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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奴——by非天夜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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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岩忙连声谦让,见李庆成将起未起,旋道:“这便请先用膳?”

李庆成欣然点头,孙岩将客人引到东厢,下人已摆上饭,孙诚招待张慕,方青余,唐鸿三人坐一桌,孙岩与李庆成一桌,席间由族中老人作陪,所谈无非是西川风土人情,北疆战事等闲话,李庆成只字不提自己身份,孙岩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孙岩朝族老介绍时,只道:“这位是李公子。”而多的便不再说。孙族人俱是人精,李庆成愿意透露多少,透露到什么程度,全由他自己把握。

一顿饭后,老人们告辞,分回各房,李庆成与孙岩方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还有不到十天便是年节,西川全城细雪纷飞,李庆成与孙岩并肩穿过回廊,张慕与方青余,唐鸿远远跟在身后。

李庆成停下脚步。

孙岩长长出了口气,摇头苦笑,撩起袍襟便拜,李庆成忙把孙岩扶住。

“不需拘礼。”李庆成微笑道:“你我兄弟相称就是。”

孙岩哪敢和当朝太子兄弟相称,忙道:“殿下说笑了,现西川事态未明,府里三叔,四叔又与西川参知,州尹交好,人前不敢以君臣之礼相见。”

李庆成道:“特别时期,无需拘于小节。孙兄……”

孙岩道:“微臣万不敢当。”

李庆成淡淡道:“孙岩。”

孙岩躬身道:“臣在。”

“你妹妹呢。”李庆成道:“好些年了,一直未听她消息。”

孙岩黯然道:“舍妹被方皇后接进宫去了,预备明年成婚。”

君臣二人各怀心思,站在那漫天飞雪的庭院内,俱是沉默不语,李庆成低低一声叹息。

李庆成开口道:“孙岩……”

孙岩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庆成摇了摇头,孙岩道:“臣斗胆进言,此事殿下不可操之过急,这段时日,就请殿下不弃,在府上稍住数月。”

李庆成缓缓点头,瞳中映出满园梅花殷红似血。

“万一走漏了风声,反倒连累你整族人,不妥。”李庆成道:“城中有宅子么?”

孙岩先是一怔,李庆成虽身无分文,却懒懒道:“自枫城东来,我还带着点银钱,这便麻烦你……”

孙岩道:“殿下可是瞧不起臣?!”

李庆成笑了起来,拍了拍孙岩的肩:“孙岩,我落难至此,蒙你款待,已十分承情,来日之事,谁也说不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远远站着的张慕听在耳中,忽然开口道:“孙岩。”

孙岩只得道:“既是如此,臣去为殿下挑一间宽敞的宅子。”

李庆成吩咐道:“与你孙家不须隔得太远,西城处便可,切记尽快。否则年末你家客人络绎上门,方青余又是通缉犯,人来人往,难保没有不认识的。”

孙岩点头,李庆成道:“银钱……”

孙岩道:“殿下此话不可再提,否则臣实在无颜见先帝了。”

李庆成眼内清澈,蕴着笑意,道:“如此便不言一个‘谢’字了,今日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去罢。”

孙岩躬身告退,李庆成站着发了一会呆,转身回客房。

孙家豪富,为李庆成备的客房在东厢,院内收拾得极是干净,花园宽敞,更有假山小池,六间客房拥着中间的院落,宛如一处人间仙境。

李庆成让方青余与唐鸿各选一间,自己仍与张慕一间房,屏风隔了内外两停,李庆成睡内间,张慕睡外间的小厮床。

李庆成遣开孙岩派来的下人,径自进了房歇下。

黑暗里,张慕忽然开口道:“他……”

李庆成的声音平稳:“慕哥,睡觉。”

张慕不吭声了,李庆成又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宿无话。

翌日张慕起得甚早,于孙宅内轻车熟路,穿过回廊,在东西厢相隔的花园内站了一会。

满园梅花沁人香味飘来,寒冬腊月,一面大池已结了厚厚的冰。

张慕提襟转出长廊,站在空地中,双掌前按,扎了个马步。

孙岩亲自领着府内下人,捧着早膳食盒从东厢过来,穿过长廊时转头,停下脚步。

“少爷。”管家躬身道。

孙岩示意不可惊扰了张慕,低声道:“你们将食盒捧到西厢去,说话时须得恭敬。”

管家接过,带着下人们走了。孙岩行出花园内,站在张慕身旁,也摆了马步。

张慕双掌一拢,迈开步伐,打的并非鹰武,孙岩亦步亦趋,动作几与张慕一致,二人手臂划圈,起手时一环套一环,拳掌之意隐隐切合这满园梅花,翻掌平抹,犹如拈花颀指,妙不可言。

孙岩跟着张慕打完一套拳,哂道:“一别经年,慕哥儿还记得我孙家的折梅手。”

张慕站着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孙老谆谆教导,自该记得。如今却不知孙老何在。”

孙岩自顾自地在花园旁的石椅上坐了:“家父已不再打理族中事务,在汀城外十里地的闻钟山上潜心修道。”

张慕缓缓点了点头,孙岩道:“你今生便跟着太子了?”

