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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楼下下——by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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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舍得舍得,不是所有舍都有得

风析见曲络亭神色有变,便知这次托付算是成功了。他左手搁在桌沿,修长的指骨微微屈起,轻轻敲着桌面,缓而不急。

窗外有风吹过,荡开了他身上隐隐的香气绕了开来。

曲络亭森然地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本就苍白的唇色被他抿得更淡了。

楼挽风在一旁瞧得奇怪,见曲络亭没什么反应,盯着张纸好似傻了,于是瞧瞧瞥了眼去看。他眼光略略一扫,上面都是笔划繁多的古代繁体字,他愣是没看懂写了些什么。

曲络亭闭上了眼,不过一会儿,再睁眼时,之前的森冷已全部被隐藏到了眼底。

这是一封警告信。

他最后看了眼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片淡淡的,用粉色的细线,以湖绣的方式绣上的桃花花瓣。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片细腻凸起的形状,说不惊讶却是假的。

风析显然知道他注意到了那与众不同的落款,终于开口道:“这封信所用的纸张是上好的花宣纸。”花宣纸是祁朝特有的一种将纸张与丝纱融合的纸品,它吸附力极好,香墨滴上立刻就干,又因着丝纱的关系,可以用特质的细线绣上图样,很受女子的喜爱。只是它制成极其不易,所以售价极高,若非权贵,普通人根本用不上。

这封信没有署名姓谁名谁,显是不想人知其身份,可偏偏又选了这一纸千金的东西……是故意?挑衅?还是、暗示?

显然,曲络亭也想到了这一层。

“你认为,贵楼中二十四杀立春是被些这封信的人劫走了?”曲络亭慢慢将信折起,却没放下,轻轻捏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析点头,道:“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这封信出现的时机委实巧合了些。医馆前脚刚烧,后脚这封信就随着飞镖钉到了我面前,我很难不将它们联想到一起。何况倾风楼下,二十四杀中,唯有立春在江湖上以医立名,而此信中提到的解药……想必劫走立春就是为了此事。”本来,这算是倾风楼的私事,但是这信中又偏偏提起了半个月后的武林大会。信中扬言,若半个月内得不到解药,便要一毁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而这大会的负责人,自然是武林盟主之子,曲络亭了。

至于烧了医馆,看来也是一种警告,警告风析。

“可是信上却没有说中了何毒,有何症状,即便我们要出手相救,也不知从何救起……”曲络亭接口道,“在下并非看轻楼中立春姑娘,若论江湖神医,她尚且排不上,为何独独选了她?我最近并未有听闻当世两大神医有什么不测。”

若论神医之名,倾风楼的立春确实还不能挨上号。当世两大神医,一位长居西宁,名唤白昀之,此人长年呆在他的草堂内,不太过问江湖之事,何况他所居之处又与西宁的唐门太过靠近,据说此人与唐门有些交情,而江湖上大半的毒药都出自唐门之手,若中了毒又岂会傻到去寻与唐门沾亲带故的白昀之?而至于另一位神医却又是行踪不定,极难遇上。

他姓云,单名一个筝字。

云筝此人,虽不常救人性命,但偶尔出手却几乎都是将人从阎王手里硬抢过来的。他救人不问身世不论背景,性情有些乖僻,想救便救,不想救便是凭你在他面前被病毒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也绝不多看一眼。

于是江湖这两位神医有等于没有,一个是不敢去求,一个又是没有那运气去碰,碰那个人是否有心情,这才使得倾风楼的立春名声大噪。毕竟人家一姑娘家抛头露面救死扶伤,何况那性子那容貌又是一等一的,她若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转世,那谁才是?

“的确,这也是风某一直不明之处。”风析摇头,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倾风楼的私人恩怨,风析自当亲力亲为绝不连累他人,只是此人又在信中出此狂言……武林大会乃武林大事,倾风楼虽不过问江湖之事,却也万万不敢担当此罪,所以千思万想,也只得求助于曲公子。不知曲公子意下为何?”

曲络亭听罢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位风楼主口口声声不愿连累不敢得罪,可算盘倒是打的精,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索性凭着武林大会一事将自己硬生生拖了进去。或许这的确是倾风楼的私人过节,可武林大会是曲家全权负责打点的,若真出了什么万一,倒真不是他曲络亭一个人能担当得起的。何况……何况立春在江湖上名声甚好,不少江湖名士都曾受恩于她,如果此番真给了倾风楼这一人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心下几番思量,最终将信笺收进了袖口,缓缓道,“此事,曲某定当竭力相助,风楼主请放心。”

风析还未开口,楼挽风却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你答应了风析什么?”

