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有准备。他几乎已经快要确定自己和大然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他下意识地肯定,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和他生存的完全不同。
大然……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就闪出一丝温柔。
他最好的朋友,一定会没事。他不认识那个白衣飘飞翩然而去的人,但是从那人的口气以及看着大然的神情来看,他就能断定这个人一定不会伤害大然,而且一定会救他。
那么,唯一的担忧解除了,至于自己会怎么样,他有点无所谓。
反正最差也就一个死了……本来就经历过一场生死,不,是无数生死,他还会怕吗?
不,他不怕。
因为他是楼挽风。
虽然一直认为,周围人的伤痛是自己造成的,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是懦弱的、无能的、离了保护就不能活的。
细想想,如果太无能,又怎么会活到现在。
他挺了挺背,就有点傲然。
该感慨的已经感慨过了,该叹息的也已经叹息够了,在一片宁静黑暗的无声中,楼挽风开始思考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首先,他没有任何负担,没有任何制约。如果大然被抓而自己被绑,那他一定会非常着急,因为那些抓他的人会利用大然甚至伤害大然。而事实显然没有,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其次,抓他的这些人中,他没有一个认识的。不仅衣着奇怪,说话也简洁有力,有点……有点象古代的人,很文气。
不认识就代表自己与他们无怨无仇,之所以要抓他,原因那就只能等待了。
然后,他开始琢磨那那天,那个人的带走大然时留下的那句话。
从那句话可以听出,这人好像和大然认识,那么,为什么会认识?
为什么要用那种恨之入骨的眼光盯着自己?难道他觉得是我伤害了大然吗?
为什么要把大然带走?
太多的为什么就象锁链一样缠绕着他,一环扣着一环,但楼挽风并不气馁,因为他现在别的没有,有的就是时间。
于是他开始从最初的疑问一点点往后去推,自问自答。
那个人为什么要抢走大然?因为他显然认识大然。而大然是和自己同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误会。那,为什么会误会?可能会是认错人了吗?
不不,不是。他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们穿着这么奇怪,即使再认错也不会错得这么离谱。
那会不会有可能、是因为长的很相似?
他觉得这个假设是可以成立的。
世上相象之人多不胜数,双胞胎都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也就是说,很有可能,那个与的大然长的很像的人遭到了追杀,而那个追杀的人也许就被他误认成了自己。
不过为什么要追杀楼挽风自然不得而知,不过看那个人这么在乎大然的样子,他能肯定大然会受到保护。
那么,现在抓走自己的这些人又是谁?
他还记得那个带头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冰冷的下出的命令:“凶手已擒,将他押下。”
凶手?
凶手是谁?是指自己吗?难道他们也认错人了还是自己和的大然一样,和这个世界里的某个人长的很像而且还是个被缉拿的凶手?
难道我是把大然伤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想着想着,楼挽风头就有点痛。
他觉得人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真是闻所未闻,霉头是触到了极点。他胸口陡然间深深一阵起伏,将压抑太久的怨气呼出了胸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在这时,那扇楼挽风一直觉得不牢靠的木门被打开了。他敛眉凝神,所有的思绪一瞬间全部掩埋进心底,但面上仍是毫无所动,波澜不惊。
“进去吧。”
有人摔倒在地闷哼了一声,然后从门口传来粗声粗气的抱怨。
“哼,老子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就为了搜他们,没想到三个人能逃这么远,花老子这么大力气……那天幸亏了有莫大人,否则老子这条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现在还差一个,兄弟们辛苦了,情江周围无论树林崖壁,都仔细着点,不准漏了……”
声音有点远了,最后随着“砰”地一声关门,房内再次回到了安静。
楼挽风一字不漏地把刚才的话牢牢听进了心里,心里一片明净。他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告诉他,他会和这个被摔进来的人认识。
没想到三个人能逃这么远……三个人?
就是说他和这个被摔进来的人有可能是同伙咯?
有可能吗……楼挽风忽然就觉得兴奋,并且前所未有的充满期待,他甚至还有心情打赌那个人一定也同自己一样,被蒙着眼睛被绑着手的。
那么……要赌吗?
楼挽风听到了自己心在笑。他觉得机会来了,但是他不能盲目地瞎判断,于是决定再等等。
就这样,他还是那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虽被蒙上了但是眼眸却隐隐转动,他将自己的呼吸屏到最低最慢最缓,收敛起全部的精神凝结在一点,然后用那一点去观察周身所有的动作甚至包括空气的流动。
没有动……那个人如同自己一般,从进来就没有动过,但是他能听出那人的气息有点急促,偶尔会有几声闷哼,好象很疼很痛的样子。而那人似乎也知道有自己存在,慢慢地,开始刻意放缓的了呼吸。
于是楼挽风渐渐听地不太真切了。
要赌吗?