张慕没有回答。

孙岩:“慕哥儿,你我相识十余载,当初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进京这些年里,也不见来封信,你不够义气。”

张慕:“我家被烧了,无处可去。”

孙岩叹了口气:“为何不来孙家?”

张慕沉默,孙岩又道:“当年那场大火起得霎是蹊跷,虞帝也未曾下旨彻查……”

张慕:“不必再说。”

孙岩哂道:“是,不提也罢,来日有何计较?”

张慕又静了会,忽然道:“孙岩,你是我朋友。”

孙岩起身道:“慕哥儿,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正想寻个时间,与你谈谈。”

“是否襄助殿下,此事我不能做主。族中老小俱看着,这些年里,我接任当家之位,不可行错一步,不可落错一子……”孙岩道:“你我私交虽笃,但族老们未必便认得你。”

张慕道:“殿下是个念旧的人。”

孙岩摇头道:“殿下念旧,他们不念旧,他们只认钱,皇位上坐的是谁,孙家上下其实并不关心……”

张慕一扬眉,凌人之意尽显,冷冷道:“你再说一次。”

孙岩却丝毫不惧,笑道:“慕哥儿,孙家于西川一地,昌荣已有四百年,这四百年中,改朝换代也经历了不少,你明白不?”

“没有谁是稳坐王廷的天子。”孙岩道:“也没有坚不可摧的江山。十六年前我父押对了注,孙家倾尽家力,为先帝提供了四十万两白银,一百二十万斤铁,方换得今日荣宠。”

“短短数年间,重新落子的时机又到了,这次应在我身上,不论私交,不论天命,不论黎民百姓生死,你用大道理来压我也没用,咱们只论前途。”

“殿下要想得我孙族助力,就得许给孙家足够的回报,同时证明他有入主京师的能力。”孙岩道。

张慕说:“他有,也会。”

孙岩笑道:“要待我亲眼见到。”

一院静谧,孙岩忽道:“慕哥儿可是打算拔刀砍了我?”

张慕道:“有这念头。”

孙岩莞尔,从怀中摸出一物,交到张慕手中。

那是一把沉甸甸,纯金打造的鹰羽镖,张慕指头一撮,哗啦十六片薄金羽呈扇型摊开,再一撮,笼成薄薄的一叠,掂那重量,手工外加金重,起码值三千两银子。

张慕交给孙岩,示意不收,孙岩坚持不让:“纵是他朝各为其主,你我自小相识,于这梅园中,跟随父亲学打拳,学练武的情谊永不会变。”

张慕收了金羽,略一点头,穿过回廊朝边厢去。

孙岩又在园中坐了半个时辰,方前去见李庆成。

李庆成用过早饭,正在翻一本西川物产通略,孙岩上前将置宅的事报了,李庆成抬头道:“慕哥跟着去罢,你二人交情好。不需购置太大的宅,一切从简。”

张慕听到着话,表情便有点僵,片刻后不自然地点头,与孙岩前去城西办事。

“你怎知道他俩交情好?”方青余道。

“你没听见?”李庆成眉头微拧:“慕哥一日内提及孙岩三四次,张家据说也是西川的大族……”

唐鸿坐在椅上,躬身擦戟,自从得了那把匈奴王的翻海戟,竟是爱不释手,答道:“听说葭城那武林世家雄踞一方,从西川至江州,甚至东海与秦州,武林派系都归张家所统。”

李庆成道:“那便是了,我看孙岩也像练家子。”

方青余哂道:“孙家么,家传武学俱是女人使的折梅手二十五式,自保尚可,杀敌不行。”

李庆成:“有旧谊也是理所当然。”

方青余道:“你有什么打算?”

李庆成漫不经心道:“你该问他有什么打算。”

方青余笑着问:“那么,请殿下点拨,孙家会有什么打算?”

李庆成道:“孙家想等着看。”

“看什么?”唐鸿抬头道。

李庆成合上书:“看一切能看的,他要观察咱们。所以不能让他看得太透,住在这儿送信,说话都不方便,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得搬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张慕回来了。

张慕道:“宅子选好了。”

李庆成点头,吩咐唐鸿:“你去带着孙家派的小厮,把咱们东西从城外兵营,城内客栈搬到宅子去。”

当天下午李庆成从孙府偏门离去,孙岩选的宅子乃是一家盐商旧址,那盐商捐了个官,带着妻小上京师就任去了,年前方皇后篡位,血洗京城,盐商也无音讯,想必是一道当了朝中余党陪葬,大宅唯两名老仆看着,孙岩便使了些银钱,私占了那宅邸,依旧令老仆看门。

