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昀之体温偏低,可是手心却极热,握在自己的脚背上,楼挽风舒服地哼了哼,闭眼喟叹道,“哎,你手可真热啊,跟热水袋似的……”享受了一会儿后,楼挽风才有些良心发现,略感不自在地咳了声,“那个,你好歹救了我一次,而且我也说过,如果你赢了那个什么弋什么倾文的,我就请你喝酒……咳,所以我就留在陈玄绛这里了……我曲晚枫,哦不,曲挽风,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你就放心吧!”
白昀之听罢一笑,手指细细摩挲着楼挽风光洁的脚背,他的脚有点冰凉,此时虽已初夏,白日炎热可到了晚上却是夜凉如水,一不留心便容易受寒。
“怎么穿这么少?”说着伸手把楼挽风拉到身边躺下,楼挽风啊了一下,却也没什么异议。楼挽风守着白昀之几乎一天一夜,几乎没怎么睡过,此刻被白昀之拉着一起睡下,强撑着的疲倦便慢慢升起。
“我哪里穿得少了,我以前这时候都是穿背心的,哦背心你大概也不知道……总之在我们那,天一热都不会像你们这么穿的。”楼挽风已经不止一次地怀念现代的空调……何止是空调啊,他仰天一声长叹,老子怀念东西可多了啊,我的电脑,我的手机,我的……哦,是了,还有我的大然。
“这样么……”白昀之避开腰际的伤口,侧身左躺,声音清清凉凉的,“武林大会试会最后的结果如何?”楼挽风被白昀之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回答,“我不太清楚那些门派,叫不太上来名,你昏过去后就被陈玄绛送到了这里,外面的情况,我不知道啊……”他说完有些无奈的抓抓头发,“很重要吗?”
白昀之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心中一柔,探手抓住了那只折磨自己的手,然后握在手心里,轻轻说,“没关系……”反正早晚都会知道,他也不急于一时,眼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过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想到这里,白昀之嘴边缓缓浮现一丝轻松,舒了口气,“辛苦你了,多谢。”却未想,这么句话竟然令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楼挽风那个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只听他低声道了句谢谢,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谢谢啊,当时那把剑飞过来的时候,是你接下的……算起来,你对我也是有救命之恩了,我陪你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呢?”楼挽风向来奉行有仇报仇有恩还恩,白昀之虽然不熟,但好歹对自己有恩,所以即便从道德层面讲,他也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他。何况楼挽风心底觉得白昀之非常熟悉,对此人颇有好感,于是两下里一拍即合,此刻对于白昀之,楼挽风已完全没了之前的忌惮。
“哦……”白昀之点点头,口气却有点促狭,朝着楼挽风眨眨眼,“那你怎么谢我呢?”楼挽风的脚已渐渐被白昀之的手掌捂得温热,白昀之放开了他,“不会就只请我喝一杯酒吧?”
楼挽风又抓了抓头发,头发都被抓得乱了,“那你要我怎么谢你……我一没几个钱,而没多少权,没地位没人脉,没名声没势力……”白昀之闻言摇头,“这些我不要,也不需要……”楼挽风更无语了,“那你要什么呢?”
白昀之细细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道,“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伤了你,你会不会恨我?先别急着回答,仔细想想看……”他声音温柔而缓慢,在万籁俱寂的安静中有种拉人沉沦的魔力。
仔细想想看啊……楼挽风拧着眉心还真的仔细开始想,要是这个人伤了我,我会不会恨呢?他绷着一张脸冥神苦相的样子近看非常滑稽,可爱可怜到不行,白昀之没忍住笑了出来,“算了,”他叹了口气,“我还会在这里呆几天,两天后便是南安的春华夜,不如我们一起去赏湖看灯会,等我离开时,你不妨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如何?”他的口气里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诱惑,楼挽风呆呆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脑子里空白一片,白昀之又问了此,楼挽风才恍然想起对方在问什么,这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哦,好啊……”他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又没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两人之间本就该如此,没有一丝不合。
白昀之好像很满意,便轻轻拍了拍楼挽风的背,“那便这么说定了,想必你也累了,不如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便启程如何?”
