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地大吃一顿，擦擦自己的鳞甲，看珍珠在水蚌里慢慢地成长。
虽然不会使用龙珠的偷儿没有像自称的那样运珠入心，可毕竟那珠子确实在他的身体里，就算要离开，也得先取回来
才是。青玉想着，赤脚踏上岸来，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他张开五指，接触青绿的膜的表面，那层荧光渐渐地汇成光束向他流去，很快就消失在他凝脂一般的手心里。他注视
着偷儿自然地闭着的眼，缓缓地继续向他的胸前伸出手，注意不带起半点风声。他很快感知到了龙珠的所在，却有些
茫然地停滞，该怎样取出那鹅蛋大小的龙珠却不让偷儿觉察呢？
他这一犹疑间，却突然听见宝琴铮然一响，似乎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金针扎进自己右臂的细小毛孔，他下意识地向后急
退，凭风飞立在溪水那侧老树的枝头，惹得一阵露水如雨，洒入平静溪湾。
第十五章：趣途百里莫犹疑（二）
偷儿却也是惊惶地陡然睁开森寒的眼睛，双手在琴弦上乱画，发出一阵嘈杂的带着杀意的喧嚣。如果说琴声如心意，
那么虽然他现在目光清冷，其实心里却毫无头绪，乱做一团。
青玉眼睁睁地看着偷儿身上的道气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消失殆尽，挥剑乱砍一样的琴音也再伤不了自己分毫，连忙轻
声叱道：“小薛，够了！”
偷儿的眼光向这边瞥来，果然微微颤抖地按住了琴弦，皱眉道：“青玉？”
难道这人类也差点把我忘了？青玉飘落下树，心里闪过一丝不爽：“当然是我。不然谁还有兴趣一大早跑来吵醒你？
”他琳琳琅琅地数落着，却更是为了掩藏做了坏事的不安。
“嗯。那么该上路了。”偷儿觉得精神甚好，筋骨轻捷，仿佛脱胎换骨。
“呃……好。”青玉愣了一阵子，看偷儿在溪边洗漱，才说出那个“好”。又不能真的破开偷儿的肚子，那么那颗龙
珠，该怎么取回来呢？还是跟着他，一路寻找办法吧。
偷儿听出他的不情愿，不免狐疑地打量了青玉几眼。青玉眨眨眼，无辜地微笑着，灿若桃李，苎衣紧紧地贴在他的身
上，将所有肌肉的走势暴露无疑。偷儿雷击一般地收回目光，带头向林外走去。
青玉心不在焉地跟着，再一次觉得这整件事情是如此地不真实。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这个人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知
道，下面却要为他走出自己的地界了。
吃了昨天的一堑，偷儿却还是不死心地回到了官道的脚下，也难为他对来路记得这样清楚，青玉哪里分得出神来想眼
下的事情，顺手托住偷儿的胁下，渐渐升腾上了官道。
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偷儿也有些反常的冷漠，不管两人心里的距离多么遥远，至少昨日还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今日他
却飞快地走在青玉之前两丈，只留了一个挺拔的背影做青玉的路标。
以青玉的脚程，跟上偷儿本是小事一桩，可今天青玉却觉得费了些力，难道是那件人类的衣服拖累了自己？
青玉抬头看有些阴沉的天，浓云覆盖，天光就从云间泼洒下来。青玉似乎看见龙族摇摆的身线出没在阴云之中，连忙
几个紧步，与偷儿并肩而行，却没有打破沉默。
这事不需要向他解释吧，青玉默默地想：龙族离开自己的地界按道理要向天界主管报告的，但是因为太普遍了，也就
没有人真正麻烦自己去汇报；我也只是作为一个人类经过又不是来越界行雨，希望头顶上那些表兄弟可别看出来我是
被小薛胁迫而来，更千万不能看见我竟然打扮奇怪，妖奴一般地跟在自己的主人背后！
偷儿哪里知道他那些偶尔也有的花花肠子，反而向他友好地一笑，似乎是希望一路多话的青玉来打破沉默，青玉却只
回以招牌的微笑。
渐渐地，天光更加地通透，浓云减淡，偷儿和青玉惊奇地在视野前方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不徐不急地走着，不过
几个眨眼，两人竟已经到了马车的旁边，车夫惊异地转头，像见到鬼一样脸色刷白，一声骇然的短叫已经出口。
第十六章：趣途百里莫犹疑（三）
“赵大哥？”偷儿也有些惊奇，微笑地招呼。
赵大哥已经忘了驭马，半晌才一字一顿地低声道：“薛公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多谢赵大哥关心……”偷儿才说了一半，听见车厢里有中年妇人的声音：“车把式？出了什么事？”
赵大哥结结巴巴开口，既不敢说出偷儿身份也不敢全力包庇：“大姐……碰到了熟客，说两句就走……”
赵大哥更加小声地道：“薛公子，你们还是要去琭县吗？”
偷儿点点头：“自然。”
“可是……如今琴妖之说都四处传开了，你们要是进了琭县，县里人家一定会依旧例搬请万渡山的和尚来施法。你们
