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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媳——by醒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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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见证了他生命中最初十二年的地方,原以为会因了十多年的远离而陌生,不想,那昔时的记忆在桂子双足踏上这

片土地时潮涨般涌上,浸没他内心每一丝空隙。

一时间,桂子几乎无法辨别自己是喜,还是忧。

桂子自然是不懂得所谓近乡情怯的,只是生而为人许多感触总是共通的,并不会因了识字与否念书多少而不同。

站在自家门前,桂子敲门的手却始终抬不起。不知家里人可好,看见不该出现的自己,又会有什么表情。

只是一定,不会是欢乐罢。

第四章

尚在犹豫,门,却忽然开了。

桂子吃惊抬头,对上一双同样吃惊的眼。虽然依旧模糊,桂子也能依稀分辨出那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唇角眉间。

当年还不及桌子高的幼弟,如今也是个大人了呢。

桂子眼中渐渐溢出怜惜。虽然身量拔高不少,可体格依旧单薄的紧。比起一样自小病弱的少爷,还多了几分憔悴。毕

竟少爷总是灵丹妙药当点心吃,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两银子进了肚,自然不是贫苦人家可比的。

若不是当年那几十两卖身钱,家里还真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步去。

只是如今夏家遭了变故,桂子不明底细,也不知到底要不要紧。近年夏来少爷身子健朗了许多,但终究比不得常人,

若是断了补药,三日五日无甚大碍,日子久了难免又要害起病来。

这么娇贵惯了的人,如何吃得消。

“你是……大哥?”立在门口的年轻人讶道。

“……福生。”

进了屋,竟然是满目的惨白。桂子凝神细看,横在堂屋里的,居然是一副薄木棺材。罩了白布的供桌上,劣质的香火

烟雾缭绕,熏疼了桂子的眼。

娘亲,去了。就在桂子动身离开夏家的那日。

本就没多少欢乐的家因了娘亲的故去而愈发的满目疮痍。那个一生辛苦的农家女子一辈子也不曾有过一天轻快日子,

如今带着几许难言的哀思去到另一个世界,竟是她头一次先于家人的歇息。

桂子茫然,面上是失魂般的麻木。

那个女子他应称作娘亲的,却从也不被允许叫出口。桂子,竟连叫一声娘的机会也没有。

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无声落下,摔碎在堂屋不太平整的泥地上,溅作无数细碎光点,如同此刻桂子支离破碎的心。

桂子陪着福生,看着他照规矩摔碎一只陶罐,然后灵堂里的众人仿佛得了口令一般,一齐放声大哭。

只有桂子哭不出声来。他的泪是静默的,一如他的悲哀。

也许是因为这场丧事,没人问桂子为何会回来。桂子自然也不会说,只是默默拿出夏老爷赠与的银子,将娘亲体面的

葬下了。汉人素来重视丧礼,讲究的是侍死如侍生,就是极贫苦的人家也少不得倾其所有来送亲人上路。

如果人世间不得快意,至少离开时能风风光光的。

桂子也想尽最后的孝道,无论爹娘是否还认这个儿子。

爹爹早不复往日壮实模样,多舛的现实磨去了他最后一丝锐气。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儿子,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什

么也没说。

桂子于是就住了下来。从前所居的柴房早就坍圮无法再住,家中也没有空房可用,桂子默默收拾了灶间放置杂物的一

角。几个坛子之间的空隙里那一卷铺盖,就是桂子赖以容身的所有。

然而桂子的心,却依然无处可去。

无论是风雨飘摇的夏家大院,还是刚刚留下娘亲足迹的黄泉冥府,抑或是少爷所在的,桂子只在梦中见过的帝都,都

不是桂子现在能去的地方。

每日里桂子依旧默默忙碌着,如同在夏家大宅的日子。没人来过问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只是在每

