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郭派妈妈,先坐下来说话……”李美丽和赵如花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架住这泼妇往座位上按。
“我呸!”那女人毫不买帐,一甩胳膊,挣开了李美丽和赵如花两位老师的手,叉着腰跳着脚叫骂道,“什么原委不原委的,我儿子脸上的伤明摆着,你们再包庇也没有用!”她这话一说,身后的人群立刻哄叫起来。
“老婆,千万不要胡来……”郭乡长好不容易从后面挤了进来,挡在泼妇面前一脸讨好地说道,“现在是法制社会,不管什么事情都得按规章制度来,老婆,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好了,我会为咱们儿子讨回公道的……”说到这里,他脸色猛然一变,背着手,虎着脸,挺胸凸肚地两步跨到我面前,咄咄逼人地叫嚷道,“喂,你,怎么为人师表的?竟然如此凶残地把学生打成这样,你还配当一名老师吗?”
“郭乡长,搞清楚状况再说话吧!”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实在为这对夫妻感到不齿,“看看我旁边的沈泓同学的脑袋吧,上面这条伤口足有五公分,这就是你儿子的杰作!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儿子是如何挑起事端,如何心狠手辣地把同学打成这样的?!”
“不可能!”郭乡长夫妻俩同时叫起来,那女人立刻又补了一句,“我儿子这么乖,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哩!”
“你可以问沈泓同学,我说的究竟有没有半句假话;再不相信的话还可以问问全班同学,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场……”我冷笑一声说道,“是你儿子犯错在先,还态度嚣张至极,坚决不认错,你们对此毫不追究,倒大张旗鼓地来学校闹事,郭先生,好歹你也是一乡之长,难道对此你不感到汗颜吗?”
郭乡长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那女人却凶悍地一把推开他继续向我扑过来,“谁有工夫听你嚼舌根子,总之你打了我儿子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一旋身子轻巧地闪开,哈哈大笑道:“我总算知道郭派为什么成天横行霸道飞扬跋扈了,原来是有其母必与其子啊……”
泼妇扑了个空,更加恼羞成怒了,她折过身来,发疯似的又一次扑过来,可是这次她又被傅鸿儒挡住了。
“郭派妈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刚才丁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同时我也要告诫你,这里是学校,请你自重!”傅鸿儒义正词严威风凛凛地说道,看得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喝彩。
“打他!”“给派派讨个公道!”“不能放过姓丁的!”“揍他!”跟着泼妇来的一趟人鼓噪起来,有人挥舞着手里的东西,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谁敢乱动?!”傅鸿儒大吼一声,再次拦在我面前,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仿佛天神下凡。
“没错,谁敢对丁老师动手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王发财朱富贵钱大魁智尚等所有老师把我团团围在当中,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平时少见的坚毅目光。
那群闲杂人等大概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渐渐动摇,开始向后退缩。
“少来这套!老娘跟你拼了!”泼妇冷不防夺过一杆秤,抓住秤钩没头没脑地向我啄来。
“丁骁,闪开!”傅鸿儒一声大吼,一把推开了我,那泼妇的秤钩没有啄到我,却结结实实地扎在傅鸿儒的肩膀上,那泼妇顺势在他的背上狠狠一拉,只听“哧”的一声,傅鸿儒的衬衫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裳。
第二十九章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屋子里霎时间静悄悄的,傅鸿儒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其中还夹杂着他强忍痛苦的低低的呻吟。
他的呻吟声很轻,应该是在竭力抑制着自己,可是这每一声轻轻的呻吟却像一把锥子重重地扎在我的心尖上。若不是他及时推开我,刚才那恶婆娘的偷袭必定能得手,受伤的当然不会是他,而应是我。此刻他每一声喘息,每一声呻吟都让我的心痛楚得紧缩起来,接着这种心痛渐渐转化为强烈的愤怒在胸口排山倒海般汹涌澎湃。
我缓缓转过头,将视线从傅鸿儒身上转到那刚才肇事的恶婆娘身上,我想,此刻我的眼睛一定是绿的。我捏紧了拳头,尽力控制着一触即发的情绪,只听到自己骨关节“咔咔”的响声,甚至还能感觉到手臂因为攥得太紧绷而微微颤抖着。
那婆娘看到我的眼神,浑身肥肉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似乎感到这个动作暴露出了她的怯懦,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向我面前跨了一大步,尖着嗓子叫道:“姓丁的,干嘛这样瞪着我?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可是个法制社会,你可不要胡来……”
我笑了。笑得很冷,很轻蔑。这些有权有势的畜生,法律在他们眼中就是欺压百姓的镣铐,也是保护自己的防弹衣。法制社会?不要胡来?刚才出手伤人之前怎么没想到法律呢?难道她胡来得还不够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椅背,才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了一点,不至于让自己窒息。正想说点什么,郭乡长连忙跨上前一步扮演起调解员的角色来:“算了算了,今天我儿子无故挨打这件事我也不追究了,刚才我老婆失手伤到了傅校长,好在伤得也不算很严重,就算两相抵消吧,真是便宜你们了……”
“是吗?郭乡长还真是有肚量啊,那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呢?”我冷笑一声,“是啊,傅校长伤得一点也不重,才流了那么点血,是该谢谢你们手下留情了……”
“小子,怎么说话呢?”姓郭的听出了我的语气不善,伸出萝卜般的右手食指指着我的鼻尖说,“你不过就是个小小带课老师而已,狂什么狂?赶明儿我就把你辞喽!对,没错,我儿子打伤了同学,我老婆扎伤了你的校长,那又怎么样?想告我吗?去啊,去乡派出所啊,有本事你搬石头砸天去嘛!”
