情不至于落空。”
“这请您一定放心,事成之后这大总管的位置肯定非您莫属。”对于这点内侍倒是答是自信满满。
只是马总管却不会被这样的承诺就冲晕了头脑,眉头紧皱地说道:“现在宫里查的太紧,以后我们还是等风声过了再见面吧。”
“是,一切听从大总管的吩咐。”内侍的身子躬得更低恭送马总管。
马总管看也不看便要起身离开,他自然也不会看到在他身后的那名内侍已然抬头,眼神中凶光涌现,同时那隐藏在袖中散发着寒光的匕首也滑入手中,盯着马总管的背影放轻脚步悄然跟上,慢慢抬起手来亮出手中的匕首在离马总管身后只有一步之遥时便要刺下……
在匕首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两人突然冲出,动作极其迅速地打掉了那手中的匕首,同时将人按在地下制伏,马总管仿佛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恍然不觉,只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被制伏并且堵上嘴的内侍,平静地说道:“带下去吧。”
不多时马总管身边又空无一人,他勾起了嘴角,终于忍不住要杀人灭口了吗?若是今夜自己死在这里,肯定又要被认为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在这种时候,哼,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刑部大牢中值夜的人也在这深夜中最容易困乏的时刻强打起精神来巡夜,而在一间环境较好的单人牢房前还有两人在把守着,毕竟能在这里关的人都是大案的重要人证,出了一点差错那可不是闹的玩的,两人基本上每隔半个时辰就会从牢门的窗口处看看里面的动静,此时牢房里的人也应该是早早睡下了,但是在这时看上去却仍有些不对。
“过来看看。”其中一人轻声说道,太安静了。
在牢房外的两人对视一眼,打开牢门进去,随着他们的进入那个睡着的人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一人伸手去探其鼻息,然后马上离开,他们同时都意识到事情要闹大了,那个寿辰上被皇帝交由刑部保护的小内侍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死了,两人只感到这牢房中变得更冷了一些。
在这个夜晚寝宫中的皇帝也没有安寝,他坐在龙榻上看向龙榻一角向身旁的许九轻声问道:“那份遗诏又被动过了吗?”
“是,上次奴才才留了记号,所以这能够看出来,而且那个潜入寝宫的内侍已在监视之下了。”
“看来还真是等不及了啊。”明惠帝轻喃道,同时向许九问道:“你说他们再动这遗诏又是为了什么?”
许九心头一颤,那大逆不道之言就是心里明白,但若是和在皇帝面前说出来也是需要一番勇气的,但他也不敢在此时揣测明惠帝的心意,大着胆子说道:“奴才以为这一次他们再度冒险翻动遗诏是为了,是为了,”许九停顿一下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伪造遗诏。”
“伪造吗?也是,”明惠帝的目光似乎从始至终便没有移开过那里,听到许九说出和他心中猜测一致的答案后,心中没有惊惧,没有气愤,有的只是淡淡的疲惫,“事到如今,唯有这样釜底抽薪才可保证万无一失,真是好智谋啊——。”
许九一言不发,这个时候的皇帝是他不想看到的,但是他的身份也轮不到他来说些什么越了规矩的话,而恰好寝宫外有人禀报,许九悄然退下,片刻之后又来到了明惠帝面前,低声但清楚地禀道:“陛下,那日在寿辰上的那名内侍,刚刚刑部派人来报,在不久前死在了刑部之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死了?”明惠帝对于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惊讶,略微一想便吩咐许九道:“让刑部尚书明日在大朝上上奏吧。”
“是,还请陛下您早些安歇。”许九一直低头出了寝宫,在寝宫外,许九那清明的眼神看向这片寝宫,明日,又会是怎样的一日呢?
