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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奴——by非天夜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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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效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

“孤是一国之君,想出去打个猎,还要他管?!”李效道:“去吩咐御林军,三日后起行。”

唐思道:“陛下,太后那处……”

李效手有点颤,唐思知道皇帝已动了真火,忙道:“臣这就去准备。”

李效阴恻恻道:“告诉他,孤不仅自己要去,还要带着她女儿去,传令御林军,今年秋猎,记得加上皇后凤辇,孤要看看,他究竟还想参谁!”

李效又吩咐身畔司监道:“三天内罢早朝。”

司监色变道:“陛下,请三思!”

李效神色阴晴不定,支着额头,缓缓道:“唐思。”

唐思忙道:“臣听命。”

李效看着唐思,御林军统领是难得的几名李效亲信,当年扶峰血洗皇宫时,便借助了唐思之父的助力,李效登基多年,唐思因其父之功始终未受过帝君责罚,犯了何事也是不了了之。

近年中,从未令李效动火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唐思,其二便是许凌云。

唐思身份特殊,李效不敢拿他出气,许凌云则是油头滑脑,一身滑不溜手如泥鳅,总能卸掉李效的拳掌。

“你说呢?”李效冷冷道。

唐思道:“臣以为,陛下做得大快人心。”

李效道:“非但这次秋猎要去,孤还打算扩充鹰队。”

唐思点头道:“臣也是这般说,折子都拟好了,也……一并被阁府扣了。参许大人和臣的本子,不定多会儿就来了……”唐思那口气显也是吞不下去,明里夹枪带棒的,俱不住朝林懿放冷箭。

李效道:“有孤给你撑腰,你还怕参?你唐家哪一任将军不是被从小参到大,从入朝便被参到告老的?来年武选你须留意着,挑身手高强的小伙子,交予许凌云,令鹰奴统辖。此时孤已吩咐下去了,照办就是,不须这许多婆婆妈妈的。”

唐思抬眼道:“但臣以为,一次不可太多。”

“不可太多?”李效冷冷道:“孤打算给鹰队扩成……”

唐思微一震,感觉到李效要采取什么计划,微微摇头,眼睛瞥向李效身后的一名太监。

李效道:“罢了,此事来日在议。”

唐思退出御书房,李效道:“传鹰奴过来。”

门外太监躬身道:“回陛下,许大人今日称病,在延和殿外歇着。”

李效道:“传太医去给他看看。”

太监又道:“回陛下,皇后已派太医给许大人看过,言道只是一点小风寒,两三日内,散了便能痊愈。”

李效点了点头,不再理会,午前批完折子出来,回延和殿用饭。

林婉刚坐下便道:“陛下可是惦记鹰奴?太医今日来瞧过了。”

李效唔了一声,任由林婉伸箸布菜,不问,也不点头。

林婉又柔声道:“说昨夜落水,一宿没换衣裳便睡了,榻上湿漉漉的一片,前些日子的伤还未痊,添了点风寒,臣妻吩咐人煎好药给他服下,过几天便能好。”

李效道:“那蠢货,不需理会他,死活随他去就是。”

林婉笑了笑,李效伸箸,挟着块鱼肉,却不食,怔怔出神。

早先才下了秋猎的命令,三日后起行,许凌云早不病,晚不病,尽挑好时辰添乱,李效不禁又窝了满肚子火。

是时又听林婉低声道:“今日臣妻朝养心殿去,回来时见御林军在习演围猎兵阵,莫不是陛下要秋猎了?”

李效冷冷道:“消息这么快便传进宫里来了?林阁老让你说甚么,一次说清楚,免得吞吞吐吐的。”

那话说得极重,林婉登时娇容失色,吓得半天不敢接话。

林婉不敢动筷,席间唯李效咀嚼声,吃饱后李效漱了口,也不理会林婉,换了身武袍便朝角房里去。

许凌云裹着被子在榻上睡觉,太监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句皇上驾到,瞬间挨了一巴掌,被打翻在地。

随行跟的人各个眼神现出恐惧神色,察觉到今日帝君心情极其不好。

李效一脸冷漠,负手走进房内,指了指门外,跟的人自觉在房外等候,不敢再进一步。

李效如一头散发着怒气的狮子,揭开房帘,早间煎的药味还未散,许凌云躺在床上安静睡觉。

李效看了一眼,随手揭开被子,许凌云赤着上身,只穿一条薄薄的衬裤,迷迷糊糊地醒了,骇得不轻,忙翻身下榻。

“臣……参见陛下。”许凌云喘息着道。

许凌云练武十余载,身上少年肌肉竟比李效还要漂亮,背脊上,腹肌上满满的都是结痂的鞭痕,风热甫退,脸颊还带着一阵晕红。

“回去躺着。”李效目不转睛地看着许凌云,二人目光一触,许凌云自觉地转开视线,然惊鸿一瞥时,李效却从许凌云眼神中感觉到了点懊悔。

“何事懊恼?”李效气消了些,随口吩咐道。

许凌云爬上床,眼睛却紧随着李效,答:“病了没去伺候。”

