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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楼下下——by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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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山派之所以命名为峨山,藏在空山之中的楼宇形似峨眉,沿着陡峭山壁蜿蜒而上,上百间石屋岩壁而凿,乍一看,仿若一座被镂空的木雕,精刻细琢,也不知花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方能在百丈陡壁上凿出这上百间房。

洛云一身轻功翻山越岭不过片刻,已然来到半山腰。却见他脚下轻踩陡峭壁崖,呼吸却丝毫不乱,想来已是长年如此,翻山越岭对他而言已不话下。洛云轻敲山壁,右侧忽有石门缓缓打开,他侧身一跃而入后,石门缓缓关上,从外看去,隐于山间形同无物。

被彻底凿空的悲云山内别有洞天,仿佛置身于另一座山城。原来这悲云山整座山被从中由山顶到山底直接洞穿,阳光从山顶凿空的一丈圆心处透下来,洋洋洒洒一大片日晖,伴着云雾浮在空中,光影茫茫,甚至还能看得清浮光掠影中斑斑点点的尘埃。腾空于山壁的石屋错落有致,有花有树,抬头能望蓝天,低头可见溪水……水流经过流淌出阵阵回音,余音绕梁半宿不绝,偶尔可见飞禽走兽于树林之间,此景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洛云提气跃入顶上最左第一间石室,却见洛车子此时正盘膝坐于石床,神色平静。石室内除却洛车子身下石床以及踏门而入时左边的一张木桌,空无一物,木桌上的香炉中有烟丝缓慢绕出,安静祥和,一室馨香。

洛车子虽为洛云之父,然而乍一看之下,年约不过三十上下,容貌生的甚是年轻,他这样坐在石室中央,周遭空无一人只剩他一人,略显孤单却又说不出的自然,隐隐能见他独然一身的仙姿风骨。

洛车子此刻缓缓吐纳最后一口气息,将内力回归丹田,合掌收功。他睁开眼那一刹那,只觉蓬荜生辉,令原本灰蒙蒙的石室骤然大亮。洛车子望着自己的独子,微微一笑,似是已经等了他很久,也算准了他此刻能到。

“阿云。”

洛云对洛车子不仅仅有儿子对方亲的亲爱,更有徒弟对师傅的尊重,洛云立刻站起,洛车子伸手虚按示意他坐下。洛云坐下后,洛车子才继续说道,“第一次参加试会,如何?”他此刻口气很淡很轻,已经在用一个为人师尊的口气说话。洛云神色一凛后,面有惭愧道,“徒儿技不如人,未能替峨山派争得一席。”洛车子脸上并没有压抑,也没有生气,好像洛云输是正常,赢才是奇怪,“四年前武林大会是为师最后一次身陷江湖,阿云你可知为何?”洛云道,“徒儿不知。”自从四年后曲成仙做了盟主之后,自己便再没有见过师父出过这悲云山一步,虽然洛云心中一直都有疑问,但却从没问过一句。

此时洛车子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眉目温和,可眉心之处却隐隐闪过一丝痛苦,只听他轻缓的声音慢慢说道,“我已飞鸽再传,让你三位师兄在十日后的武林大会上莫要出手,静观其变,待盟主选出后,便即刻返回悲云山。”言语间似有无奈,洛云听后大为不解,“为什么?虽说这次试会我未能胜出……”可洛云年轻气盛,多少总有一份豪气傍身,武林大会也想一展身手,请各派掌门赐招,多得一些历练。洛车子早已预料洛云的反应,叹了口气,合衣走下石床,长发委地,却是一片蒙蒙的灰色。

只听他声音声音沉着似水,望向同样站了起来的洛云,“你随我来。”说完便踏出了石屋,洛云一愣后随即跟上。二人纵身往山下掠去,洛车子身形在空旷的山间如一只蹁跹的白色蝴蝶,形单影只,随风缭乱,洛云一直拼着口气才不至于被洛车子甩开,但即便如此之快的速度,足足半刻后,洛车子才在底下一处山林间停下。洛云一见面上神色大惊。此处是峨山派禁地,除历代掌门外绝不能进,即便洛云身为掌门独子,也未尝踏入一步,连靠近都从无。