今日的大朝上至皇族公卿下至文武百官皆数到来,昨夜刑部发生的事情已有所耳闻,但还不是太过详尽,在刑部尚书上奏了昨夜那名内侍离奇死亡之后,今日被特意允许出府来到大朝之上的明世华在昨夜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并不是很惊讶,对于他人暗中投射在身上的目光恍若不觉,明世云站在在皇子当中暗中观察着其他几位皇子却并无所获。
明惠帝听完刑部尚书的一番上奏,出声问道:“刑部尚书怎么看?”
仔细琢磨着皇帝话中的意味,刑部尚书斟词酌句地说道:“陛下,在事发之后已找人验过,那名在内侍身上并无看出任何异常,恕臣无能。”
“哼,你的确无能!朕不得不怀疑你在刑部中究竟还能管住几人!”明惠帝在御座之上对于刑部尚书的说词已经微怒。
听到皇帝说出如此之重的话来,刑部尚书连忙下跪请罪,朝中众人也顿时觉得今日刑部尚书的官位已然不保,也就在这时不知何时离开御座之后的许九又匆匆返回与明惠帝耳语了几句,让明惠帝的神色不断变化,大臣们也不知这时又出现了何种变故皆静默无言,片刻之后才听明惠帝说道:“许九,刚刚发生的事情你向众位大人们说一下吧。”
许九得到了允许便朗声说道:“适才宫中有人回报,后宫马总管今日也至今未见踪影,已差人在宫中寻找,只是在马总管的房间中有一个掉落的锦袋,,而那个锦袋据查来自……皇后娘娘宫中。”
许九话音一落,朝堂大哗,明惠帝看不出任何表情,而明世华在听后满是惊讶之色,王家中人更是神色难安。
“皇后那里有何说词?”明惠帝的问话声众人清晰可闻。
“皇后娘娘只说那锦袋确实来自她那里,但为何会出现在马总管那却不得而知。”许九如实答道。
“不得而知?”明惠帝扫了一眼下面心思各异的众人,沈声说道:“刑部尚书继续将事情查清,如若还是没有结果,朕也只有两罪并罚了,而大皇子明世华……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暂时羁押在宗人府中,皇后那里若是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她的宫门一步,退朝!”
明世华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自己竟然被关在那个向来被皇族中人所畏惧的宗人府中,在侍卫上前带走他时,他不由得看看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御座,心中在那日立储不成后的怀疑与恐惧越来越大,在这种时候动手即使是手握重权的王家也不敢在各路公卿云集京城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有所动作,父皇也就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敢放手而为之,而那日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语也是做戏吗?在对上了舅舅关心的眼神后明世华才从那阵迷茫中清醒过来,神色如常地被带出了大殿,而其他皇子也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在此种状况下离开了大殿,仅仅一瞬间便风云突变。
如明惠帝所料想的一般,奏折如雪花般在大朝之后飞到了御案之上,不外乎两种声音,要么请求皇帝重新彻查此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言,要么列举出种种王家与大皇子的过失之处,字字句句都可以让王氏一系有抄家灭族之祸,明惠帝翻着这些奏折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平日里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也终于坐不住了,指了指那堆奏折对于许九说道:“拿去看看吧,看看这其中的人有没有以往落下的。”
明惠帝可以稳坐钓鱼台笑看风起云涌,可是其他人却不行,在那日大朝过后若不是各个皇子府邸都极有眼色地闭门谢客,恐怕门槛都要踏破了,而后宫之中由于皇后暂时已被软禁起来,刘贵妃又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便让容李两位贵妃从中揽去部分权力,皇城内外一时都成了一个戏园子,让看客们大饱眼福,而这暗中也有人嗤笑着众生之态。
明世云抬头望了望京城上空那阴沉的天气,下一个大朝就是明日了,这还会出现什么变数呢,而现在的自己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
