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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楼下下——by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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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寂静无声而美好安宁的夜色里,树下的人欣赏着湖面,树上的人欣赏着他的侧脸。

不知怎么地,楼挽风忽然微微一笑,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一句听上去挺浪漫的话,不过他记不全,叫什么“你在桥下看风景,我在桥上看着你”……他对浪漫的话向来没什么感觉,此刻朦朦胧胧忆起,纯粹只是对应现下的场景。

他很小心地没有笑出声音,风淡淡吹过他额前的发丝,他惊觉自己的头发似乎太长了一点。

那人仍旧站在湖岸边,左手捧着把琴也不知道做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湖面,他修长笔直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悠悠荡荡晃开在水上。楼挽风在上头眯着眼睛使劲瞧,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给他瞧见了那人的样貌。

说起来,来到这鬼地方一段时间,楼挽风也算见了一些人,基本上他认为“倾风楼”里的人个个长得人模人样。比方说清明,他虽然冷漠但是五官端正,没有立秋淡然如菊的出彩,也没有小满大而化之一张娃娃脸那样惹人眼球,更不像寒露,一双眼睛寒冰如煞,清亮的眼睛像冰溶化后的水,带着寒气,可是清明仍然让楼挽风觉得过目不忘。

而“倾风楼”里还有一个风析……真可谓是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荣光,那样光华四射才貌双全的人,楼挽风认为,此生自己有缘得见,实在是开了天大的眼界。

可是眼下这人,却让原以为再不会为谁而叹息的楼挽风,生生瞧得眨巴眨巴眼,当下忘记了什么叫做俊美。

这是真正的俊美,和风析那种绝世的风采完全不同,一种被融合在气息里、举止间、眉目下、感觉中的,不动声色的俊美。

波光荡漾间,是一张嵌在水里摇摇晃晃,却那般出色到无可挑剔的脸,楼挽风拖着下巴摩挲着,仔细看了又看。

这人这张脸啊,啧啧,他在心里叹口气,怎么形容比较好呢?他的那双眼睛生得动情明目至极,水润有光,就像这片湖一样,整片整片收在他眼底,叫人觉得也许他眼眸深处就藏着那一抹湖心。他的鼻梁笔直刚毅,像刀子一笔一划刻上去一样,温柔的眼眸下是英气勃发,配合得恰到好处。再下来是一双微微轻抿着的唇,温软得像一片桃花粘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出手去碰触它的温度,会不会一如想象中轻软而温暖……这人的五官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细致,多一分就觉得太过,少一分又嫌不够,只是隐隐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

如果他笑一下就好了……

如果他笑一下,应该会很好看吧,楼挽风心下咕哝着。

一定能够很好看。

那人静静站着,楼挽风便静静看着,时光如水般从他们身边轻轻流淌过,无人知晓,浑然不觉。楼挽风心里忽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希望这个人能这样多站会儿,这样,他就能多瞧上一会儿。

都说美人如花,楼挽风倒觉得,这人像这片深蓝的夜空,深邃而空远。

那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被一览无遗窥视的对象,终于他似乎是站够了,也瞧够了,便将衣襟下摆轻轻撩起,姿态从容地席地而坐。

抬手横琴于双膝,两只手缓缓抚摸上琴弦,楼挽风在上方数清了弦,共七根,看来是把古琴。

那人微微沉吟,凝神细想了片刻,右手指尖轻挑,于是,简单的音调油然升起。

于是……楼挽风听见低沉的嗓音在这空旷的安静里,幽幽飘开了声声回音。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左手么指勾动起琴弦,悠然闭上眼睛,微微仰首,被挽起的发丝长过腰际,随着他的姿势,风起发扬,动情处嗓音隐隐在暗哑。

“凤飞!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轻轻一句低叹混着哽咽纠结在喉口间,他紧紧闭起的双眼有晶莹的光泽在眉睫处染染晕了开来。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琴也悠悠,人也悠悠,情也幽幽,泪也幽幽……还不等楼挽风听明那字里行间的情意,蓦地,那人十指一笼一扣,曲调顿时被他收在掌心,幽怨的曲音却已收不主地在四周回荡着,低低去去,来来回回。

于是楼挽风瞬间觉得很是压抑,惆怅纠结在心口处,被他唱得百转千回,忧伤也像是被中断的琴声感染了,空气里那份莫名的痛楚弥漫得到处都是。

那人忽然将脸埋在双掌中,仿佛在平息颤抖的歌声,颤抖的琴声。

于是楼挽风听见有人用暗哑的嗓音喃喃低语着,听不清晰,可是楼挽风却已经猜到了。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凤求凰……

这人弹的是凤求凰,那首让人期之盼之、喜之爱之、望之求之却终不得之的凤求凰……

哎,楼挽风自见到此人后已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叹息。

这人弹到几乎落泪,那他该是有多喜欢、多渴求他所爱的人啊!楼挽风惋惜地摇着头,却也知道这不关自己什么事,凑巧看到已经一场意外,可是……

可是他忍不住就想开口,忍不住就想说些什么劝一劝这人,他觉得自己很难过,即便他不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就是觉得很难压抑住。

