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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奴——by非天夜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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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时,听得一个人声嘶力竭,疯虎般地狂吼。

“谁放他出关——!是谁让他出关!方青余,我要杀了你!”

“别喊了。”李庆成喃喃道:“没死。”

张慕胸膛起伏,一阵猛喘气,冲过来粗鲁地按着李庆成,没头没脑地一阵摸,摸他的头,摸他的手,肩膀,李庆成哎哟哎哟地叫,拍开他的手臂,怒道:“轻点!”

张慕把李庆成横抱起来,放在草垛上,双手发着抖,解他手臂上的绷带。

“将军!刚为太子殿下包扎好,不可再动……”一小兵上前来阻,被张慕不由分说反手一拳,登时骨骼爆裂声响,口喷鲜血飞出老远。

李庆成:“慕哥,只是皮外伤!”

张慕铁青着脸,解开李庆成的绷带,从自己怀中摸出药粉,洒在李庆成的箭伤上,痛得李庆成大叫,又把绷带紧紧地包了三层,才算好了。

李庆成:“死了多少人?”

李庆成勉强起身,方青余与唐鸿跟着起来了,唯剩张慕还跪着。

李庆成亲自躬身去扶,张慕双膝跪地,把头低了下去,额头杵在雪地里。

“起来。”李庆成道:“慕哥,你不起来,我躬得难受,待会又晕了。”

张慕只得起身。

李庆成道:“统计伤亡。”

唐鸿转身去点兵,匈奴人已溃逃,雪原上一片火海,也分不清哪些是己方将士的尸体,哪些是匈奴人。

李庆成道:“慕哥带回来多少人,交给唐鸿清点。”

张慕沉默转身,大步走了。

方青余这时才发话:“何苦呢,我去打就行了,你又跑出来做什么?害我也挨哑巴一顿揍。”

李庆成道:“关你什么事,跑出关来又不是担心你,莫啰嗦,先前那顿鞭子还没与你清算。”

张慕在李庆成身后停下脚步。

枫关后,一队虞国骑兵前来,拉着一辆马车。

李庆成一手按剑,转身,见马车前的骑兵队长是殷烈。

“这位是真的议和吏大人。”殷烈下马道:“为何瞒我?险些被我杀了!”

李庆成抛出一块玉兵符,落在殷烈手中,眉毛一挑:“但你最后还是没杀,不是么?”

议和吏下车,手握一卷文书,刚落地便悚得直打颤,筛糠般道:“殷大人,这又是做什么来?!”

李庆成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议和吏:“卑职高……高涯,这位将军是……”

李庆成摘了头盔,问:“认得我是谁么?”

议和吏惶恐瞪大了眼,那一声“太子”无论如何出不了口。

李庆成只想再次确认自己身份,才与议和吏朝向,此刻见其表情,心中再无疑问,淡淡道:“你来晚一步,阿律司已经滚回断坷山去了,来人!把他押下去。”

是役,李庆成率领郎桓,枫关两地守军,以九千骑兵对匈奴王阿律司四万人,终获得惨胜。

张慕在断坷山救出征北军战俘两万一千七,冲锋阵时与匈奴骑兵交战死得最为惨烈,损七成。

出关九千骑兵,屠匈奴十余寨,杀老幼妇孺六千,回援时枫关骑兵折损近半,余四千九百。

关前满地焦尸,火势渐小,人间炼狱般的战场,共留下了塞外匈奴人两万七千具尸体。

经此一役,阿律司匈奴部元气大伤,仓皇逃回断坷山。

翌日李庆成在枫城参知府内醒来,全身筋骨疼痛,手臂的伤却已好得差不多了。

张慕躺在榻边的地上,李庆成稍一动,他就醒了,彼此俱是一身血腥气,李庆成的皮甲被卸了下来,端正放在案前,张慕则满身铁盔也没换,昨夜在地上一躺就睡了。

数人都已累极,足足睡了近十二个时辰。

下人端上早饭,唐鸿,方青余与张慕垂手伺候,议和吏被绑了上来,坐在饭桌对面,这群人的血气呛得他快作呕。

李庆成喝粥,吃馒头,以筷子示意:“高大人随意用些,前线物质不足,怠慢了怠慢了。”

高涯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庆成。

“你们说。”李庆成稍一侧头:“杀了他么?”

唐鸿盯着李庆成面前的粥饭咽口水。

方青余答:“杀了吧,留着做什么,浪费粮食。”

唐鸿道:“不能杀,杀了朝廷还得派人来,来一个你杀你一个?杀得完?”

李庆成:“唔,慕哥你说呢。”

张慕沉默,李庆成说:“看不到你眼色,开开金口罢。”

张慕道:“不杀。”

李庆成道:“那就不杀了,高大人请继续用饭。”

高涯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几番差点小便失禁,颤声道:“殿……殿下,臣不知……”

李庆成看了高涯一眼,高涯又吓得闭嘴了。

“不杀你,放你走。”李庆成说:“我们也得走了。回去给我那母后禀报一声,家事归家事,外敌归外敌,一事还一事。”

高涯战战兢兢问:“殿下要朝何处去?”