许九跪在寝宫之中,在他的面前有着适才刚刚摔下的汤药,墨黑的药汁配着那雪白的瓷碗碎片刺目鲜明,而坐在龙榻上的明惠帝则失神地望着地下,在许九无法看见的时候神色间的悲伤失落一闪而过。
“只不过是稍稍有了一点口子,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了,也是,朕在这个时候死了恰好不过。”
明惠帝那空寂的声音让许九面显悲凉,除了哽咽一声“皇上”之外再也无法说出其他。
“朕还原本以为最起码在朕活着的时候不会出现像先帝那时一样的父子兄弟相残,没想到朕还是逃不过。”明惠帝闭上的眼眸复又睁开,那软弱液体已消失不见,“朕还是太心软了,处理好这汤药,朕要歇下了。”
直至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许九才敢一动一下发麻的双腿缓缓起身。
这几日的奏折已让大朝许多大臣都隐隐分为两派,所以往日间也只是走个过场的大朝难得气氛如此紧绷,明惠帝这几日没有对那些奏折有任何表示,甚至在今日大朝中都没有过问迄今为止还没有查出任何结果来的刑部尚书一句,一脸的高深莫测,但有些话还是要有人说出来的。
“陛下,在寿辰那日原本所议的储君一事,臣以为还是尽早定下为好,以免朝中人心不稳。”
“哦?那不知爱卿以为应当立谁为储君才好?”明惠帝看着这个首先出言的老臣,在印象里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臣不敢妄言,一切单凭圣心独断。”
“嗯。”好一个圣心独断,是不想得罪人吧,明惠帝继续问道:“不知众位爱卿是何意思?”
朝堂上鸦雀无声,明惠帝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也等到了终于有一位大臣开口。
“陛下,臣已为原本以身份尊贵而言,大皇子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此刻大皇子身上嫌疑未清,臣以为储君之位应另立他人……”
“一派胡言!事情现下只是尚未查清,又怎能凭无端猜测便认为大皇子不适合这储君之位?如此判断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你这是何居心!”
果然,只要有人开口,自会有人跳出来的,现在只是一个开始,朝堂重臣皆未开口,说话的都是一些普通官员,明惠帝很有耐性地等待着这场争执的范围越来越大,等待着有些人的开口,而这些人十分聪明地没有说出心中的人选,看来还想静观其变啊,果然还是不能太过心急,明惠帝自己是这样,而如今的王家也是这样,过早地将明世华推出来,换来现在这样的群起而攻之的结果,明惠帝又用眼角瞟了一眼已经快要忍耐不住的现任王家家主,在原本的优势也不复存在的时候也开始着急了吧,只是明惠帝并不打算给王家说话的机会,轻哼一声,让大殿中安静下来。
在明惠帝的目光下众臣都收敛了刚刚态度,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大臣们,明惠帝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朕,昨晚收到了一份大礼,一碗带着毒的汤药。”许是明惠帝的话太过让人震惊,朝堂上一时失声,“朕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能收到这份大礼,你们说,这是谁送的?”没有人回答,但明惠帝也毫不在乎,只是向一旁的许九吩咐道:“带上来吧。”
众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听到大殿外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而进来的人也让他们大吃一惊,没有了凤冠的皇后在侍卫的押送下进入了大殿,看到高高在上的明惠帝,皇后连忙大喊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还请陛下作主啊!”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个情况所震惊,可是在深入一想这却又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现在大皇子被关在宗人府,形势岌岌可危,如果此时明惠帝有什么万一的话,再配上王家的权势,大皇子的困境就可应刃而解,这,是很容易想到的。
明惠帝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走来走去还是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深吸一口气说道:“皇后,朕难道真的冤枉了你吗?”
