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吗，他们自然会明辨是非。不过……不是有把握的话千万别说，万一在你表兄弟的地界惹出事端，你更会被他们嘲
笑了。”
青玉微启红唇，刚要说话，偷儿连忙补充道：“还有，就算你这模样惹了人穷追不舍，至少后日我们启程往玉凉山的
时候你可得把他们都甩掉。”
青玉听说，也把偷儿不动声色的打哈哈学了七八分，只是嘻嘻一笑道：“是了，只可有小薛你一个跟着我，其他人下
次再说吧。那小薛你可不可以给我梳个人类冠龄的‘束发’？呵呵，可不止你一个人记性好。”
偷儿看青玉因为去万渡山一事兴奋活跃不少，当然不会拂了他的意思，便让青玉坐下，解散了他聚发于顶绘着清幽水
草的天丝白巾，以指为梳，替青玉拢好了头发。
“嗯，还需一根簪子，最好是坚硬如金玉的小棒；实在不行，要不用树枝试试？”
什么？青玉的脸刷地一下红透，心跳如鼓，待听得偷儿一气呵成地说下去，语气平常，才暗自喘口气平静下来，庆幸
身后的偷儿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这样行不行？”青玉随手拾起一段儿臂粗的枯枝，剥去老皮，合在双掌之中，只一瞬间，青玉的掌中发出噗噗的
轻响，溢出原木味的白烟，再摊开手时，只见一段带着手掌纹路粗细不均的原始木色簪子托在他细巧的掌心。
偷儿故意不去忍住自己的惊讶，赞叹了一声接过，果然在手中比普通的木头要沉，坚硬之质，更是远非凡物。偷儿熟
练地替青玉束好头发，青玉的黑发与天丝之间相近的触感直接骚动着他的手指、喉咙和心尖。
第十九章：便逐白云到翠微（上）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刚梳好头，青玉迫不及待地转身问偷儿的意见。
偷儿愣了一下，说实在他更喜欢青玉散下头发来尘俗世外的感觉，不过结束整齐的青玉也有另外一番形象，便打趣道
：“像个山野里淘气惯了，才被逼着上学的顽童。”
青玉一压眉：“是么？”话音未落，白色秀气的身影已经在偷儿眼前消失，整整让他担惊受怕了小半刻钟才从树后负
着手转了出来：“我是顽童，你这副样子，不就是古板迂腐的老夫子吗？我可在溪里照过了，人类的‘束发’果然古
怪，还不如妖族那些千奇百怪的发式好玩呢。”
偷儿听他处处将人类与妖怪作比，可是龙族身为神兽，自觉高人一等很是自然，便对青玉也无从生气，只是道：“可
以启程了？”
青玉轻启贝齿一笑，眼睛弯了起来；偷儿的心头突然闪过他发丝在手时的轻颤感觉，有了一霎分神。下一瞬间，只见
林中枯叶纷卷黄土飞扬，浓雾中穿出令人生畏的青色巨龙，向偷儿一低头：“坐上来吧，拉好了！要是撑不住就喊一
声，我可不希望你莫名其妙地死掉，明白啦？”
“嗯。”偷儿跨过青玉鳞片清凉的颈项，伸手抱住他状如珊瑚的一支角，对下面的旅程也充满了期待。
青玉低吼一声，浓雾积聚成云，官道上的赵大哥只听远方山林震铄树木萧瑟，眼见高天一朵乌云借着风势，向万渡山
那边飞快地飘去了。
强大的气流向偷儿的面上扑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云中水气清冷，打在脸上，却仿佛刀锋嫠面，他只好俯身低头避
过。他因此下望，瞬息万变的云气的缝隙中满溢山林的青绿，偶尔有反咪的跳荡阳光，想必又是一条广阔的溪流。这
毕竟是乘龙啊，他忘记了全身的僵冷，山川形胜在遥远的脚下，几个凡人能有这样的千年一遇的机缘？
他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秒的景色，不知为何，这难得一见的情景却似曾相识。似乎他曾经负手云端，遥望尘世
烦嚣，向身旁温柔地笑语，又曾俯视雪峰海隅平原沙漠，不知是在何时的梦中。他的心莫名地开始疼痛，脸上凉凉地
疼，滚烫的泪水流下来，在风里结成了冰。
又想起来老道的话：若非是他，你已经是个死人。但如今，他的命却掌握在你的手上。你若做不到，他固然油枯灯灭
，你却也活不得久；不过，这就由你自己选择，若做不到，便去享受最后的人生吧，我知道他是不会怪罪你的。
若我做到了，他会活过来吗？我呢？
老道的沉吟死神的宣判般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这要看重生的他有多强大了……
一旦安静地独处，这段记忆便往复循环着，给他最后的生命抹上忧伤的底色。见鬼，偷儿对自己说，只要青玉遵守约
定，将来自己命运的发展便不由自己控制了，为什么到了这时候自己还不能放开心胸，燃烧尽最后的人生？青玉……
偷儿漫无目的地想着，耳边却传来青玉的喊：“小薛，抓牢了。”
偷儿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龙角，双腿夹在溜滑的鳞片之下，青玉身体的温度从腿上传了上来。在刹那间，青玉猛地一
个俯冲，风声过耳犹如狂啸的潮水，青玉腾挪转圜时缓时急，仿佛翻江倒海，几个眨眼过后，毫无预警地，青玉突然
再一个深度的下潜，垂直地向下风驰电掣，偷儿几乎从青玉的身子上腾空起来，他向后倒去，似乎觉得整个胸腔都已
经空了，所有的血流都涌向了头部，他难过得都想松开青玉的支角让自己只是自由地下落。