曲络亭看他一眼,并未理他。

楼挽风讪讪一咳,转头看着风析,风析对他温和地笑笑,“在说关于武林大会的事,到时候,挽风你来看么?”他轻轻转开了话题,楼挽风立刻中招。

“是了,你之前和我说过,”他拍了拍脑袋,整个人都朝风析靠了过去,曲络亭在一旁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那风析你呢?你会去吗?你参加么?你身手这么好,一定能打赢很多人的。”楼挽风对风析有种莫名的信任,似乎只要是风析说的做的,那就是对的不会错的。

此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立秋倒是笑了,他凑过来为风析添了杯茶水,眼睛看着兴趣盎然的楼挽风,“说起来,四年前楼主也是参加了的,只是后来楼中突有急事,楼主不便久留,便匆匆离去了。”

“哦?你参加了?那结果呢,你赢了没,你一定不会输的。”楼挽风挑着眉看他,一脸的兴致勃勃。

他盲目的信任倒是叫风析微微愣住了,他摇头低低一阵笑,忽然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关节便这么碰上了楼挽风的唇。

楼挽风一顿,脸色陡然间转红。

“怎、怎么了?”他支支吾吾,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结巴了。

“你喝茶喝到茶叶都沾上了。”风析捏住袖口在他嘴角轻轻按了几下,淡淡的香味从他指间袖边传来,还带着一抹温柔留在他唇边。

楼挽风怔了征,突然伸手胡乱擦了下,神色有些慌乱,磕磕绊绊地说着,“这、这又没什么的,你、你当心把衣服弄脏了。”他说完故作镇定地咳了声,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飘向风析。

风析只是笑,什么都没有说,收回了手,定定看了楼挽风半晌,似是有话要说,最后却也只是站起了身,朝始终一言未发的曲络亭告辞。

“既然如此,无论事情是否能够善了,风析先在此谢过了。风析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也不愿打搅了曲公子。”他姿态从容地略一拱手,道:“风析先告辞了。”

曲络亭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开口。

“我要走了……”经过楼挽风身旁,风析停了停,悠悠叹息一下,轻道,“挽风,你要保重。”

不等楼挽风回过神来,风析已摆开了衣袖,荡开了好几步后,楼挽风还只来得及在空气中抓住那隐隐的暗香。而这来去匆匆的一幕,不知为何,楼挽风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又见到他,他就这么走了。他觉得懊恼,但也清楚风析有他自己的事。

有些留恋地闭起眼睛,暗暗在心里回忆着刚刚风析留在他唇边的温柔,无奈的“唉”了一声。

“这么不舍得,那就去追啊?”曲络亭冷着嗓子在一边凉凉开口,他忽然有点讽刺地看着楼挽风,“你和风析是什么关系?”

楼挽风本来就有些惆怅,被他这宛如质问的口气突然一问,立刻心下就有些不高兴了。

“关你什么事?”他口气不怎么好,说话便有点冲,“管天管地还管我和谁有关系?”

曲络亭冷冷一哼,“你好像忘了自己的处境了。”见楼挽风茫然的样子,显然将那一天自己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于是他好心地再次提醒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曲晚枫,你也不怕害了风析?”

被他一提醒,楼挽风立刻想起了那个对曲晚枫紧追不舍的狗皇帝,于是一想到可能因为这而害风析,突然恼怒地站了起来。

“够了!”他眉间凝聚着烦躁,一张秀气的脸因此而微微涨红。“我逛够了,回去了!”也不看曲络亭什么反应,他说完就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气势汹汹的。

只剩下曲络亭还独子坐在那儿。只见他神色复杂地盯着窗外一片艳阳,抬起手,慢慢撑着额头,悄然无息地哀叹了一声。

那一声带出无尽的落寞,仿佛一个疲倦至极的人,终于暂时放下了伪装,因为无力而无奈。

人来人往的街上,风析与立秋二人缓步而行,已经带着热气的风吹得人有些烦躁,过往的人脸上都有些汗,只是在经过风析身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几眼。

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探视,风析全然没有一点不自在,他漠然地走着,心里想着事,脚步没有停下,只是随意地跟着人流而行。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上了他,风析猝不及防间被撞得后退一步。立秋立刻扶住他,待风析稳住身影便挡在他身前,低头看着那肇事者。

肇事者是一个还未长开的毛头小子,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他一见立秋冷眉盯着自己,转身就想跑,却被立秋一把抓住后领。

“小小年纪却当了偷儿,想跑?”立秋劈手将他右手一翻一转,那少年惨呼一声,右手心里攥着的钱袋一松,掉在了地上。

风析俯身拾起自己的钱袋,拍掉了上面的灰,朝立秋使了个眼神。立秋会意,将少年拖到风析跟前。

“放开我!”被抓着的少年使劲挣扎着,奈何无论他怎么折腾,立秋那只手就像镣铐一样,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疼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放开他吧。”风析一挥手,上前一步。

立秋的突然松手,导致少年用力过度差点朝后跌去,风析及时伸手,然后拉过他,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他上下打量着少年,一身缝缝补补的衣服有些嫌大地套在他还没长开的身子,一眼即知他生活的窘境。倒是这少年的眼睛明亮得很,不似那些挣扎在贫困中的扒手,眼神浑浊,处处透着猥琐,这孩子一双乌黑的眸子格外干净。也不晓得怎么,风析就想起了楼挽风那双漂亮的眼睛。

一样都是那么清澈,像山间的溪水,简单透明,那眼眸就像会说话似的,所有的感情都能从里面读出来,一点都不作假,很真实、也很纯粹。

我还可以从他眼睛里读出多少东西呢?风析忽然觉得,自己对楼挽风有些过分在意了。

他闭眼缓和了下散开的神思,再睁开时他看着狠狠盯向自己的孩子,问道:“你偷钱要来何用?”