洛车子缓缓走入林间,声音在林中响起,“内有八卦双阵,你跟着我的身形脚法走,不要错一步。”说完,身形在林间一抖,陡然间似变出了千万身影,洛云心下一紧不敢大意,立刻收了心神步步紧跟。洛车子脚下每踏出一步似乎都能在林间一阵变化,周遭林荫树影不停幻变,洛云眼前一片缭乱,不知不觉竟有些失神,脚下失力,险些踏错。这时洛车子清净的声音突然在洛云耳边响起,混着深厚纯正的内家真力,直接从洛云的耳中渡去一口长气。

洛云如梦中初醒,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踏出了树林,然而抬头一望,整个人却如遭了雷劈,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第八十七章

南安仲夏的夜晚比起白日要凉爽得多,微风拂过这座苍老悠久的古城,吹开一遍遍繁华喧嚣。

贵为祁朝的皇都,祁朝的皇城便位于整座南安城的中心,以平天楼为基点向外数百里皆为皇宫,而平天楼也是整座大内皇宫的正中位。平天楼下分东南西北四向,各向均有城门三道,共十二道城门。正东方三道门,中间一道便是平天门,左右两边各是左廷门和右玄门。三道门正接着通往南安城的三座石桥,桥宽约一百余步,笔直延伸至南安御街,下有引自南畔情江的护城河,静水流深,从平天门至护城桥末约九百九十九步,期间人马不得行走。

但唯有南安仲夏长达六天的春华夜,自平天门外,凡有护城河经过处,百姓皆可通行,共庆南安盛事,与民同乐,以示皇恩。

今日为南安著名的春华夜首夜,全城百姓几乎人人游街,自平天楼下延伸全城,直到情江末,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红通通的灯笼,远远看去一望无际地红色弥漫开来,染尽全城皆如血,好似没有尽头般,街上人流攒动,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南安城街道以棋盘式纵横交错,靠近皇城的中心地带更是落花流水穿梭在古城之中,数不尽的跨桥将一条条街道连接起来,此刻夏风吹过清凉如水,沿街杨柳依依随风轻摆,更有几只画舫于水上慢慢飘荡,玲珑精致,船身外用各式各样的花灯装点得风情万种。

南安城下“第一楼”名下自然也有一搜画舫,用来招待“第一楼”落宿于楼中天、地、玄、黄、人,这五字的贵客们。玉那些花楼的画舫不同,“第一楼”的画舫气派豪华,足有三层之高,活生生一座水上的“第一楼”。每年想要等上此画舫的达官名流数之不尽,然“第一楼”天地玄黄人这五字的客房又怎会人人住得起,无缘登舟的人便只能在河畔看着那搜画舫于水中悠悠地经过,街上行走的人甚至能听见画舫中的歌女弹词吟唱声,似是要歌尽桃花落,吟来荷叶香,衬着整座南安灯火通明,竟生生将暗蓝的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昼,香艳迷离至极。

施文然静静倚坐在画舫边上廊街的长椅上,幽黑的明眸中倒映着眼前一片繁华亮丽,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国泰民安,看着街上拥挤喧闹的人群以及叫卖声不断的商贩,到处都摆着小摊,施文然视力非常好,即便是在船上一眼掠过,却丝毫不落地统统看在眼中。有摆着字画摊书写字画的,卖胭脂水粉收金银首饰的,也有好多摊位上热气腾腾,有卖包子点心、馄饨面条的、捏泥人做麦芽糖的……更有街头卖艺的,周围一圈圈地围着人,从河上看过去几乎人山人海,满眼都是熙攘,满耳都是吆喝。

“好热闹……”施文然感叹,心里头觉得盈满了热气,好像一直以来的烦躁都没了,即便此刻他仍觉得有些热,可看着眼前满目温馨,只觉得好像回到了那个同样喧嚷的台北夜市。

“喜欢?”弋倾文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问,“现在不觉得热了?”他右手拎了一只酒坛,左手修长苍白的指尖捏着两只杯子,一只递到施文然眼前。