楼挽风思量很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他承认自己很好奇,在一个没有人的空间呆得太久,所以一旦发现有人相伴就迫不及待地想睁眼一见。
他暗暗警告着自己:楼挽风,总有一天你要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轻,一下比一下长,好象都在比着耐心,比谁更忍不下劲。
而终于,楼挽风动了。
他一点点将身子挪到床沿,然后抬起上身半蹲着,身后被绑起的手围成的圈让他顺利从后往前,套过了双脚,只是肩骨一下被扳过到了前方,那一刹那,骨头仍是受到了刺激,楼挽风疼得哼了哼。
哎,老了,不行了……骨头都硬了。
双手在前面就不怕了。楼挽风首先将嘴巴里的布拿了出来,呸了一下,那破布的味道早就让想要吐了。接着他用牙齿咬着手上绳索打结的地方,一点点向外咬,最后随着绳结的方向拉扯,不到半烛香的工夫,楼挽风便顺利地将那条根破绳甩头往地上一扔。
当他把眼睛上的布拉扯开后,楼挽风被眼前昏暗的烛光照得有些犯晕。
是太久蒙着的关系吧……即使那样淡弱的光线都让他眼睛有些不适。于是他只好闭上眼睛,等缓过那阵晕眩后,终于重新一点点睁开眼睛。
而当他彻底看清一切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什,什么嘛……原来这家伙的眼睛根本没被蒙上,那自己刚才一番动作不是一分不差的全部落在了那人眼底了?
他倒吸口气,却在下一刻又看见了坐在地上那人眼底全部的震惊。
两人目不转睛的对看了好一会儿,而楼挽风向来不是一个太有耐性的人。
“你是什么人?”一开口楼挽风就皱眉,声音因干涩而暗哑,几乎快要冒烟。而对方似乎对听到的这句话很震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楼挽风扭了扭酸疼的脖子还有肩膀,两手挥了挥,下床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终于,开始细细打量了起来。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男人应该已经有二十四、五岁。没有被蒙上的脸看上去五官分明,笔笔都是冷硬的线条,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一双眸子似无神又有神,仿佛他没有在看着你又感觉其实一直在看着你……那种审视的感觉让楼挽风莫名不爽。
他对这人长得如何并没有多大兴趣,于是又开始打量起别的,当他眼睛瞄到此人身上的伤时,楼挽风轻喊出了声。
“啊……”楼挽风觉得心口处一阵发冷,而且抽搐地在疼。
暗蓝色的长衫,胸襟一片血凝,一根泛着光的白银细链子直接从肩胛下往上外刺,对穿了锁骨。有一丝丝红色凝固在那链子上,血迹斑斑,楼挽风浑身发抖。
那人却似乎对身体里的这根链子毫无所动,一双无神的眸子紧紧地锁住蹲在前面的楼挽风,从最初的震惊到看见楼挽风明亮的眼睛后,那双眸子黯然了。
不是他……
忘了要去问之前想要问的了,楼挽风的手有点颤抖,想碰那链子却在下一刻一个冷颤后,放弃了。
他哆嗦着嘴唇,轻声问道:“你,你这样疼不疼?”好象是废话,可是楼挽风就是不由自主地问了。
那人似乎有点意外,然后就有些高兴,摇头道:“不、不疼。”他的声音平淡无奇,语调不高不低,好象被刺穿了琵琶骨的人是楼挽风而不是他。
“是他们这样对你的吗?”
“是又怎么样?”
楼挽风闭上眼睛,紧握着双拳不住的克制内心的冲动,强忍了一阵忽然睁开眼,声音很是激动。
“他们这是犯法的!他们还有没有人性?!”这骇人的一幕让楼挽风难以言喻地心酸。
他从小就不习惯看人流血受难,倒不是他多么善良多么博爱,只是有感而发,同有所触罢了。
他抖着声音,脸上尽是不忍,“太残忍了……全,他们该拖出去枪毙!”
“犯法?”那人虽字心底一声不屑,却对楼挽风的善心有些笑意。
世上竟能有两个人用同一张脸对他说出同一句话……如此素不相识,却都悲天悯人。
“你为什么被抓?”那人忽然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被抓,我以为我们认识。”楼挽风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瞧着血链出神。
“此话怎讲?”