“哪来的那么多理由,要抓就抓!”少年一闭眼,大有“闭目等死”的气势,风析笑了笑,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抓过他小小的手,塞到他手心。少年大吃一惊,诧异地盯着这清雅漂亮的男人,张着嘴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析拍了拍他的头,喊了句“立秋”后,施施然朝前走去,已然将那孩子忘至身后。

立秋瞥了眼仍旧站在原地发呆的男孩,迈步离开。

一路上风析都没有开口,虽然风析一向话不多,但这莫名地沉默,立秋收在眼底,良久,终于问道。

“楼主,这样真的好么?”

风析一顿,抬眼看着蔚蓝的天,眸色中有神采淡淡地轻晃着。立秋本来也不觉得风析会回答这冒昧的一问,可是片刻过后,风析却说话了。

“你说……若晓得这一切,挽风他、可会怪我?”语气竟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稳。

立秋瞳孔瞬间放大,却立刻恢复。

“依着楼少爷的性子,只怕要恨楼主您入骨了。”他觉得自己用词过狠,可也想不出如何转圜,只能实话实说。

“这样啊,”风析低下头,忽然有些嘲讽的笑了,“你说的极是。”他伸出手指,仿佛还能感觉刚刚留在指间那柔软的触感,有点像棉絮,飘飘荡荡的,一时真实一时虚幻。

“我好像对他有些……”他好像很困惑,于是琢磨了会儿,才说道:“有些太、在意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楼少爷那样真性情的一个人,只怕到时候……”立秋没有再说下去,于是听见了风析的叹息声。

“只怕到时候,是绝不原谅我也不会想再见到我了罢……”

还能说些什么好呢?

选择早已经做出了不是么?那为什么每次见到那真诚真挚的眼神,他心里就会涌出一股不舍。

我没有资格再与那双水亮透彻的眼眸对视了,是么……

“楼主……”

立秋见他独自站着想得出神,想劝几句,却见风析终于伸手眼住了双眼,长长地呵出一口气。

“走吧,”风析轻道,“寒露与小满想是已经到了。”

他修长的身影重又朝前慢慢走着,立秋抿了抿唇,终是闭了闭眼,跟上去。

“是!”

第六十二章:弹这一曲宫商,谁人轻笑流光

夜幕已至,白日的光照此刻终于被夜色茫茫遮去,找不着一丝痕迹。无垠无迹的天空蓝得让人心生叹息,仿佛一匹最上等的丝绒将冰冷的天空柔柔地笼罩起来,似乎没有温度,却又显得那么温柔。

有人着一袭暗蓝色长衫,抱着琴独自从不远处缓缓而来。他所经之处轻轻扬起一阵风过,腰间长长的白色飘带随着衣袖划出一层层痕迹。

他步伐缓慢中混着一点迟疑,好像近在咫尺的湖面有什么他极不愿面对……楼挽风斜躺在树上朝下细细瞧着,很是好奇。

楼挽风自先一步曲络亭到家后便自顾自回了房间,他原本想小睡一会儿来缓解心里莫名的压力,可是无奈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下,索性也就爬了起来,一个人穿过后院那扇门,经由曲络亭配殿的长廊来到了曲家的人工湖。

也许是名字中带有楼字的关系,楼挽风天生就喜欢往高处走,他不是一个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的人,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下,发现无人在旁,随性如他立刻就找了棵大树爬了上去。

待他舒舒服服寻了个好位置躺下后,微闭着眼小做休憩的他,再睁眼时,天际早已不再明亮,只剩下夜的宁静和风的清凉.

而正当他以为就要这样在树上自在一夜时,却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于是他探头小心一望,便是那样一幕。

他会是谁呢?楼挽风歪着头想,他既然能在曲家随意走动,看来是曲家的人无疑了……又或者是曲家的贵客?

由上而下望去,那人的脸瞧不太分明,不过楼挽风也不在乎,基本上他知道自己是不会认识的。只是这人走路的样子甚是好看,一步一步而来,姿态走得那样漂亮,行动举止间不自觉地流淌出一分高贵,不过感觉上,这人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那人走到离楼挽风所躺的树不到两步时停了下来。

楼挽风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想着一会儿从树下跳下来要怎么才能不吓到人,站在树下的人似乎对他毫无所觉,他眼光触目所及之处,尽是面前那波光粼粼的水面。

楼挽风在心里小小呼了口气。倒不是他怕什么,就是不太希望被人发现,也没有什么原因,也许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不想被人打扰。

当然,他也不想打扰树下的那位,只不过先来后到,他怎么知道会有个人大半夜不睡特地跑出来赏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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