可千万别进城。”
偷儿笑道：“多谢赵大哥好心。不过我们又不是妖，担心和尚做什么？哈哈，当时我们留下车马，还真不知道赵大哥
你敢再接了生意西来。”
赵大哥涨红了脸：“生意是我养活一家老小的命根子，薛公子赶跑强盗，小人实在感激不尽……”
偷儿一瞥车厢上被强盗的刀剑砍出的痕迹：“既然这样，赵大哥不妨再带我们两步，也好防备强盗。”说着也不等赵
大哥答应，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
青玉跟在马车之畔，心中愕然，不知说偷儿是趁人之危，还是善用机会。不过总之不能让表兄弟看见所有人都坐车自
己却在走路，便已掂脚，轻若鸿毛地落在车厢顶上。
偷儿展开地图：“赵大哥路途娴熟，不知道这里往西，哪里有可以歇脚的村庄？”
“其实按这个脚程，今晚就可以到万渡山，山脚官道边有许多人家。从山脚上山还得半日，去往琭县也得再一两个时
辰……不过万渡山那里得道高僧众多……”
偷儿无奈地笑：“得道高僧也防不了路上出强盗，我们两个禸体凡胎，高僧有什么好怕的。那么琭县再往西呢？”
“琭县西边走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玉凉山的地界了，说是归琭县管，可是里面只是些老农隐士什么的，投宿还不容易。
我也没进过山，就是在山口有个求道村，都是每年来这里求道的人歇脚的地方，你要问西边的什么地方，问他们就是
了。”
偷儿沉吟着：“那么明日便可到玉凉山……赵大哥，你这客人也是去上香的？”
“是啊，到万渡山上，”赵大哥匆匆忙忙地低下头补充一句，“后日回程也已经说好了。”
偷儿心知赵大哥不愿再拉自己，也不着恼，只问：“今日不是二月十六么？怎么后日便回程？不等到观音生日？”
赵大哥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今日已经十八了，十五那天回到珉县，我能拉到这桩生意还是万幸得来的。”
“真的么？”偷儿眼皮一跳，自己在那溪畔大石之上竟然连着睡了两天三夜！也不知道是不是青玉做了什么手脚？还
是那里的月光太过妖魅？
“我诳你做什么？要是不信，到了万渡山你自去打听一下。不过……”赵大哥欲言又止，“我的客人也已经听说琴妖
的事，你们要是让看见了，我的生意就黄了。薛公子，还是请你们好事做到底……”
偷儿却是装糊涂到底：“那么我也上车顶去了。要是客人下车活动吃饭，别忘先说一声，我们躲起来就是。”
赵大哥心底深处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妖怪，只是这样与众不同风华阳光的两个年轻人，看上去真诚而无害，叫人实在
难以拒绝。
第十七章：趣途百里莫犹疑（四）
青玉看着偷儿尽量轻手轻脚地爬上车顶坐好，自己索性就向后倒下去，看乌云在天空中徘徊。那一半天上，却有阳光
明亮地照在偷儿的身上，把他的黑发染上了金色的光晕。青玉呼吸到他的气味，不同于张客商的辛辣香料味和赵大哥
的干草烟丝味，是淡淡的清凉的，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温暖甜香穿梭其中。
当初怎么就突发奇想跟着这个人到人世上来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玉自己也想不透。是如他以为的，为了那颗珠
子吗？显然不是。然而又真的是自己以为的，为了找个人间旅游的向导吗？一时阳光浓烈，青玉觉得自己和偷儿的距
离好远：他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人类，背对我的时候，他具体的长相我都已经无法描述；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
但在他死去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活着，我还能回忆起今天的小小冒险，想起我接触人类世界以来第一次长时间的与同
一个人接触。阳光之下，他端坐在我的身旁，我却觉得他仿佛遥远地方的一颗芥子，我们被阳光所隔开，我突然不知
道了自己这个冒险决定的意义。今天我并没有心情缠问人间的事，也不想因为打听他的目的地而一再被他拒绝，只是
觉得这样在阳光下的马车顶上，安宁祥和地，仿佛可以走上一辈子……
不久，偷儿也躺了下来，满腹心事。却因为都睡得很足，两人默然地望着天空、山脊和云气变化的边界。许久，偷儿
轻声地打破了寂寞：“青玉，你这两天都做什么去了？”
“我睡着了。我以为只睡了一个晚上而已……你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我好像也是睡着了，不过做了些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坐在瀑布上游水中央的石头上，如果不保持石头的平衡，就