楼挽风耸了耸肩,道:“刚那人不说了吗?抓逃走的三个人,我以为我是和你一起逃走的。”
那人闻言笑了一下,锁链的扯动却让他立刻止住了声音。
“这话听上去可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是啊,我是不知道。”楼挽风眯起眼睛,一瞬间,整个人都犀利了。“那我问你,我做过什么?为什么我会被抓?你一定认识我,不,你一定认识一定知道长了我这张脸的人做了什么。”
这就是从开始到现在楼挽风一直盘踞在心的赌了。
所有离奇事件的发生让他全部推测到了一个点上,那个点就是自己的脸……他才没有傻到忽略那人一开始看见自己样子时的震惊,那根本就是一种失而复得后的狂喜。
那人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怔,不过马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微笑带着抹赞赏。
“你倒聪明。”
“谢谢。”楼挽风面无表情。
“我凭什么告诉你?”那人挑衅。
“也许我能带走你。”
“你能带走我?”那人似乎觉得这是句笑言,嗤之以鼻。
“因为你受伤而我没有。”楼挽风相信自己的能力,于是一本正经说道:“如果你肯配合我,或许,我们能有机会逃。”
“哦?”那人挑眉,满脸的不相信。
“咳……”楼挽风尴尬咳了一声,“当然,也不是一定能成功,需要运气。”
那人冷哼,“如果没有运气呢?”
“我不相信我没有运气。”楼挽风笑得有点自负,“危难之中如果还不奋力一拼,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任人宰割吗?”
“我不认为现在就不是任人宰割。”
“你那是坐以待毙。”楼挽风讽刺他,还想再说几句,看到那伤就又忍下了。
那人不再与他对话,自己管自己沉默了起来。
楼挽风也不着急,就坐在他面前。
桌上摇曳的烛火渐渐微弱,一阵轻轻的风过后,整个屋子一片暗黑,只有一缕青烟静静升腾。
两人心中各有盘算,无语片刻,那人在无声的黑暗中淡淡开口。
“你要怎么依靠运气逃出去?”
楼挽风一笑,“那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有一些必须要知道的东西,否则逃跑无从谈起。”
“你认为我会回答?”
“回不回答是你的自由,不过,也正是这样,我也有我的自由。”楼挽风相信自己判断无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只是我想问你,你也有武功吗?”
“是。”
“很高吗?”
“一般。”那人回答得很沉稳,楼挽风无法听出是否是出自过分谦虚,但是从看见带走大然的人那诡异的身手后,联想自然不断浮现。
反正最不可思议的事都发生了,武功什么的应该也就不会是天方夜谭了。
“恩,我想问,这里是什么朝代?”
那人一顿,似乎对楼挽风会问出这个问题难以想象,“祁朝。”
“什么朝?”楼挽风没听明白。奇朝?那是什么鬼朝?
“祁寒之祁。”那人勾起一抹笑,好看的弧度让没有表情的容颜瞬间柔和。
明明没有光线,楼挽风却觉得那笑容似有温度,晕了一室明亮。
奇寒之奇?那到底是什么字?
不过……算了,楼挽风很快翻了个白眼,不想在这个问题纠结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有被运气眷顾,无法逃脱,被抓之后你会怎么样?”小心翼翼地问着,楼挽风有点担心那些畜生会对他做出更灭绝人性的事。
“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那人轻眨双眼,淡淡指点他,“你该考虑你被抓后,可能会面对什么。”
“哈……”楼挽风轻拍了下手,乐道:“看来你确实认识我,我真没猜错。你连我被抓走要面临什么都晓得,哥们,别再装了,就老实交代吧。”
那人冷不防地着了道,倒也没有生气,只是不再理睬他。
不说就不说咯,摆楼挽风心中暗笑,嘴里继续问着:“为什么要穿你锁骨?”
“锁骨?”那人发现楼挽风言语措辞的不同。
楼挽风指了指那细链子穿过的地方,于是那人指正,“这是琵琶骨。穿琵琶骨是为封住我的武功,不让我逃跑而且能随时牵制住我。”
楼挽风眼睛有一霎那的精亮,随即暗淡。亮在他从那人的话中听出了此人武功之强,但是又看到了他的下场。他心中多有不忍,口中喃喃,“卑鄙。”
“也不过如此罢了。”那人不甚在意,想起他曾看到的,这张相同的脸曾经受过的,自己只是被区区穿了琵琶骨,又算得过什么。
“你倒受得住。”楼挽风讶然他的镇定。
比起我,你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淡淡想,却没有说。迷蒙无光中,终于静下心审视眼前这张因善良而动人的脸。
很像,但也很不像。
他一番思量,几番惆怅。
同样流光似彩的眼睛,一个是寂灭,一个是慧黠。长长的睫毛闪动过的,不是忧伤而是希望。端秀的容颜,都不再是婉转决绝,而是透出一股子清亮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