李庆成道:“告诉你,等着被追杀么?”

高涯又发着抖问:“议和一事再无可能,北疆局势未定……”

李庆成讥讽道:“留在这里,帮那女人守边城?难保不再来个里外夹击什么的。”

张慕忽然开口道:“你都想起来了。”

李庆成答:“没有,全是猜的。来人,把高大人送回京城去罢,口信记得捎,三年内,必回京师。”

数名亲兵上前,把高涯架着出去。

李庆成扔了筷子,说:“吃饱了,你们用吧,用完把东西收拾了,咱们走,上路前都去洗个澡,满身血呛人。”

原订午时起身,李庆成箭疮刚好,不敢沾了水,只得把胳膊架在桶沿洗了,洗完后披头散发地出来,说:“你去,就着水洗了,我让他们给你加点热的。”

朝着说话那人正是张慕,张慕在房外站着,脸颊现出不易察觉的晕红,李庆成说完后便走了。

张慕入房,示意无需服侍,方缓缓卸铠,除了衬衣里裤。

衣裤除下时,俱是厚厚的一层血泥。

兵士灌了热水,张慕倚在桶边,疲惫地闭上眼,片刻后门关上,一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张慕猛地一震,转过头。

“我帮你。”李庆成笑道:“别动,坐下。”

张慕道:“不……”

李庆成坚持道:“别动。”

张慕只得坐下,眼睛盯着水面,水面上映出李庆成的眉眼。

李庆成刚洗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荚气味,开始给张慕搓脖颈,张慕从肩背至脖颈,浮现出一片赤红。

李庆成湿透的手指抹上张慕的侧脸,张慕不自然地侧过头,避开摸上烫痕的手指。

“我不嫌弃你。”李庆成道:“你也别嫌弃我。”

张慕不作声,李庆成说:“慕哥,此生有你在我身旁,我什么也不怕,不怕死,也不怕活着。我也不谢你了,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张慕道:“殿下。”

李庆成道:“所以我为你做什么,也是理所当然,以后给我记得这句。”

李庆成拔了张慕的木簪,给他洗头,许久后只闻房内水声,张慕头发半湿,搭在一袭青袍上,赤脚站于廊下,与李庆成手牵着手。

“看。”张慕低声道。

张慕松开李庆成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学,翻爪为勾,鹰指反撩,同时一步迈开,那步履说不出的恢宏大气。

李庆成蹙眉观看,只见张慕使出的那一套招式与先前所教又是有所不同,隐约有股意境绵绵的精妙之意。李庆成本性聪颖,对拳脚套路几乎是过目不忘,然而张慕这套指法使出来,却是一招化百招,每一式都有无数的后着与变化。

一共只有五招,分勾、提、擒、拿、截。

张慕反反复复,演练十余次,又拉着李庆成的手,示意他与自己过招。

李庆成道:“什么意思?太难了,学不会。”

张慕神色黯然,李庆成道:“怎突然教我这个?”

张慕说:“绝学。”

李庆成道:“是你家的绝学?”

张慕点了点头:“历代只传一人,受传者为嫡系。”

李庆成摆手道:“既然不能教给外人,我还是不学了。”

张慕意识到说错了话,眼神中有点失望,李庆成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忽然心里有点感动,明白了张慕的意思。

“你想把最好的都给我。”李庆成道。

张慕点了点头,说:“除了这个,我再没别的了。”

李庆成笑了起来,心内满是温柔之意,又叹了口气,兜脚踹向张慕膝弯。张慕将跪未跪,一脸茫然,李庆成莞尔道:“木头。”接着双手揣怀里,穿过走廊,吩咐手下们准备起行。

20.白玉璜

部队从枫城出发,三十人先行,五十二人随队前进,护着中间的马车。

全队剩八十二名士兵,一十八人掩护李庆成守关,中箭死在枫关关楼高处,李庆成吩咐把他们的尸体火化了,将骨灰收着,沿途带上,辗转入中原后,再与抚恤一并交给他们的家人。

李庆成来时身边带了一人,走时只带走了方青余、唐鸿、张慕以及王义宸拨给他的那队散兵,此刻马车上李庆成居中,一头乌黑的长发仍然散着,倚在座椅上出神。

车内张慕,唐鸿,方青余三人各坐一侧,车厢中央置一案,案上铺着大虞十六州的地图。

马车内摇摇晃晃地钉了个木架,架上踞着李庆成与张慕带回来的海东青。

数日那雏鹰竟是长大了不少,将脑袋埋在翅下睡觉。

“接下来去哪?”唐鸿问。

李庆成出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你们说呢?”

李庆成当天整兵起行,上路后仍未有方向,只盲目地沿着西川兵道走,这决断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北疆惨胜,太子扼守枫关,将匈奴王杀得大溃的消息还未传入京师,早一天上路,便少一分危险,旁的事都可留到以后再说,毕竟来日方长。

方青余道:“你该将征北,枫关两军收编一部分进来,现在我们手里仅八十二人,够做什么的?”