楼挽风嗯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白昀之一劝他睡,他就真觉得有一点困了,他大大打了个呵欠,忽然起了白昀之的伤,便问,“你的伤没关系了?”白昀之点头,“不碍事的,放心。”他说完便伸手遮在了楼挽风的眼睛上,楼挽风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睡吧……”白昀之低柔的声音像是诱哄,然后慢慢一指点在了楼挽风黑甜穴上,楼挽风瞬间陷入了沉睡。白昀之这才缓缓坐起身来,为他细细拉好轻薄的被子,伸手拂上楼挽风眼下因劳累而显出的青暗。
挽风……他心底长长一叹,只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一齐被呵了出来,满室都是柔情。他低下身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唇,动作细致温柔,极慢极轻,怕一不小心惊扰了他,打乱这一室的安静。
良久,他才直起身,却舍不得从楼挽风身上移开,忽然又低下头,在楼挽风那张睡得红扑扑,嘴角还带了丝口水的脸上,深而沈地亲了一口。
挽风……白昀之眼中浸着满满的笑意,双唇移到楼挽风的嘴角,探舌为他舔去那丝带着甜味的痕迹,闭目一阵叹息。
风析永远都会喜欢你……永远永远都喜欢。
——第五卷·袖手南风·完——
第六卷:云淡风清
第八十六章:青青子衿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这一日一大早,天气一扫前几日连绵阴雨,骤雨初晴后的空气炎热了起来,盛夏逼近,绿荫环绕中已经传出了阵阵蝉鸣。
施文然独自坐在屋外的石阶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晃神。昼夜温差太大,他一直没睡好,这里的夏天完全不能令人接受,人人身上都里三层外三层,不仅要穿里衣和中衣,外边更是要再套一件外衣。虽然轻透如纱,可总归是件衣服,此刻施文然整个人都往后倒去瘫在了地上,空气闷热而潮湿,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好热……”他喘着气,半边右脸已经结了痂,这几天隐隐开始觉得有些痒,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去挠,但每一次都会被弋倾文拦住。此时弋倾文不在身边,这人昨天一大早便不知所踪,也没告诉自己去哪,没有了弋倾文的管辖,施文然对脸上挠心挠肺的阵痒有些难以按捺,不由地伸手就去抓,却不料横空一只手朝他探来,一把扣住。
施文然抬起眼,只见一人倒映在眼底,面色沉静不拘言笑地望着自己,“伤口结痂最忌手触。”他的手异常冰冷,像从冰窖里伸出来似的,四周的空气都被强行降低了不少。施文然收回了手,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叹了口气,“可是这很痒,唐涵我真是不懂,这种天气你们怎么就不觉得热?”不仅弋倾文如此,唐涵、霜降……甚至之前的白露和谷雨,每个人看上去都心平气和,点尘不惊,施文然从来没见他们流过一滴汗。
扣住施文然手的,自然是唐门近代最年轻的十四族长,唐涵。唐涵很少笑,眉目俊朗却因为瞎了一只眼睛的关系,半张脸被长发遮了进去,让人瞧不清那张原本端正而英挺的样貌。
而这也是施文然在与他相处之后,弋倾文才慢慢告诉他的。施文然当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这么疯狂,导致他亲手弄瞎了一只眼睛,难道研制出一种毒要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吗?
他难道不懂,什么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吗?
唐涵很少笑,可面对施文然,他似乎也有一种独特的包容,略略勾了勾唇角,算是笑了下,“以你的内力,自然也可以做到不在乎酷暑炎热,冰霜严寒。”唐涵早已能感受到施文然此刻功力之高,但他并不知道为何有这样内力的人却完全不懂什么是武功,而且在唐涵眼里,施文然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内力深厚却不知武艺为何,他悲天悯人可是那一天在唐门面对自己却极尽犀利之能事,万分不容侵犯,他执意要做唐门门主,却于毒理一窍不通,更枉论他连争这门主之位都不是为了自己……别人不知道,但这些日子的相处,唐涵不难猜测,施文然会想当唐门门主,跟本就是为了弋倾文。
唐涵对别人的私事并无兴趣,他只是心有疑惑,既然如此,为何不是弋倾文亲自去争,仅凭他当日深不可测的内力,闯一个唐中格并不是问题,至少比施文然要容易得多。
何况就单单只凭弋倾文那股那亦正亦邪的性子,似乎也与从前的唐纤颇为相似,也颇能让人接受。
所以唐涵很好奇,好奇施文然往后要如何得到唐门一干人等的认可。
施文然拍了拍衣袖站起来,他本身已经不矮,身高差不多也有183公分,可是在这里,183公分的身高似乎是个平均值,几乎人人都要比他高,施文然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不适应,不知道楼挽风在这里能否适应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
他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云林袖衣衫,“云林”是祁朝一种很普通的布料,因为轻薄而透气,所以祁朝临近盛夏时,差不多人人都会穿。然而“云林袖”又不同,“云林”一色成衣重在干净清爽,而“云林袖”则于细节万分考究,衣衫上每一处纹花皆出自南南城最大的“纹绣巷”,绣女一针一线均用了上等的云蚕。云蚕极为珍贵,饲养极难,并不如普通桑蚕以桑叶为餐,云蚕必须用西宁寒冬时凝结于白梅上冰露喂养,才能在春天成活。正因为刺绣所用的丝线太过珍稀,所以在祁朝,一件“云林袖”能抵得过黄金十两,堪比白玉。