隔上几日桂子进一次城,为家人带回些东西时,家人才仿佛猛然想起还有桂子这个人的存在。

桂子不曾有什么不满,从还懵懂无知的儿时,到已明了世事的如今。每日每日依旧忙着唯一会做的针指,用指尖儿上

日渐密集的针眼来换取微薄的报酬,以及家人难得的笑颜。

如果不是城墙上的那张布告,从来安分的桂子也许会在这乡村简陋的灶间,守着一份难言的牵挂与早就不为自己跳动

的心,就这么了了残生。百年之后,也许是一抔黄土,也许只是乱葬岗的一角,就埋葬了桂子贫瘠的一生。

也未必就是不幸。多少人挣扎一世为的不过就是一个安定,得此二字远胜过叱咤风云功成名就。桂子自然想不了这许

多,只是也隐约明白,平淡是福。

可惜桂子,从来就不是一个有福之人。

每次进城,桂子为了省那几个铜板的车钱从来都是走着去。桂子的村庄偏僻,到城里要两个时辰的功夫。纵使劳累,

桂子还是舍不得到茶摊上花三个铜板坐一坐买一碗粗茶吃,只是蹲在店家的凉棚一角,就着自制的竹筒喝一口凉水。

午饭,算是省了。

桂子的眼瞧不清,但耳朵却是分明。

歇脚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行脚商从帝都带来的消息。形形色色似真似假,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津津有味,一站起身

来丢下几个大钱转头就走,刚刚说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谁也不会记得。

但桂子,总是默默记着,试图从人们真假难辨的言语间寻找那人的消息。夏家在本地自是望族,就是新买了一口衣橱

也能教人们说上许久的。要打听夏少爷的消息,也并非难事。

人们说,夏少爷在帝都犯了事,皇帝吹胡子瞪眼的要取他首级,所幸有十七公主求情,好歹是把命给保了下来。

人们说,夏少爷被关在专押皇亲国戚的地牢里头,暗无天日的,就犯起病来。夏少爷体弱,在这城里谁人不晓?这一

病,怕是危险了。皇帝倒是开心。

人们说,前些日子从那地牢里拖出个人来,给扔到了荒坟地里,虽然眉目都瘦脱了形,可还瞧得出依稀就是夏少爷的

模样。

桂子,待不住了。虽然明知这些流言多少都是以讹传讹,但是胸口,就是跳得混乱,怎么也静不下来。

思忖再三,桂子还是去了夏家的宅子,不想只是两个月的功夫,偌大的夏府就易了主。好不容易找到个原来为夏家做

事的老奴一问,说是夏老爷担心儿子,听闻帝都风声一日紧似一日,终于坐不住动身上了京。料定这家产是守不住了

,索性一发的出了手。如今这宅子,已经改姓了赵。

“瞧见没有,城门左边儿有张布告不是?说的就是夏少爷的事,正寻人指认呢。嗳,多好的一个少爷,老奴是看着长

大的,少爷哪里会是犯事的人?定是哪儿弄错了。这一下,不知要遭多少罪呢。”老奴叹息。

桂子沿着依旧熟稔的夏家大院的围墙来来回回走了许久,从日正中天到落日西沉,乱糟糟的心里终于只留下一个念头

上京。

无论是否得见那人一面,桂子也无法就这么留在远离帝都的地方过他的安生日子,而让那时时都在自己心尖儿上的少

爷独自挣扎。虽然桂子晓得卑微的自己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就算只是离那人近一些,也是好的。

第五章

打定主意,当天,桂子就连夜动身了。

盘缠自然是没有的,小小的包裹里不过是两件破衣一个竹筒,就是干粮也只是晚餐上省下来的半块冷硬的窝头。桂子

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从江南到帝都有多少路程,桂子没想过。总以为至多度过三两个月的功夫,不想就走了大半年。