听他这么一撑腰,他身后的老婆儿子立刻得意起来,都张狂地笑着,那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写了五个大字:你能奈我何?
跟这些畜生讲道理谈法律那完全是对牛弹琴,指望派出所秉公处理简直就是与虎谋皮,所谓官官相护,也难怪他们一家气焰这么嚣张。不过他们想错了,我根本没打算和他们走法律路线,我的原则一贯是快意恩仇。
我打定主意,双手紧抓住椅背,吼了一声“你这条狗去死吧”,正准备茆足了劲抡圆了椅子朝姓郭的一家三口砸,却有人抢先一步夺过去,“咔嚓”一声砸在了郭乡长的身上,只听到一声惨叫,一片惊呼,还有一声让人听来顿觉扬眉吐气的大笑。
惨叫的是郭乡长,惊叫的是他老婆儿子还有闲杂人等,大笑的却是一旁的傅鸿儒——刚才从我手里夺过椅子砸了郭乡长的人正是他。
“你们……你们……你们竟敢如此无法无天?”郭乡长捂着流血的额头不敢置信地说道,同时在他老婆的搀扶下仓皇后退。
“是啊,没错,就是我砸了你。所谓礼尚往来嘛,州官能放火,百姓为什么不能点灯呢?”傅鸿儒扔下手里剩下的一只椅子腿,“如果你们还想闹下去的话,我们一定奉陪到底!”
“好哇姓傅的,你等着,这事情没这么容易玩完,我会让你后悔莫及的……”郭乡长在众人的搀扶下一边嘴硬地说着,一边捂着脑袋灰溜溜地溜之大吉了。
“哈哈哈……”我痛快地大笑出声来,却听到傅鸿儒也同样笑着,于是转眼看去,正好对上了他看向我的目光。
“喂,傅老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冲动了?”我冲他挤了挤眼睛。
“呵呵,我看你要动手了嘛,心想与其让你闯这祸还不如我上了。”傅鸿儒也憨笑着冲我眨了眨眼睛,“何况我也早就想砸他丫的了。”
第三十章
“你的伤……要紧么?”我看着他后背上破裂的衬衫和血迹问。不觉中,我的话语流露出一丝关切。
“这点小伤吗?就当是被一只大蚊子叮了一口好了。”傅鸿儒呵呵地笑出声来,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出很痛的表情,这让我放心了不少。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回去给自己搽点药膏好了,免得感染了以后麻烦。”
“我陪你回去吧!”我脱口而出。
“你?”傅鸿儒迟疑地看了我一眼,道,“算了吧,学校本来就人手不够,你还是帮着李老师照看一下班级学生比较好。再说了,就你那粗手笨脚的样儿,回去也只会给我添乱!”
我深受打击地垂下了头,心里恨恨地想:好你个傅老头,竟然把我的一片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得,你回去自己折腾吧,爱谁谁!
我在座位上生着闷气,傅鸿儒叫来智尚,交代了一些教学常规注意事项,就径自往家走去了。走过我身旁时,我隐约听见他“咝咝”地吸着气儿,不由得恨意全消,转而代之以担心。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而移动,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老长,更显得形单影只,不禁让我心头油然升起一丝同情。智尚走到我的身边,刚要吩咐我什么工作,却正巧看见我发愣的样子,便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沉默稍顷,他收回目光,冲我挑了挑眉毛,然后顺手把手上的一叠作业本一股脑儿扔在钱大魁的桌上。我感激地笑了笑,忙扔下手头的课本,心领神会地追了上去。
出了学校大门刚顺着围墙边拐弯向西,傅鸿儒挺拔的身子一下子佝偻了下来,他停住脚步,一只手扶撑着墙壁,微微喘息着,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多岁。我心头莫名地一酸,急忙上前,伸手到他的腋下一把托住他。
傅鸿儒回头看到是我,眼光陡然一亮,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些炽热的光芒,但一闪即逝了。
“你为什么又追过来?难道你不觉得来陪我包扎伤口太浪费时间吗?”傅鸿儒又摆出他自以为很严肃很刻板的校长脸。
“不会啊!”我依旧涎着脸,“我只是打算在帮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撒一些盐罢了。”
“这么毒辣?”傅鸿儒做出倒抽一口气的夸张表情,“还有,你居然说你会包扎伤口?”