“躺着就是。”李效说。

李效从小时起,脸上便带着一道胎记,俊颜破相令他倍觉耻辱,也对旁人的一举一动更为敏感,二十年来,这皇帝习惯了警惕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保持着野兽的原始本能,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哪些人诚心尊重,哪些人表面恭谨而心内怠慢,哪些人在乎他,哪些人在暗自嘲笑他。

经这种本能的层层筛选,他已习惯从旁人的眼神中敏锐地把握出对方的心意,而二十余年中,对他的侧脸,他的威严从不在意,真心愿意与他交谈相处的人,唯有四个:太后、扶峰、唐思、许凌云。

太后与扶峰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唐思有时仍带着几分畏惧,独独许凌云神态自然而然,便似认识了两辈子的亲人。

除此之外,就连夜间共枕的林婉,偶尔目光相触时,李效都能感觉到,她并不喜欢他,她在宫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拼了劲地想讨他的好,投他的喜好,私底下又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让李效不想与她多相处,且那种被人时刻恳求着的目光,令他十分恼火。

李效走到桌边,见桌上置一药碗,一墨砚,一纸,一书。

那书正是平素许凌云捧着来讲的虞通略,字里行间写满蝇头小字,红色的乃是大学士扶峰笔迹,李效想起多年前正是扶峰编纂此书,又见侧边留白处,黑字看不出笔法。

“黑字是你批的?”李效道。

许凌云强打精神,答:“是。”

李效:“不似当朝风骨。”

许凌云咳了几声,答:“扶峰先生寻来的帖子,是统历年间草书名家,张孞的字。”

李效:“未曾听过。”

许凌云道:“他是西川武林世家执掌,鹰奴张慕之父,昔年延和殿上那副‘盛世天下,锦绣河山’便是大书法家张孞所书。”

李效若有所思,缓缓点头:“现已换了哪幅?孤倒不曾留意。”

许凌云道:“现换上了张慕的字:‘金戈铁马,永镇山川’。”

李效翻过一页,问:“张慕家世这般有来历?”

许凌云又咳了数声,勉强道:“张慕是……当年张孞之子,张家乃是武尊世门,虞国初,太祖一统十五州,虽已境内安泰,然北面匈奴虎视眈眈,随时将入关,进中原掠夺。京城连年征战,一片破败,未曾修缮,太祖便将年幼的成祖托付予旧友张孞家中,那时张慕十五岁,成祖四岁……未料夤夜起火……”

李效道:“不必说了,孤自己看,没兴致听你这痨病鬼讲书。”

许凌云又咳个不停,边咳边笑。

“在……咳咳,在后头,陛下多半一时翻不到那处……”

李效道:“孤顺着朝下看便是,看到哪是哪,你睡你的,三日后养好病,随孤去秋猎。”

“当真?”许凌云差点又要下床来。

李效道:“放肆,君无戏言,问的什么话?平日真是太宠着你了!”

许凌云这才不吭声了。

李效翻过一页书,找到上次许凌云截断之处——枫关夜战。

许凌云咳过几声,消停了些,忽又开口道:“那日张慕……”

李效:“闭嘴。”

许凌云笑了笑,说:“书上记得不太清楚。”

18.匈奴王

话说那日张慕将雏鹰掷下山涧,李庆成不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不就问,张慕瞥了李庆成一眼,也不解释。

李庆成呆呆看着那雏鹰,雏鹰在地上挣扎,几次扑扇翅膀艰难挣出石缝,又摔下更低之处。

连着几下摔去,一级递一级,直至摔到悬崖脚处的枯草中,方扑扇双翅,勉强飞了起来。

雏鹰飞起半丈高,在岩上一撞,扑剌剌抖个没完,再一撞。末了终于东闯西突,飞回巢内,翅根处通红带着血丝,缓缓闭上鹰眼,侧躺在窝里,毛茸茸的鹰腹一起一伏。

李庆成和张慕都没有说话,又看片刻,雏鹰虚弱唳声响起,似在求饶。

张慕说:“走。”旋即抱着李庆成,攀上崖顶。

李庆成绕回山腰处,失魂落魄地牵着马,张慕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那一刻,李庆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痛苦,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所有的回忆都已消失殆尽,他不止一次地从蛛丝马迹中推断,想得越多,便越茫然。

他甚至强迫自己去构造那些不曾忆起的场景,模拟出一个没有半点印象的皇宫,把张慕,方青余等人的模样放进去,像在做白日梦,幻想自己住在皇宫里。

然而那并无裨益,过去依旧是一片空白,他迷失了自己,就像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朝何处去,犹如那只无父无母,在岩缝中摔得狼狈不堪的雏鹰。

李庆成道:“张慕,告诉我,我从前是个废物么?怎会混得这般落魄?”

张慕似是感觉到李庆成的心情,低声道:“不。”

李庆成怔怔道:“我是否不曾对你有过好脸色?”