即使有日月精华运转气血的助力，他觉得自己也已经无法再清醒，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发自喉咙：“青玉，停下！”
他似乎听见青玉得意地笑，再便是看见青葱松林向自己扑面而来，然后，腰背上传来松软泥土的触感。他疲累地闭上
了眼睛，仿佛有什么聚集起来的东西又被打散到四肢百骸，让手脚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
第二十章：便逐白云到翠微（下）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青玉走过来踢了踢他的手臂：“你已经死了吗？我的珠子是不是还在你的肚子……心里？”
偷儿都没有抬起眼皮，只是翕动嘴角道：“托你的福，还没。你的宝贝珠子，我会拼了命看好的；你放心，不会让你
轻易地得回去。”
青玉哼了一声，悉悉索索地在偷儿旁边坐了下来：“嘿嘿，终于看见小薛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啧啧，刚才那声尖叫可
真是好听。”
偷儿扬起嘴角冷笑道：“嗯，若是我就这样死了，要尖叫的岂不是你？”
青玉摇摇头：“你把我左角抓得那么紧，我都听得见你心跳的声音，你要是不行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么说，你
是故意耍我的了？”偷儿偷偷伸手解开了琴囊。
青玉只顾端详偷儿苍白冷峻的面容渐渐地恢复血色，却冷不防偷儿在弦上裂帛一画，似乎有吱吱呀呀金石摩擦的噪音
传来，青玉讨厌地一皱眉，偷儿闭着眼还要继续，被青玉扑过去一把按住：“吵死了，你要是再弹这些东西，我可不
管是谁送给你的宝琴，只管把它扔进百丈深潭，看你怎么办！”
偷儿轻叹一声，呼吸吐在青玉的脸上，让他一瞬间飞红了脸。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作对了？”偷儿腰侧传来青玉身体的热量，让他呼吸急促。他睁开眼睛，见青玉近在咫尺的脸上
目光迷离，红唇欲滴，便喉咙干涸，几乎无法言语，“即使你已经厌烦我，只要你后日把我带去那个地方，今后我们
应该也不会再相见了。”
在偷儿睁开眼睛的刹那，青玉强迫自己抑制住想退后躲开的念头，想到自己明明是法术高强的龙族，怎么可以在一介
凡人的面前总是败退躲藏？马车顶上的思量，明明只是一个时辰之前，为什么却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甲子？后日就要
分别，他应该为可以完事回家而感到高兴，为什么心里却传过一阵隐隐的疼痛？
是因为找到一个不怕他的真身的人类太不容易？还是因为这旅程太短，短得让他无法解答心中更多的关于人世的疑问
？早知不该答应小薛带他驾云了，至少这样还能厮混得久些……
他几乎没有听进偷儿的说话，却下意识地回答：“谁说我厌烦你了，可是你表面上普普通通，却什么事都躲躲藏藏地
让人不能信任，我哪敢一直让你跟在身边？”
回答完全出乎偷儿的意料，让他满腹心事地沉默着。面对偷儿的青玉却不知道两人这个姿势叫做暧昧，只是以“不能
退缩”来鼓励自己忽略每个细胞麻痒得想逃跑的事实，但结果却是他渐渐地不需要再与想怎样退开斗争，却得抑制着
自己的手不去抚摸偷儿脸颊的曲线和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最终，偷儿长吁了一口气，眼神避开青玉的头顶向上望去松枝间蔚蓝色的天空：“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从现
在起，你问什么，我都一定认真回答，除了别问我具体要去哪里和要做什么。那两件事，你后日便会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青玉松了一口气，允许自己“胜利”地侧开了身子，“那我们这就走去千秋寺吧。”
两人并肩逆着山谷的风走到松林疏落处，只见山下是开阔的峡谷，峡谷两侧有两排青峰夹道，峡谷中散落的村庄之间
，一道溪流蜿蜒而出，一直通向云雾缭绕的远方谷口。对面一座绝高的山峰上，偶尔见到两臂宽的石级，有人挑着香
担走过，行人络绎不绝。青玉道：“这里是万渡山，那边山上大概就是千秋寺了。”
偷儿张望了一下，指出附近向阳山脊上樵夫猎人踩出的小路：“那走吧。”
第二十一章：鲜花着锦千秋寺（一）
“小薛，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你记得么？”青玉一边轻松地跟在时不时需要拉住路边的小树藤萝辅助下行的偷儿后头
，一边好奇地问。
“具体记不得了，大概是个不事生产游历四方的家伙吧。要么是书生要么就是个客商。”
“那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偷儿依言停下，把双手递了出去：“你怎么看出区别？”
“我不知道，”青玉用拇指抚摸过偷儿的掌心，“你的手比那个张大哥光滑多了，可见你不是舞刀弄剑的强盗。”
偷儿闻言倒笑了：“那么，你还看过什么人的手，能拿来和我比？”