会被冲下千仞悬崖；也梦见一个仙山一样的地方，有冒着热气的温泉，头顶繁星密布；还有些别的。龙族是不是日行
千里？你见过这样的地方吗？”
青玉有些窘迫，答道：“嗯，其实，我也不是很经常出门。听说玉凉山温泉很多，山高涧深，大概有你说的那些地方
吧。”
“那你说过我们今天走到了‘他们’的地界，‘他们’是些什么人？”
“呃，那个，”青玉有一点点烦，但是看在偷儿之前几天认真地给自己讲解的份上，他勉强答道，“是我的一些亲戚
，这边的雨雪归他们管。”
“你不喜欢过来？”
“不喜欢，”青玉噘嘴直率地道，“他们总是联合起来嘲笑我；后来我长大了能打赢他们每个人，他们却以多欺少欺
负我一个。”
“你不是有哥哥么？他也不帮你？”
“指望他是不行了。他都老大不小了，天天和嫂子腻在一起，嫂子是我表姐，她当然不会让哥哥和她的兄弟做对。”
偷儿听着青玉把自己的哥哥描述得老气横秋，忍不住扑哧一笑。又道：“你说昨夜溪边的大石是日月精华养成的，那
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可把我平日打坐修炼的地方让给你坐了。”青玉冲口而出来不及收回，心下懊恼自己怎么一边想着他
是这么奇怪陌生，一边却又告诉他这么多的秘密。
原来是这大石和日月之光的关系吧？自己意外地身处其中，才有了夜间那奇怪的温暖的气血环流，偷儿默默想。“那
么多谢了。”
“谁要你谢。”青玉生自己多嘴的气，扭过头去再不理偷儿。
第十八章：落车问君何所之
偷儿宽容地苦笑，自己想着心事：珉县到琭县车程三日，十五那天从珉县出发走了不到一日车程，今日上午只走了约
一二个时辰，便碰上赵大哥，晚间便可到万渡山。今日早间一路上未遇见什么车马，看到赵大哥车时也是从背后赶上
，不是说明青玉和被月光照临过的自己脚程简直如飞？如果这样，岂非下车走路反而更加地迅捷？
他想及此，便捅了捅身边的青玉，青玉闭上了眼睛不搭理他。偷儿支起身子，探看青玉的侧脸，几缕乌黑发丝横过梨
花白的面颊，他无意识地伸指温柔地拨开它们：“青玉，我们下车走路是不是更快？”
“怎么可能，”青玉含糊地嘟囔着，“没听说过人比马跑得快。”
“可我们今早至少走了一百里官道。”
青玉想起初醒时大石上满面神光的偷儿，想起似乎还是昨夜的满月和灵性的磐石，想起自己早上有些费力的追随的步
伐，缓缓睁开了眼睛。偷儿通透如暗夜的眸子近在脸畔，指上缠绕着自己散落的青丝。浅浅的绯红从鬓边蔓延开来，
青玉第一次如此切近地端详偷儿的眉眼，眼光似乎在描摹一切。
“可是走路实在好累，”青玉近乎无意识地低语，在自己的耳里听来仿佛天外的回音，“飞行就快多了。你到底要去
哪里？千里之内，今晚明日便能到吧。”
偷儿反而愣住了，那股不能放过他的忧伤又一次爬上他的眉间：“你是说，你明日之前能带我去千里之内的任何地方
？”
“嗯，除了玉凉山那些设了结界的仙宫道场。不过至少可以把你放在他们门外吧。你到底是不是要去玉凉山？”
“嗯。”偷儿终于承认道。
“我就知道，”青玉一瞪眼，几乎跳了起来，“除了玉凉山那些老道，谁还会打我的龙珠的主意！”
偷儿脑海里闪过对赵大哥不惊动客人的约定，伸手一把掩住了他的唇，可惜已迟了一步。
“车把式！”车厢里传来颇为惊恐的质疑，“车顶上是什么？”
赵大哥只得安慰道：“我停车看看，你们别出来。”
赵大哥无奈地栓了缰绳，带着一脸哀求的神色朝车顶上团团作揖，张目认真一望，却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再小心怕
事的人也难免撒谎：“大姐，刚才是山上的枯枝落下，山里猴子叫了几声。树枝我都清干净了，大姐别害怕。”
“那么快走吧。日落之前一定要到万渡山。”
“一定一定，”赵大哥轻快地答应着，“啾”地一挥长鞭，“走咯！”
青玉站在官道头顶的半山腰上，看马车一路绝尘远去，“唔”地一声，提醒偷儿松开一直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偷儿慌
忙松手，也添一分尴尬。
“你要去玉凉山哪里？不过我可不一定认识怎么走。”青玉从几天前雀跃地混入人世到现在急切地想完成与偷儿的约
定回家，在偷儿看来可是个不好的转变。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里的名字，不过，到了琭县外玉凉山下，我便认得来时的路。”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青玉抖了抖肩上沾上的泥灰枯叶，抬头看乌云已逝的瓦蓝的天。
“那……都来了这里，你不打算去万渡山千秋寺看看？那里可有许多朝拜者呢。”
青玉黑水潭一般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因为无聊而黯淡的容颜因此焕发了光彩：“不过，我们被人类认作妖怪，怎么
还去自投罗网？”
偷儿端详了青玉的全身：“你把头发扎扎好，我就向别人介绍说你是小蛮子，我的义兄弟。万渡山不是有许多得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