张慕沉默。

李庆成苦笑道:“多半是我自作自受。”

张慕开口道:“不,殿下对臣很好。”

李庆成停下脚步,张慕低沉暗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背后传来:“殿下不可自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臣……”

“庆成。”张慕一字一句道:“慕哥愿为你死。”

李庆成抹了把眼泪,转过身,抱着张慕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前,张慕那英伟男儿身躯僵硬地一颤,手足无措,一手筛糠般发抖,抬起放下,放下又抬起,最后终于搂着李庆成的肩,默不作声。

张慕带着李庆成回枫城,方青余见李庆成神色恍惚,看了张慕一眼,目中带着嘲讽神色。

“滚木按你的吩咐砍好了。”方青余温声道:“也交由唐鸿运上山去了。”

李庆成缓缓点头,站在方青余身前,矮了半头,方青余拿着把刷子,单膝跪地为李庆成刷去满是雪泥的袍襟,李庆成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些许,说:“你做得很好。”

他坐在厅内,发了一会呆,终于回过神,双目一闭,又一睁,恢复神采。

“现横竖无事,把唐鸿也唤过来罢。”李庆成长长出了口气:“我与他参详了点事,正好一并交付予你们。”

唐鸿被唤来,四人在厅内案前围定,李庆成铺开枫关周边地图。

“无论把持朝政的人是谁,是议和还是开战,枫关以南,都不能割让半寸土地给匈奴。”李庆成说。

唐鸿点头道:“否则西北天险一失,匈奴长驱直入,中原必定会大乱。”

李庆成说:“但朝廷还有十天就将派人前来议和,现在殷烈被我派去把守自西川至枫城的官道,前些日子我让他带一队兵,告诉他有人从京城伪装成议和吏过来,让他见官府兵队便一拥而上,务必拦住,拦不住,也必须拖下去,拖不下去,就直接把议和吏杀了。”

方青余哂道:“你该换个人去,殷烈下得了手么,真有你的。”

李庆成说:“正料到他杀不下手,罢了,现无人能派出去,你们三个务必留在我身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做,希望他能多拖一会。”

张慕道:“拖到何时。”

李庆成说:“拖到匈奴来攻关,咱们再把匈奴击退,赶出塞外为止。”

方青余道:“只怕匈奴未必会在这段日子内来攻。”

李庆成沉默,唐鸿道:“若我是阿律司,便会按兵不动,等到朝廷派来议和使,明知必胜的仗,为何要打?”

李庆成道:“所以,这就是下一步计划,也是最棘手的,我要将枫关的守军,连着郎桓迁来的将士,一并派给你们,主动出兵。”

唐鸿道:“想让我们做什么。”

李庆成道:“绕开郎桓,沿销骨河北上,绕到比断坷山更北的峡谷内,袭击匈奴的村寨。”说着以墨笔画了几个圈:“这是王参知留下的,地图上的匈奴人村落,他们千人一村,族中老幼俱在过冬,各部中壮年男子跟随阿律司出征,你们带着九千骑兵出去把所有村落血洗一次,不管老幼妇孺,全部杀了。”

唐鸿道:“你会激怒阿律司!此刻枫关守备本就空虚!是想找死!”

李庆成笑了笑。

方青余道:“不错,正该如此,血仇一成,议和再无可能,纵是阿律司想议和,他手下来自匈奴各部的将士也不会愿意,几日后回援?”

李庆成道:“从断坷山至枫关有一百一十里路,急行军一日一夜足够,阿律司一定能猜到此时关内兵力薄弱,你们把该杀的杀干净,情报到阿律司处,他们再来攻打枫关,至少需要三天。第三天你们必须马不停蹄,回援枫关,若时间拿捏得准,正能赶上关门外前后夹击的一刻。”

“杀女人,老人,小孩。”李庆成抬头道:“下得了手?”

方青余漫不经心道:“没问题,这便去。”

唐鸿看着张慕的脸色,许久后张慕道:“我不去杀,但我也出兵。”

李庆成道:“去何处?”

张慕沉默。

李庆成无奈,问这闷葫芦的想法,实在是给自己找麻烦,他端详张慕眼色,忽地与他心意相通,诧道:“你想去断坷山,救出征北军的俘虏?”

张慕抬眼,眼神中带着释然之色,显是为这短短瞬间的心有灵犀而欣喜,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李庆成道:“随意,你可自行支配路线,但前提是保住自己性命,不可受半点伤,否则我可就只能自杀谢罪……不,我杀了唐鸿给你陪葬。”

唐鸿怒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庆成莞尔一笑,张慕目光温暖,认真一点头,便算回应了,躬身告退。

厅内唯剩唐鸿与李庆成两个少年。

李庆成眉毛一扬,唐鸿咽了下唾沫。

“想像你父亲一样成为名将。”李庆成认真地说:“不是空有一身武力便成的。”

“我知道。”唐鸿嘴唇动了动:“这就去。”

李庆成道:“今朝尸积如山,白骨盈野,正是为你铺出的一条旷世名将之路,来日史书纵有记,也当记得此刻下令,让你们杀百姓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唐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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