一路上野地里的风餐露宿幕天席地自不必说,对于苦惯了的桂子还算是好的。难熬的是途经城镇的时候,身无分文的

桂子少不得要遭人白眼。桂子四处打短工来挣些窝头钱,也好打听消息,只是从来也做不多久。也是,哪家愿意雇用

个骨瘦如柴的半瞎子做事呢,又不是舍粥的慈善人家。

实在逼得没法了,桂子只好捡一个破碗讨起饭来。这世间就是叫花子也不是好做的,不明就里的桂子被当地的乞丐狠

狠打过几次才略微瞧出点门道来。新伤添旧伤,还是不得一个饱暖。

所幸还饿不死。

走了许多弯路,也曾被捕风捉影的坏消息吓得连赶三日的路不敢停歇,也曾教深秋的雨浇个正着害起风寒,几日都缩

在破庙里动不了身干着急。总算,是到了帝都。

此时正是寒风肆虐的三九天候,桂子却依然一身从家里穿出来的单薄衣裳,又因了这大半年的乞讨生涯,一身的狼狈

生长在江南的桂子哪里见过这么严寒的气候,免不了又生起病来,眼见是不好了。但是桂子心里自有一股气撑着。还

不曾见过那人的面,怎么就能倒下。

纵然冷的手脚都木了,桂子还是不愿就这么一副狼狈相去见他的少爷。趁着午间日头好,护城河也解了冻,桂子哆嗦

着清洗了身子和衣裳,收拾了一番,这才敢走到驸马府朱漆的大门前。

驸马府自然是极漂亮的,但是桂子无心欣赏。面对宏丽的镶满黄铜乳钉的大门,桂子反而比在夏家宅院前来的胆大,

手一抬握上门环,就照着狰狞的辅首敲了下去。

应门的是个精干的中年仆人,就是面对衣衫褴褛的桂子也是礼数周全。问起桂子是什么人,来找谁的,言语间一点也

没有看轻的意思。

桂子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算是什么人呢,已经不是少爷的妻了罢。那么,桂子,是谁呢?

“……我是,夏少爷的,旧奴。”

旧奴而已。

后来桂子被领去见了管家,被告知少爷仍是戴罪之身回不得府的,府里头只有公主在。以桂子的身份自然不比惊动公

主,管家见他真晓得些夏家旧事,破衣烂衫的还害着病,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做主留他下来扫个院子。

桂子感激涕零。果然是素来心善的少爷才带得出的下人。

只是少爷的消息,还是打听不真切。虽然管家说了大约是无碍的,桂子还是放不下心。本就带病的身子,加上日日煎

熬,发将起来一下就起不得身了。

桂子只怕管家会赶他出去,还是硬撑着起身去扫院子却跌了一跤再起不来,被别院的丫环看见了,赶紧报给管家。

管家请了大夫过来给他瞧病,把脉把了许久,眉头一直都不曾松开。临了开了副方子,叫下人抓药煎去了。

管家见他病重若此有些自责,只教他好好歇着,也不提辞退的事。

桂子松了一口气。

是日晚些时候,下人房里来了个大人物。

桂子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要下地,却教公主免了他的礼去。

公主是一个人来的,也不嫌弃下人用的家什简陋自己就在桌边坐了下来,望着桂子出神,却一句话也不说。

桂子满心忐忑。虽然晓得公主不会知道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个身份,可是头一次面对皇家人,还是他少爷的妻子,不免

有几分心慌。

等了半晌,也不见那贵人说一句话。桂子打起胆子抬头打量起公主来。柳眉,杏目,桃腮,樱唇,十足的美人胚子,

果然是配得上少爷的。身为皇家人,眉宇间自有一股气度,却不是像外头传的那般高傲刁蛮,十足的闺秀模样。

也只有公主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他曾经的少爷啊。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公主眉梢眼角,却还带着一抹轻愁,仔细瞧去,面色也有些不好。

大约是发觉了桂子的打量,公主侧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仿佛春花初绽一般的好看。

桂子不由得低下头去,心里浮起一丝无法言明的惆怅。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终于开口。声音也是山间清泉一般的好听。