恰值李庆成前来,孙岩便将宅子顺手送了他。

李庆成家什不多,孙岩开私仓着人带了些摆设与用具过来,堆在庭院内,李庆成下了车,见宅子虽许久未曾收拾,却依稀仍带着点豪富家的气派,当即心怀大畅。

后院内,孙岩负手站着,与方青余随口闲聊。

孙岩:“方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

方青余哂道:“臣子本份,有什么辛苦的。”

孙岩唏嘘道:“臣子能当到这份上,旁的人不敢说,愚弟是万万办不到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封儿,交到方青余手中,又道:“年节汀城繁华,方兄横竖无事,不妨出去走走。愚弟一点心意,随手花用,方兄切勿推辞。”

方青余点了点头,倒也不客气,接过封儿便朝怀里揣。

23.金羽镖

二人正闲聊间,见李庆成过来,忙一起鞠躬。

“辛苦你了。”李庆成笑道。

孙岩笑道:“殿下若真客气可折杀为臣了。”

李庆成莞尔道:“你岁末想必忙得很,平日里也不需太勤走动,若有事,我自会派人去知会。”

孙岩道:“殿下觉得许诚其人如何?他是臣的族弟,乃是六叔庶出,平时为人机灵,今若有幸投了殿下的眼缘,着他将名儿改改……”

李庆成欣然道:“可以,不须避讳了,令他每日往来两府,你若忙便不用亲自过来。”

孙岩点头,知道李庆成再无吩咐,遂告退离去。

直至此时,李庆成方真正地舒了口气,唐鸿仍带着士兵们收拾东西,带进城的唯二十五人,散在宅中,倒也颇为热闹。

李庆成穿过宅院,扫了一眼,分派下宅院,西侧还有间书房。

唐鸿手下最先动手收拾了西院,打扫齐整,李庆成当仁不让坐了,取过中午看的那书,随手翻了翻,打了个呵欠。

张慕与方青余分列左右。

李庆成要把西川局势先调查清楚,才能采取行动,遂从孙岩处得了不少书。《西川政略》,《汀城县志》等厚厚的一摞。

“天黑了。”方青余道:“仔细伤了眼,我读给你听罢。”

张慕漠然看着书卷,遂摸出折子晃亮,前去点灯。

“免了。”李庆成拒绝了方青余的好意,并在明亮灯光下思索,眉毛微微拧了起来,弧度很好看。

方青余看了一会,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今天得了点东西。”

李庆成:“这是什么?”

方青余:“孙家的贿赂。”

张慕点到架上的一盏灯,动作微一顿。

李庆成随手拆封,抽出内里薄纸看了眼,两张五百两通兑的银票,抬头时与方青余对视,眼里蕴着笑意。

李庆成:“孙岩何时塞给你的?还说了什么?”

方青余:“搬家过来那会儿。”

李庆成刚一落脚,孙岩就开始以银弹贿赂了,私贿随从一直是大忌,尤其对李庆成这等人来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贿赂太子侍卫有何居心?况且李庆成本就缺乏安全感,身边不过寥寥数人,孙岩还想以银钱收买,说不得令他心内忿忿。

“知道了,赏你了。”李庆成把信封扔回去。

方青余哂道:“孙岩这么大手笔,多半不止我一个人有。”

李庆成勾了勾手指,示意方青余过来,方青余躬身,李庆成道:“再凑过来点,看着我。”

李庆成仰头,方青余一手撑着案几低头,二人几乎鼻尖相触,彼此唇角呼出的温暖气息轻佻而风流,方青余注视李庆成双眼,喃喃道:“我这么忠心,再赏我点什么?”

李庆成专注地盯着方青余的俊脸:“赏你这个。”

张慕回过头,恰值李庆成捞起墨砚,对着方青余一拍,把他拍了满头墨水。

“滚出去洗脸。”李庆成斥道。

方青余朗声长笑,抹了把脸出门去,恰与进门的唐鸿错身而过。

唐鸿瞥了一眼方青余,不知这倒霉鬼何事又触了李庆成霉头,站在厅内,拿眼端详李庆成脸色。

李庆成:“都收拾好了?”

唐鸿点头:“鹰也带过来了,就在厢房。”

李庆成:“少什么了没有?”

唐鸿摇头:“家当都在。”

李庆成:“那多出来的呢?”

唐鸿道:“单子不在我手上,孙岩还送来了些物事……”

李庆成打断道:“不是说吃的用的。”

唐鸿一脸茫然,李庆成道:“再问你一次,多出来的东西。”

唐鸿蹙眉不解,李庆成眯起眼,缓缓道:“比方说银票什么的,见着刚才被砸得满头墨水的那家伙了么?”

唐鸿一怔,继而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垂头上前,恭恭敬敬摆在桌上。

“我……我给忘了,方才孙岩塞给我的。”唐鸿吱嚅道:“我收贿了,你罚我罢。”

李庆成冷冷道:“多少银两?”

唐鸿答:“不知,还没拆……”

李庆成沉思片刻,唐鸿多半是收了贿来不及拆看,也未及思索便忙着干活,倒不像作伪的模样,道:“取回去罢,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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