“很久以前，我碰到过一个书生，他说读书人的手指上某些地方，因为常年拿笔的缘故，会有别人长不出的老茧，可
是你手上也没有。”
“哦？这么说，我大概是个客商咯？我好像也记得，曾经在街市上卖过些什么东西。”
“是么？你是卖什么的？我一路见你除了琴和铺盖和几个铜钱之外，可什么也没有。”
偷儿促狭地朝青玉笑笑：“只要找得到买家，你和你的龙珠倒可以卖个好价钱。”转眼看青玉认真思考的样子，又怕
他把玩笑当真往心里去，急忙补充道：“大概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说不定那天看到识货的，我就把这琴卖了。”
青玉一皱眉：“那么你确是一个偷儿了，还只偷仙人道长手里的东西。你会不记得事只怕是被人抓住施了法，又发慈
悲放了出来，可是天性不改，却又来偷我的龙珠！”
偷儿沉静地道：“这事上若后日到了彼处诸事完了，你还觉得我罪该一死，就请你随便动手。请动青玉你的无赖举动
，就我记得，我还是第一次干。”
青玉又一次被他宁静的眼神镇住无法继续怀疑下去，只好低头看他的手：“我到现在也见了十多个人的手，多多少少
都有些茧子和伤痕，你的手上却白白净净地什么也没有，和我哥哥差不多。”
偷儿笑着抽回手：“说不定我就是个纨绔子弟烟霞客，仗着家人老子的钱财踏遍天下，一到没钱了，就卖些祖传宝物
为生。青玉，你去过东海吗？”
“嗯。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去的，那里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那里有幽蓝色的海，海上有云气和仙山，日出月升的时候，整个天空和海面得幻彩流转，就像是琉璃世界一样。海
水承接了狂暴之气的时候，就变成了带有腥味的灰色，浪头有几丈高，把所遇见的一切都吞没。我都不知道自己从哪
里得来这些记忆，不过也许是因为太惊人了，所以我还能记得吧。”
“你是一个凡人，倒去过许多我都没有去过的地方，”青玉不无酸味地承认道，“除了姑丈和表兄的地界，和小时候
据说去过东海朝拜，我连玉凉山都只去过两三次，更不用说别处了。”
“你不是日行千里么？”偷儿把长衫的下摆撩起来扎在腰带里躲避尘土，“又不是天天都要下雨，而且你家里还有爹
娘兄嫂照看，想去哪里还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这次跟我出来，已经快十天了，若是一日千里，岂不是到东海都可以打
个来回？”
青玉无奈地承认偷儿所说的是事实：“算我懒吧。可找不到人同去，也怪无聊的。你不是一个人周游天下的吧？这几
天没有我在旁保护，只怕你连觉都睡不好，哪有精神行路？”
“我……”偷儿手搭凉棚张望近在脚下的山村，已经可以看见犁田的农夫高卷的裤腿，“有时似乎有一个朋友，但其
他时候……应该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第二十二章：鲜花着锦千秋寺（二）
农夫只是专注着扶正犁耙，在他的余光中偷儿和青玉从田埂上走过，他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下。观音诞了么，香客那
么多，但和自己都没有半点的关系，就算是神仙美人又如何呢？
偷儿却主动地和他招呼：“那位大哥，请问上千秋寺该走哪条路？”
农夫看牛正犁得直，抬头飞快地瞥了两人一眼：“前面村口向左走上官道就看见了。”
“多谢大哥！”这次却是青玉抢着回答。
农夫终于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两人好几眼，直到他们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田地的那头。神仙美人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
是向自己问过路的也不穿鞋还要经过他们村里的神仙美人，却是有大大的关系。全村人里他第一个和自己说话了呢！
不过村里倒是没有什么人了，凡是壮劳力大都揽了挑夫和滑竿生意，妇女们也携着各式各样的背篓篮子去到千秋寺的
山路上兜售鲜花土产，偷儿和青玉一路穿过村民们磊石砌泥的茅屋，只有在屋门口穿着花串的老婆婆们不停下手头的
活计张望着他们。
青玉斜倚向偷儿的耳畔：“怎么这个村子这么奇怪，大人孩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老婆婆？”
偷儿凑过去答道：“我猜，大人们上山去忙外来客人生意，孩子们反正也没什么事，都被带上去沾点菩萨的道法仙气
。不管哪个寺庙，一年也就这几日特别热闹，孩子们哪能轻易放过呢？”
“唔。”青玉点点头，却听见左近的一位老婆婆像是冲着他们说话：“公子，公子？”
两人闻声转头，只见左边一家整洁的茅屋门口淡雅的阳光底下，半圈围坐着三位老婆婆，中间的那位向偷儿和青玉挥
了挥手。
“老婆婆主动向外人挥手，还很少见呢。”偷儿主动地轻声总结给青玉，却也提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