李庆成懒懒答道:“我不敢。”

“目前战况虽胜,我方却折损一万余人,若匈奴再有后着,卷土重来,我将兵全带走了,留谁守关?”

“况且。”李庆成缓缓道:“带个几千上万兵马进中原,一时半会攻不下京师,我又拿什么养他们?”

方青余一哂道:“我本以为你会领着枫关剩下的万余骑兵,沿路浩浩荡荡地杀进京城去。”

张慕冷冷道:“不妥。”

李庆成嗯了声:“我前脚走了,阿律司背后又来袭击你相信不?就算豁出去了,夺回京城,再掉头对付入关的匈奴人,也会元气大伤,这样的局势,不是我想要的。”

“中原十六州,境外两州。”李庆成示意他们看地图:“黄夷、梦泽等八州太远,绕道过久,难以起兵,先不予考虑。司隶属京城直接管辖,不可行。东海也太远,中间还隔着梦湖,排除。北面燕、云、青三州太冷,又十分贫瘠,不可行。这里去了十三州,剩下五个州,你们觉得该先去哪里?”

“扬州在江南,汀州在西川,江州在中原以南,都是物产富饶的区域,关州则依山傍海,秦州则是朝廷一直管不着的地区,聚集了大量江湖人,以黑白两道势力为主。”

“我觉得扬州不错。”唐鸿道:“年幼时我父带我去过扬州,那处鱼米丰足,百姓安居乐业。”

“先说汀州吧,从西川一路北行,汀州刺史你们认识不?”李庆成问,眼光却瞥向张慕。

张慕点了点头,方青余插口道:“除秦州外,各州刺史都是忠于朝廷的,此事毋庸置疑,咱们若到汀州去,在刺史面前露了脸,多半便有人来抓了。”

李庆成缓缓点头,虞国中央集权制度订得极其严密,朝廷向各州派出刺史与总督,刺史只对皇帝负责,每年与朝中钦差会面一次,总督则统管该州所有军队,此二职严禁与地方大族勾结。

然而除刺史与总督外,每个州中还有雄踞一方的望族大户,这些望族虽无政事之权,却极其富有,当年虞太祖起兵统一中原,便有江、汀等州的望族资助方能成就大业。

同时李庆成的父皇登基后,也适当地作出了回报——望族中的子弟,几乎俱登上朝堂,官衔自一品至五品不等,当朝大学士,将军与六部官员,也有不少娶了地方望族的女儿,这些派系中彼此荐职,互相推举,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如今帝位被篡,李庆成平了北疆后,大致理清头绪,自己已有抗击匈奴的战功,并非一事无成的太子,可向中原诸州请求支援了。

然而手上只有这点兵马,哪几个州会支持于自己,这支持的底限又能到哪一步,将来仍是个未知数。

“你们都不认识地方势力?”李庆成沉思良久后再次开口。

张慕道:“玉璜。”

李庆成道:“玉璜是交给孙家的,我让唐鸿派人去送信,此刻信已经回来了,前几日忙着守关,不及多看。”

张慕问:“在哪里。”

李庆成躬身,从车底抽出个小匣子,里面只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

张慕:“信。”

李庆成:“没有信。”

张慕接过玉璜,佩者为环,璜者为半,半环型的玉石安静地躺在张慕指间,李庆成道:“孙家回话,说必须见到玉璜的主人才能赘物,若此物之主亲至,孙家再无二心。”

方青余大笑,张慕眼中满是怒火。

李庆成嘴角淡淡牵了牵,道:“人心本就难测,不怪你。”

唐鸿道:“万一是诱你入套呢,你要自己送上门去么?”

张慕冷冷道:“不会。”

方青余道:“别去送死了罢。”

张慕勃然大怒道:“不会!孙家是忠臣!”

李庆成道:“怎么说?”

张慕摇了摇头,显是心内极为恼火,不想吭声。

李庆成沉吟片刻,而后道:“那就去汀州吧,找孙家接上头,再看情况。”

张慕忽道:“孙家长女本该是皇后,方青余,你不知道?”

方青余愕然语塞。

一言出,数人动容,李庆成依稀有点明白了,应是先帝在位时,曾做主让太子娶孙家的女孩为妻,张慕多半知道内情,然而亲耳听到自己的婚事,心内却又有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可不想娶一个尚未谋面的女人。”李庆成道。

张慕没有答话,李庆成静了片刻,吩咐道:“你们下去,吩咐前往汀州吧,人太多了,方青余你带十个人,押着货随我一路去,唐鸿带其他的人,散在汀城外等命令。”

数人揭开车帘下马车,李庆成又道:“慕哥留下。”

“我怎记得皇后说的,当年给太子定亲的旧事,是指了另外一家。”方青余下车时漫不经心道。

李庆成蹙眉道:“回来,是哪家?”

张慕道:“没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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