皇后张口欲言,可是在迎上明惠帝那清冷的目光后却一字也无法说出,因为她明白了此时任何的辩解都已经毫无意义,如今这一刻是自己的丈夫当朝的皇帝早就盼着的吧,可是……,“不是,没有,不是毒药,不是……”
从皇后翻来覆去的语言中众人都以为她受到了暂时的刺激,明惠帝眼神的那一丝悲伤瞬间消失,开口道:“先将皇后带回去,好生看着吧。”
看着皇后浑浑噩噩地离去,众人都知道无论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但凡与此事牵连上关系的人,尤其还是当朝皇后,恐怕她的后位已经无法保住了,而王家此次更是受到了重创,摸不清皇帝此时的心意究竟如何,谁也不再先开口。
明惠帝幽幽的话语在大殿中响起,“朕的皇子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可是没有想到在朕的寿辰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储君啊……,退朝吧。”
满殿大臣皆沉默跪送明惠帝离开,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明世云却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泛起异样的感觉,这一切看下来总觉得像是大皇子一系在自寻死路,可是为何这心中总有阵阵不安呢,明世云悄悄看着那个消失在大殿中的明黄色身影,可是却仍旧想不通什么。
散朝后的明惠帝来到御花园中,除了许九,随行的宫人皆在远处,看着这处御花园中景色,明惠帝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从记忆深处开始找寻那已快淡化的记忆,让他才恍然想起犹记得那年大婚,与皇后正是新婚燕尔,两人总是在此处流连,那时的皇后还不是像现在这般一言一行皆符合礼法规矩的皇后,那时的皇后不过是位王家初嫁女,那时自己也仿佛在一瞬间动心过要把她当成是真正的妻子来看待,只是后来进宫的女子越来越多,便将那时新婚后的感受渐渐遗忘,再后来,她有了大皇子,她的身上担负着自己的孩子以及王家的前程,而自己的身上则担负着明昊的基业,从他们的帝后身份决定之时就会知道早晚有这么一日,现在看来这些年的相敬如宾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皇后那里让人照看着一点,别出了什么事情,也别让那些不长眼的奴才们放肆起来。”明惠帝对身后的许九吩咐道。
“请陛下放心,奴才已经安排妥当了,原来皇后宫中的人已经撤出,奴才重新安排了人手进去。”
“朕没有想到皇后她真的会……”
“陛下,皇后娘娘的药物只是会让人精神不振得休养上十天半月,所以奴才以为皇后娘娘还是惦着与陛下的夫妻之情的。”许九心思灵透,再加上此事他是从头至尾都知晓的,此刻也出言开解。
“是啊,让朕病上个十天半月,到了那时恐怕是大局已定了吧,如果不是后来那碗药又被掉包换成毒药的话,朕真的应该庆幸一下。”明惠帝的口吻中满是讥讽之意,看着这满园的景色,心中更是无法愉悦起来,转身离去,“走吧,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第一百四十章
明惠帝在大朝上那声略带感慨的“储君啊”的确让大多数人都把嘴闭上了,可是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在立储的关键时刻不进则退,使臣们也渐渐感觉出此事的非同寻常,即使想要在这乱局之中获得些利益,但也要在这风暴之中保住性命要紧,许多使臣安排好留居明昊的眼线,也不用明昊的三催四请便自动走人,有人自愿,当然也就有人不是那么太自愿了,裴立定然是非其中莫属,他现在正在返回裴沙的路途中,此时已离开明昊京城有两三日了,裴立在马上看着那些美名其约护卫,而实际上另有用途的明昊士兵,本来还想冒着点儿风险将京中那场大戏看完,只可惜明昊那位皇帝连个座位也不给,倒是在驿馆周围布置了太多明显的眼线,难道那位皇帝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烦得走人?一开始的裴立根本没有当回事儿,可是到了最后他不得不佩服那位皇帝将他的性格看的分外透彻,在这种任何隐私都要暴露于人下的日子里裴立终于不甘愿地离开了,要说那位皇帝也太过小心了些,自己在明昊也只是想瞧个热闹而已,该做的都已经做完 了,剩下的没有他什么事儿了,像自己这样的一国亲王无论何时那身份也不能摆到台面上来捣乱啊,难道那位皇帝还怕自己来个里应外合灭了他明昊不成?也太过小心了啊,其实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啊,不过现在明昊那里真正的好戏应该上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