“……贵生,小人叫贵生。”桂子不敢用夏老爷给的名字,可惜自己没念过书也起不出什么好名字来,爹爹给小弟取

名叫福生,那么他,就叫做贵生吧。

对于名字,桂子是不在意的。反正,当年桂子甚至都不曾有,十多年,不也过来了。

“贵生……哪个贵?宁可跪着生的跪生?”公主倏的一笑,不知怎的,眉宇间原本仿佛凝结的忧郁就散了开去,也不

见了端庄的皇家姿态,略有些苍白的面上忽然就灵动起来,竟是透出些许小儿女的娇态。

桂子哪里想到随口编的名字竟教公主说成这样子,一下就涨红了脸。“不是不是,公主说笑了。桂……贵生不识字说

不上来,但绝不是那个意思。”

公主纤细柔夷掩住了唇:“不逗你了,瞧你急的。你是续断的旧仆?续断如今遭了不白之冤,担心了罢?倒是主仆情

深。”

续断,是少爷的字。唯挚友与妻子可以唤的字。

桂子只听得情深二字,心头不由泛起些许苦意。“……少爷从来待小人不薄。小人不懂什么孔孟,只识得一个义字。

公主忽然就不笑了,带着莫名的表情看了桂子半晌。“……续断,倒是当真有福。”

桂子低下头,心思纷乱。

直到公主离开桂子也不曾弄明白公主所来何为,也未曾说什么正事,不过要桂子讲讲夏少爷幼时琐事罢了,倒真是像

单来探他病的。桂子好几次都想问问少爷如今的处境,却总被公主顾左右而言他。

要比口齿伶俐,桂子哪里比得上生在皇宫大苑里的公主。

公主走后,管家来了,还带来几个下人,将桂子用毯子裹了移到了只有管事的才能住的屋子里,说是公主特别吩咐的

,要善待驸马的旧仆。

桂子越发的感动。少爷能得贤妻若此,当真好福气。

所以少爷,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第六章

有大夫悉心调理,三九天才过,桂子就好得差不多了。虽然管家说了桂子可以歇息到年后,可桂子还是拿起扫把来干

活了。

驸马府的下人都是好礼数,待桂子也亲厚,但凡从皇宫里传来什么消息教哪个下人听说了,一定会转告桂子。

桂子这一日很欢喜,因了听到两个极好的消息。第一个,是少爷被准许回府过年,众人都说这是极好的迹象,少爷的

冤屈大约是要清了。第二个是,原来公主面色不佳是因为有了身孕,快四个月了,只是前段日子人心惶惶的竟未发觉

桂子透过颇具江南风雅的漏窗看进公主所居的院子里,见那因了即将做母亲的喜悦而越发好看的公主换了宽松的衣袍

,天气晴暖时出来走走,眉宇间是满满的幸福。桂子也欢喜。

其实原本桂子心里是有几分酸楚的,只因了知命而压了下去。桂子从来,都是安安分分的一个人。

年关将近,驸马爷要回府了。府中上上下下一片忙碌,虽是一天到晚的不得闲,但府里头人人都是一幅欢喜模样。

府里人不多,桂子也被叫去帮忙。他眼睛不好,精细的活自是做不得,管家也照顾他不叫他做重活,就同仆妇们一齐

清洗过年要用的摆设杂物。就是这样桂子一日忙下来也累得不轻,晚间到屋里倒头便睡,倒是少了几许愁思,面上也

多了笑意。

桂子忙得欢喜,日子仿佛回到从前,那迎接夏少爷衣锦荣归的日子。

少爷回来后会如何看他,桂子并不担心。桂子早已想好,偷偷看少爷一眼,只要确认了他一切都好就离开,不教任何

人知道。纵使后来少爷晓得了,他也已经不在,自是不会让少爷为难。

所以桂子心里很踏实,吃得香睡得着,居然面色好了不少,因为上京而清减的身体也长了回去。

驸马爷终于回府了。桂子忙里偷闲,悄悄溜到前院去瞧,正好见着少爷从垂着玉色幕帘的软轿中下来,一回身,又从

轿里扶出一个人来,不是夏老爷又是谁。

少爷瘦了,所幸起色还好,面上时满满的笑意,撩起长袍下摆跨过管家特地准备的燃有艾叶的火盆,转头不知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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