施文然转过身,抬头看着弋倾文眼中柔柔的笑意,仿佛被此情此景此人所迷惑了,接下了杯子,“很漂亮,我没想到春华夜这么美……可是为什么叫春华夜?”现在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弋倾文一笑,为他斟满了酒,“不知道啊,这个风俗已经有千年之久……要问为何在夏夜举办春华游会,我也没办法回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时唐涵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原来方才他一直坐在画舫顶上。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眼下的热闹衬着这样的嗓音,有份别外的意境。

“呵,”弋倾文一听笑了,“莫非唐涵是想娶妻生子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一句出自《诗经.周南》,本就是首庆贺婚嫁的诗,从性情冷漠的唐涵嘴里说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唐涵并没有接话,提着酒瓶翻身一跃而下,坐到了施文然对面。唐涵仿佛也被这万人空巷的场景给渲染了心情,朝他举起杯仰头喝尽。施文然略感意外,但他此刻心情实在非常好,笑着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醇酒入喉,在胃里慢慢融烧出他心中深藏已久的一份豪气,施文然忽然站起身来,竟接过弋倾文手中那只酒坛,撕开酒封,仰首便是一大口。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的兴致了。透明的酒水自施文然唇角蜿蜒而下,映得他双唇朱红,目中盈盈带光,笑意盎然。他回身去看眼前满目风光,风声人声喧嚣声,声声入耳,风香酒香红尘香,人生何处不是家乡。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施文然深吸口气,肺腑都被醇厚的酒精浸染,连呵出来的气息都温润醉人。

他回眸凝视着弋倾文,含笑轻声唱着,“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

弋倾文只觉呼吸一滞,心跳一停,紧接着便是自己整个人都跟着他吐出的气息而醉了,他慢慢接下施文然递给他的酒坛,长饮一口,跟着施文然的音调一起轻叹起来,“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

施文然长长一笑,又看向唐涵,唐涵也被施文然罕见的那份豪情气概感染,极其难得地温和展颜,举杯示意,微笑饮尽后,重又一翻身上了画舫顶头。

看着唐涵潇洒至极地一掠,施文然轻笑吟唱道,“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施文然的嗓音温柔低沉,周遭欢声笑语不断,近有曲调阑珊,远有吆喝叫卖,可是这悠远常静的曲子好似一把时光的剑刃,生生劈开了全部风华,只剩下施文然那样独特的温柔和亲近。弋倾文深深呼出口气,这就是真正的文然吗?丢开顾及抛却隐忍的施文然吗?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一瞬间,弋倾文能感到施文然的呼吸,歌声,笑意一点点地侵蚀到了自己心底,心下一阵泥泞不堪,被他无意之间的足迹踩得遍地都是心疼和怜惜,满心满眼都只写着那浅笑安然的一句“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

“朝来夕去的人海中……远方的人向你挥挥手。”施文然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借着酒精的麻醉,施文然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带给自己无尽愁苦又无尽忧心的人,突然感慨万千。

弋倾文被这种沉醉的目光注视得声音都低哑起来,“文然……”轻轻握住他的手,长念一声他的名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弋倾文的手心从来都冰凉,此刻施文然竟觉得灼热仿若火烧,烫得人神志不清,喃喃问出了出口,“夏烧南安、长夜沈海,长夜沈海……倾文,什么才是夏烧南安长夜沈海?”