他思忖良久,而树下的人还在沉默。

终于,感性战胜了理性,楼挽风行动先一步于思考,淡淡开口道: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他的声音虽然轻,却因着四周的无声而显得特别响亮。树下的人明显一怔,立刻双眼锐利地朝他直射过来,一扫之前的悲伤。楼挽风被这样的目光吓得顿了顿,口里却还在不自觉地在说:“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他知道自己贸然说话太冒犯别人,虽然不是有意,但怎么说自己也有些偷窥,见那人在听见自己的话后,尖锐的视线又慢慢转淡,最后轻声道:“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楼挽风不知道这人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会不会明白自己刚才念的那段诗里头的涵义,于是暗咳了一声,径自解释起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弹琴的,是我先来这里,我在树上睡了好一会儿了,听见你弹的曲子,于是有感而发,你、你可不要生气啊。”虽然语气里赔了一点小心,可是楼挽风自认自己也没有犯什么错,暗自扬了扬眉头,不过身子倒是往里缩了缩。

良久良久,那人都一直毫无反应,只微微抬起颈项似是想要看清树上那人的长相,可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那对楼挽风认为非常美丽的眼睛,仿佛透过层层密实的树叶,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他细细琢磨着楼挽风刚刚念过的诗句,重又转过身子,将眼光落在随风而动的湖面。光亮如镜的水面在夜色的衬托下闪闪发光,缺了大半的月亮像是被绞碎了洒在了水上。这美到令人为之屏息的景色明明无一不使人凝神动心,然而层层叠叠的光华中,楼挽风看见的,是一张年轻俊美、却透着孤独沧桑的笑容,零零碎碎的在光晕里轻轻浮动。

“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一曲凤求凰……”他闭眼喟叹,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恍若一段被简下的光影,暗蓝的长衫使得他整个人像被嵌在了黑夜里,腰间的飘带缠绕着发丝,将他描绘得犹如一只想要凌空而飞的鹧鸪,清怨得那么明显,那么的……想要一去不回。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硬挺的背脊修长笔直,整个人在光层中显得朦胧而孤寂。楼挽风见他一脸的深思,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转回头,莫名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那曲凤求凰在作祟,也可能是自己刚才念的那段东西在搞鬼,楼挽风原本刚睡出的一片宁静生生地就这么被打断了。

而且连他也开始跟着有点惆怅。

他从袖摆里侧摸出一块纯色莹白的玉佩,凑近鼻尖,暗暗嗅了起来。

冰凉的物件如这冰凉的月光,握在手里彻骨寒冷,必须靠着人体的温度去暖和它。楼挽风将玉包在掌心里,不一会儿,玉便温润了起来。

手里的物事在这宁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莹润,鼻息间有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清香淡雅,温暖绵长。

是风析的味道,楼挽风闭上了眼,这是风析留给他的玉,留给他的味道。

风析说,这是留给他的一份纪念。

楼挽风其实一直不明白风析为什么会在最后送给他这块玉,他记得这块玉是寸步不离风析左右的,那它应该很重要,可是风析却将它送给了自己。

他说这是纪念。

纪念啊……楼挽风于是更握紧了一些。

你要我纪念什么呢?纪念相遇?还是相识?还是纪念此时的离别、此刻的情怀?他不否认他对风析有一种独特的想念,这份想念随着这段时间的分开变得尤其明显。他很清楚白日在“第一楼”见到风析时心中那一刹那的激荡,他承认自己很怀念与风析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然不长,虽然从开始的误会到之后的和解是那样短暂,可楼挽风打从心里喜欢那种自然而然的相处。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未知的一切不是不怕的,不是没有胆怯的,尽管和施文然重逢成为了一种支撑着他的信念,可楼挽风明白,这份信念里未尝没有对风析的期待。

可是他在期待什么?

那隐隐的香味似乎因着掌心的温热而浓厚了一点,楼挽风把玉贴在唇边,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他在期待什么……

他在期待那个一生一世,那个风析说过,要陪着他的,一生一世。

“嗨,你说,真的有一生一世吗?”他突然很想问问站在树下出神看湖的人,也不管那个人会不会理他,就这么脱口问道:“你说,一生一世是个什么概念?”

树下的人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楼挽风这突如起来的一问,反倒是一怔。他大概已经全然忘了树上还有个人了,他一身隐匿的尊贵气质此刻被突兀的语气激了出来,淡淡道:“何来一生一世。”

楼挽风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下去,那人径自说道:“哪有什么一生一世……你觉得有时,也许片刻都不足,你觉得没有时,又或许一刹那就是所谓的一生一世。”

楼挽风在树上皱着眉头,不由得握紧那块玉佩,好像这人的话里有什么东西让自己很不安,不握紧一些就会有什么丢失。

“你能不能说得,恩,明细些?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一生一世很长的,一生的时间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刹那了?”