“马马虎虎啦,端午节包过粽子嘛,估计包扎人比包粽子要容易点吧。”我白了他一眼,顺便再损他一句。
“敢情在你心目中我和粽子的地位是平等的啊……”傅鸿儒自嘲地说道。
“来吧。”我笑吟吟地向他伸出手,“把手给我,让我送你回去吧。”
傅鸿儒看了看我,嘴角渐渐浮现起笑意,这次他爽快地把手递给了我,乐呵呵地说:“好啊,不把我拐卖了就行。”
傅鸿儒的手依然白胖而多毛,握在手中感觉真是很爽啊!我牵着他的手,昂首阔步地朝前走着,竟然忘记了说话来着。
于是在一个初秋的傍晚,我牵着一头熊熊走在乡间小路上,沐浴着夕阳的余晖,那画面真是太浪漫了。可是忽然之间,我恍惚中又想到了向哥,心想如果今天我拉的是向哥的手那该多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听到我的叹气声,傅鸿儒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我,过了许久,他也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在和我叹息二重唱。
一路无语。十分钟后,我牵着他的手回到了我们共同居住的小屋,这才松开了手。我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我的手上竟然是湿漉漉的,显然刚才我和傅鸿儒当中有一个人手掌心出了不少汗,只是不知道出汗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他……
正想得出神,傅鸿儒已经开了门,大摇大摆地闯进我的西房翻箱倒柜地搜起来,终于,他在柜子底下拖出了一个医药箱,顿时,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抬头看着我笑吟吟地说:“小丁,帮我上药吧!”
第三十一章
傅鸿儒衬衣的后背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了,我伸出颤抖的手为他缓缓剪开衬衣,一边剪着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那可恶的婆娘。
伤口一片血肉模糊,看得我一阵心悸,还隐隐有点想吐的感觉——若不是因为他是傅鸿儒,只怕我早已经转身掉头走开了。
我从药箱里掏出一把棉签,蘸着双氧水给傅鸿儒清洗着伤口,兴许是下手重了点,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我立刻住了手,关切地问道:“喂,老大,撑不撑得住啊?我是个大老粗啦,下手轻不了的。要不我回学校给你请李美丽老师来得了,她那小手肯定比我温柔得多哩……”
“别……别介……”见我真的转身要走的样子,傅鸿儒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脸说道,“不用那么麻烦去请李老师了,你的手劲刚刚好,我很满意……”
“真的?”自小到大还真没人这么赞过我,我不禁有点喜出望外,“那我就按这力道给你继续来了,吃不消了千万要告诉我一声,我立马去叫李老师。”
“呜——”傅鸿儒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应该是答应了。我兴致勃勃地拿着棉签一边给他清洗,一边快活地哼起了小曲:“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哦哦;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one two three go……”
忽然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夹杂在我美妙的歌声中,显得颇不协调;仔细一听,才知道是趴在床上的傅鸿儒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我疑惑地停下手问:“怎么了老大,要不要换李老师……”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用,真的不用,刚才我那是太舒服了,忍不住就磨了牙——一般情况下这是我很爽的表现。你刚才那力道舒服得很呐,简直太他妈的舒服了……”
“噢……”我恍然大悟,咧着嘴笑了,“要不我再加点力气?那样可能更爽喔……”
“别……不用了,刚才那样就好……如果再轻那么一点点就好上加好了……”傅鸿儒艰难地笑着说。
在傅鸿儒很爽的呻吟声和咬牙切齿声中,我终于完成了给他清洗伤口的艰巨任务,累得出了一身臭汗,仔细一瞅,好小子,这家伙出的汗比我还要多,看来他真是爽得不轻啊……
我放下棉签,擦了擦手,再次端详着傅鸿儒背上的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他的肩膀被扎得不算很深,不过麻烦的是被那婆娘用秤钩往下拉出很长的一条伤口,约莫二十公分左右,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那皮翻肉卷的模样让人看着挺揪心的。想到这道伤口本来应该是我的劫难,却被傅鸿儒奋不顾身地抢了过去,我的心里就忽然涌起一阵无言的感动,刹那间鼻子也有点酸了:老傅啊,救命之恩还没涌泉相报,却又欠下你一笔人情,却叫我怎么才能偿还得清呢……
“怎么了呢?小丁?”看到我忽然泫然欲涕的表情,傅鸿儒倒有点迷惑了,可是他哪里知道我此刻心里的想法。
我立刻悄悄背转身去,轻轻擦掉眼里的泪,同时强颜欢笑道:“你的伤口好恐怖噢!该!叫你下次再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