这一件淡紫外衣罩在施文然身上,身姿挺拔,文质凛然。施文然的肤色本就偏白,如何也晒不黑,这件衣服便显得他肤色更加白皙健康,加之长年练习空手道与散打,他此刻这样一站,双腿笔直修长,容貌清秀俊朗,剑眉斜挑欲飞,星眸冰凉若水,双唇色淡红如梅。他笑起来时温和平静,让人一见即生好感,而他沉默时又淡漠傲然,只觉万分不得亲近。这两种奇异的感觉混合在一起,令人一见难忘……只唯有一点遗憾,便是右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疤,生生将这张脸上,那用含蓄与疏离凝聚起的平衡给划破,伤得一干二净,即便冷漠如唐涵,都觉得非常可惜。
可是施文然却对这道伤疤毫不在意,若不是弋倾文时时刻刻盯着,只怕这伤又要被他挠开了。
施文然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衣物而是十两黄金,弋倾文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至于好不好……坦然而言,有些东西对他来讲,真的不能用好与不好去比,现代和古代之间本就是不能比的。
“那要怎么做才能和你们一样呢?南安的夏天太热了,比我们在西宁的时候热多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施文然已经扯着衣领扇风,有细腻的汗水从他额际淌下。
唐涵对施文然的一无所知已经深有体会,也不再觉得奇怪,只是平时这样的问题都由弋倾文一一解释,如今弋倾文不在,唐涵不由自主地便详说了起来。有时候唐涵会想,似乎要拒绝施文然这件事本身,就有些难……因为这个人太温和太客气,即便某一刻他甚至温和客气到你就算知道这已经是一种疏离,可还是会难以克制地想要去亲近他,欣赏他。
唐涵此生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
“春绿东静江水浮萍,冬吹西宁岁月流静。夏烧南安长夜沈海,秋落北平渔火生情。”唐涵慢慢说道,“祁朝分北平、西宁、南安、东静四处,而季节分春夏秋冬彼此相应,南安的夏天是最令人向往的。”施文然一愣,极端地不认同,“向往?这么热的天还向往?”边说边摇头,“夏烧南安夏烧南安、烧……这个字还真是挺贴切啊……”
唐涵闻言极其难得的一笑,长年冻着寒光的眸子此刻竟有一丝融化,“明天晚上就是南安为期六天的春华夜,我想门主你应该去看看,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夏烧南安长夜沈海……”
“哦?”施文然被他说得一阵好奇,“是不是像庙会,额,台北的夜市……哦不对,”施文然言语混乱,现代与古代的词汇转换乱七八糟,“总而言之,是不是就是……就是,很多人在晚上出去玩?”他最后的总结令人啼笑皆非,真是难为了唐涵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呵……”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笑声,飘飘荡荡地在风中吹开,施文然只觉从那笑声中带出的热气朝他扑面而来,回过头,就看见弋倾文静静在站在树荫下,背靠在树上,姿态随意神情悠闲,白生生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抚弄腰间两片玉牌,拨弄得四下玉鸣声蝉鸣声,声声交叠,清若玉碎。
施文然突然觉得心里缓缓升起一股奇异的心安,看见那人怡然自得凝眸浅笑地看着自己,目光中的温柔静静流淌,一瞬间,连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心烦气躁都被全部打消,只剩下岁月经过彼此身旁后被遗忘的叹息,又凉又轻,直逼心底。
他不禁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碧蓝长天,眼神掠过的缝隙,是绿叶、蝉鸣、或是树荫、人影……又或许只是轻浅无声、肆意横生的情意。
夏烧南安长夜沈海啊……施文然安静地闭起了眼睛,来到这里,转眼已经夏季。
峨山派在江湖已有数百年历史,也是当今武林,唯独论资历论年历都能和少林寺并驾齐驱的门派。当年峨山派鼻祖洛昶天开山创派时,将整座悲云山从中断开,其内凿空,这才有了如今绕山而建的峨山派。
悲云山并不高,相比唐门依山而建的西宁祁冥山要矮上些许,但不同于祁冥山的苍凉清冷,悲云山则依山傍水,与东静仅有一山之隔,春夏交际常年无冬,一年四季皆是白日春风拂面,昼夜秋凉星辰,令悲云山在祁朝格外闻名。
此刻夏日炎风迎面扑鼻,悲云山脚下,一人快马而来,临到山脚缰绳紧收,一跃而下,正是参加武林大会试会归来的洛云。
武林大会试会结束后,洛云原本与门中师兄弟三人一同受邀留在陈玄绛宅中,但昨夜一封飞鸽传书将洛云急召而来,此刻洛云一身风尘,显然是收到信后便即刻启程,连夜快马加鞭才在第二天便赶回了悲云山。
洛云将马栓在了悲云山脚处一棵桃花树下,顺手喂了一块棉糖,轻轻一捋马背上白亮的毛发,长出了口气后才转身离开。他无法带马上山,每日傍晚都会有峨山派的子弟下山将马引进悲云山内,此刻他却没有这个闲暇时间。洛云走到到山底处,一手贴在粗糙度的山壁,悲云山终年与雾缭绕,山脚已是如此,到了半山腰更是浓雾深重。洛云掌心发力一拍山壁,提气纵身朝上一掠,峨山派的轻功身法江湖有名,洛云使的便是“足下云”,在没有借力的情况下能拔高两丈,只见洛云白衣长衫在山壁几次借力后,整个人已经不知所踪,只见到湿厚的云层将他的身影片片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