那人忽然一笑,笑中竟微微带出一丝讽刺,也不知是讽刺楼挽风还是他自己。

“倒是个实心的人,呵呵,就不知你这实心会不会伤着你自己。”那人重又盘膝坐下,幽幽地叹道:“哪有、什么一生一世啊……”

这番毫无头绪的叹息,似忠告似警告,楼挽风突然间被他搅得心神不宁了起来。

“你这简直危言耸听,还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实心了,你哪里又知道实心就会倒霉?根本不可理喻。”

那人倒也不介意楼挽风言语的过激,似是不经意般地抬首朝树上瞥了一眼,那一眼楼挽风觉得像被刀锋刮过脸庞一样锐利冰冷,身不由己地便放低了声音,喃喃道:“你凭什么说没有一生一世……”

“你问我有没有、信不信,在下倒也想问问,你有没有、你信不信?”他口气轻淡,像一阵风轻轻荡过楼挽风耳边,楼挽风一顿,他又继续说道:“你有没有一生一世可给?你信不信有人会给?你如此问我,倒不如说,是你想我说一番什么好让你相信,让你坚定。呵……”他呵出口气,那轻轻的、缓和的一呵让人不由生出一分温柔出来。

“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你希望从我口里听到你心底那些没有把握的话,好叫你生出把握来……你说我危言耸听不可理喻,在下倒是想说你强词夺理无事生非。”

一番似指责又似劝导的话楼挽风听了竟觉得双颊一热,觉着自己似乎脸红了。被人说中心事的感觉的确不好受,楼挽风一向大大咧咧,如此被人一顿硬生生的抢白反倒生出了惭愧。

“我也就这么一问,你犯得着这么较真么?”他轻轻哼了哼,却是明显中气不足。

“较真的人,似乎是你吧。”那人听罢摇了摇头,修长完美的长指拂上琴弦,有一挑没一挑的拨弄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见他好像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了,楼挽风觉得有些失落,这人一看就是为情受了伤的,自己还拿话去给人添堵,委实忒不地道了些。他心里暗骂自己脑子进了水,没事找事,可是道歉的话又咕哝在口里硬是说不出,于是想着想着就觉得难受了起来。

楼挽风本就是个生性直率胸怀坦荡的人,既然得罪了人总该说些什么,不然就觉得好像欠了什么一样,浑身不舒坦。可眼下,人家显然已经不想搭理自己了,那他还能说什么?

正前思后想着,树下的人忽然沉沉一按琴弦,有些用力,按得琴声“嗡嗡”震颤起来。楼挽风听见他用低暗的声音喃喃说着什么,却听不清。唉唉在心里无奈了一番,楼挽风也放开了心思,握了握手里的玉,他想起记忆中那缕清香,于是顺手扯了片叶子,凑近唇,轻抿着唇,就着树叶吹了起来。

只可惜楼挽风就叶吹曲的技巧生疏而不堪一试,既掌不了度又控不了力,才轻吹了一口气,难听的音调便破空响起,不仅楼挽风吓了一跳,树下的人也被打断了琴音。

“额……”楼挽风无奈地摸了摸头,撑着额际不知如何解释,“不好意思,刚学,吹得难听了点。”

那人闻言轻笑了声,沉默了会儿,忽然将琴搁置在地上,直起了身似是要离开。

楼挽风瞧见了一急之下问道:“你要走了吗?”

那人略有惊讶,没有回答,径自踱步至树下,抬手扯过片树叶,轻声问,“你想吹什么?”

楼挽风一喜,立刻笑了起来,“哦,没什么,随便吹吹的,我从来没试过,之前有朋友吹得特别好听,他教了一次,可惜刚才发现我全没学会。”也不晓得为什么,见他不走了楼挽风就心定下来,人也放轻松了不少,渐渐恢复成了之前那个话痨。

“你刚刚想吹什么?你哼个调子,在下听听。”

于是楼挽风仔细想了想刚才的自己是想吹什么,便道:“哦,前不久有位朋友一直听着一首歌。”他指的是他之前那个世界的同学,在还没穿越到这里时,他记得那阵子似乎大街小巷都在放一首歌。

“那曲子我觉得满好听的,我哼段你试试看,你随意,吹得不好我不怪你。”

那人闻言笑了笑,也不怪楼挽风话中的无礼,好像他在几句对话中已摸清了楼挽风的性子。

“咳,那你听好了……”楼挽风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悠哉悠哉地将调子哼了出来,只听到立刻便有空荡单薄的音色跟着他的嗓音一点点吹奏了出来。楼挽风被他高超的乐理技巧怔得停了停,于是那人也随之而停,静待他继续。

“你好厉害呀!我哼什么你居然立刻就能跟上了……”就是风析大概也没他这么本事了吧,这人好牛逼啊!“你吹得可比我好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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