倾文……

倾文……

施文然很少这样叫他,弋倾文只觉得今日当真开眼,他不知原来施文然也是可以这样的,可以这样矜持中带着一点纵情,可以这样恪守中混着一丝调笑……就着施文然的手,弋倾文忽然低头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伸手扣起施文然仍带着笑意的下颔,便朝那酒香四溢的双唇吻去。浓烈的酒瞬间从两人口中蔓延开来,施文然来不及反应,回过神却已经一滴不漏地统统咽下了喉。

低首与施文然四目相对,只听弋倾文低吟一声,“文然……”顿了顿,转眼狠狠封住了他的口。

湿热柔软的舌探入口中,仿若疾风掠境,再无一丝顾虑,好像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再无需退让,再不必忍耐,弋倾文一手扶住施文然的后颈,手指在柔软的黑发间轻缓抚摸,另一只手却牢牢扣住他的下颔,逼迫施文然张开嘴接受自己的侵入,一次又一次,后劲勃发的酒气迅速掠过全身,烧得弋倾文已经不想再去考虑其他,此时此刻他心无旁骛,只专注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人难得的温柔之中。

“文然……”弋倾文一边吻一边呢喃着,“文然……”似乎这个名字念一千遍就能重生一千遍的情感,一次次带着他从来不曾失去的悲伤和绝望,一次次感动自己,一次次沉溺自己。

“文然……”

酒入愁肠愁更愁。陈年的酒香气在两人鼻息之间悄悄云绕开,慢慢燃烧出炽烈的温度,施文然只觉心里有一个声音才拼命催促他,催促他放纵一下,催促他任情一下,沉醉吧,就一下,你看连这夏天的风都跟着凉了,那么今朝沉醉片刻又何妨……

我想可以喜欢你,试试看……文然,试试看,好不好?

是要有多少不安和害怕参杂在里面,才能问出这样一句话。

试试看,好不好?

那带着点小心和忐忑,真挚而深刻的询问,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历历在目……施文然深深闭上了眼睛,放纵一次吧,试一次吧,不会怎么样的,最坏的结果也早就准备足够了……还能怎么样呢?一种豁出一切的快感被酒精混淆着在胸腔一点点带出,施文然突然伸手将弋倾文整个人拉近自己,探出舌去纠缠他的,在他口中掀起一阵疯狂。弋倾文一震,立刻一把抱住他,狠狠地吻了回去。

周围那些喧哗吵闹似乎已经离开他们很远,施文然只觉彼此围出的这个世界既安静又迷离,悄声无息,只能听见从两人口中泄出的交缠声,每一声都刺激得彼此耳膜发痒,连感官都能跟着刺痛起来,仿佛将一切顾虑担忧恐惧害怕难受不堪统统全部抛下,终于只剩下这一丝真情真意,再不会更真、更深。

忽然不想再落于下风,施文然闷一声,凭着感觉强行侵入弋倾文口中,他也是个男人,他承认此刻他对弋倾文有欲望,他不甘心每一次都处在被动,他只想彻底遵从一下自己的心,随性而为。

你就真的已经这么讨厌我吗?已经不可挽回了吗……

前尘往事汹涌如潮,记忆中,这个人寂寞而孤独,一路走来,慢慢放弃了原本属于他的骄傲偏激,抽丝剥茧地开始只留给自己小心翼翼的温柔和体贴。施文然不是个无动于衷的人,这个人对自己的每一次好,一点一滴都渗透在了心底,慢慢抚慰了自己那片荒芜的空地,一不小心,转眼已经满心绿意。

施文然的舌一次次刷过他的齿列,引起弋倾文一阵颤栗,施文然暗哑一笑,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细细地看,那双向来淡然安静的黑眸此刻被酒精烧得亮丽至极,弋倾文只觉自己全部的思绪都被这双真诚的眼睛收了进去,直教人魂与神授。

“倾文……”施文然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双唇红艳如血,湿润美好得让人完全不想离开,“我真的,一点……”喘了口气,施文然低低笑了,刹那间芳华尽失颜色,世间万千光彩都不及他片刻微笑,弋倾文在这一声微笑中竟忘记了如何去呼吸。

“一点都不讨厌你……”

弋倾文几乎不敢相信,几乎以为是自己错听,这只是一场梦,不是真的而是假的……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张脸,手指轻轻摸过右脸那道长长的伤疤,一遍一遍,来来回回的抚摸着,直到终于才相信,这道伤痕是真的,这个人的笑是真的,刚才听到的话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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