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独生子?”谢晨风问。
林泽说:“还有个小我四岁的弟。从小在外婆家养着,没怎么碰上他们打架的盛况。”
谢晨风点了点头,他们站在IMAX影院前,谢晨风说:“这里能刷面卡吗?不能刷的话我请你看吧,你想看什么?”
林泽知道他给谢晨风买了衣服,谢晨风的意思是回请他看电影,但他看到票很贵,重要的是还没自己喜欢的,提议道:“要不改天吧。”
谢晨风说:“正合我意,又贵又没好电影,对着环形屏幕脖子酸。”
两人走出星光时代,夜空弥漫着暴雨前窒闷的气压,呼吸都像带着一股闷气,林泽说:“送你回家?”
谢晨风说:“我送你,次次都是你送我。”
林泽心里在想两人关系的事,现在开房的话,自己应该也不会被419了,起码双方都是愿意认真谈恋爱的,看谢晨风这副模样,不像喜欢一夜情的人。但谢晨风也没有提这件事,两人坐车回江北,一出站,外面便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雨。
他们踩着水花,沿着商店前的屋檐出来,又穿过北城天街,冷气吹在被淋得透湿的身上,有种年少时的感觉。
连日的窒闷之气一扫而空,到家门口时林泽与谢晨风都淋得湿透,谢晨风还穿着一身新衣服,他们站在力帆俱乐部外避雨,林泽又想起一件事。
“我没钥匙,在郑杰那里。”林泽说。
“去开房吧。”谢晨风笑着说。
林泽说:“不了吧,先等郑杰回来,去我家洗个澡?”
“开玩笑的。”谢晨风澄清道,没有再说,林泽只是想等郑杰回来,让谢晨风上去自己家过夜,睡沙发可以,和他睡一张床也行,但林泽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做爱,躺一起聊聊就好。
然而谢晨风没有多问,两人便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雨小了些,俱乐部后的网球场亮着炽烈的氙灯,照得夜晚一片光明,光线中洋洋洒洒飞下的雨滴,被洗得苍白的草地,别有一番奇异的感觉。
就像一个耀眼的,白色灯光下的梦境,四束光从网球场后投射而来,将隔壁的足球场照得一半笼在光芒中,一半隐于黑暗里。
“跟我来。”谢晨风突然说。
他牵起林泽的手,两人沿着体育场外围栏杆奔跑,踩得水花到处飞溅。林泽的ipad,录音笔留在郑杰单位懒得背,身上就一个手机一个钱包,全身湿透。
“这里。”谢晨风说。
他找到一个缺口,那里的栏杆稍稍用力能扳下来点,便踩着上去,又把林泽拉了上去。
“不会被罚款关小黑屋吧。”林泽跟着他跃下栏杆,进入足球场。
谢晨风道:“关小黑屋正好省住宿钱。”
林泽:“两男子深夜被拘留,明天我们会上新闻头条的吧!”
谢晨风哈哈笑,说:“以前我经常来,罚款也可以刷面卡,放心。”
他示意林泽在体育场等,从器材室后面拿出一个破旧的,掉皮的足球。
林泽把球踩在脚下,问:“你以前打什么位置的?”
“门将!”谢晨风戴上守门员手套,喊道:“你来踢,我守门!”
林泽也踢过足球,一脚开出去,谢晨风登时侧身,在泥泞里打滚,扑住了球。
林泽忍不住喊道:“好身手!”
谢晨风笑了笑,戴着大手套,作了个“嘘”的动作。
林泽又一球,谢晨风又扑住了。
林泽不是踢歪就是踢到门柱,要么总被谢晨风扑住,两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你来我往,踢了很久。
林泽道:“你放我进一个球很丢人吗!”
他看着谢晨风不羁的笑容,想了想,轻轻一脚。
谢晨风远远地看着林泽,那球慢慢滚向他,在他脚边停下。
谢晨风抬脚,用脚后跟轻轻一碰,令它进了球门,并朝林泽笑了笑。
林泽开始只是觉得谢晨风的这个举动很像小孩,但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他才明白谢晨风想说什么,那是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
杂志上说:球门就像一个男人的心。而入网的球,就是他收获的爱情。
电话来了,郑杰到家,问林泽在什么地方,林泽接了电话,一边说一边抬眼看谢晨风,征询地问道:“走吧。”
谢晨风收起球,摘下手套去藏好,又从原路翻出去,雨已经停了。
林泽主动邀请他,说:“在我家过夜?公交已经停了。”
谢晨风想了想,说:“过几天吧,今天我打个车回去。”
林泽嗯了声,他们安静地对着站了一会,彼此都没有说话。
十二点,体育场内所有灯光同时熄灭,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黑暗里看不清楚谢晨风的模样,只听见他说:“阿泽,我觉得我们挺适合的,要不就……试试……谈恋爱吧。”
林泽的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
谢晨风又道:“你……不想当零的话,我做也可以,没什么,嗯,没什么关系。”
“好。”他下意识地小声说,却想到这个音量谢晨风会不会听不见?遂声音大了点,说:“可以。”
“那我回去了,再联系。”谢晨风的声音很紧张,接着沿体育场外边的路跑了下去,林泽道:“等等!”
谢晨风打了个车,钻上车跑了。
这都是什么事?跟高中生谈恋爱似的。
郑杰电话又在催,林泽捋了把湿透的额发,哭笑不得,心里又充满了奇怪的悸动,这种悸动,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了。
第七章
谈恋爱要做什么?在原始社会是一堆狼牙,死兔子死老虎之类的猎物,呜忽而忽而的捶胸膛求偶;战国则是“月出皎兮,皎人僚兮”;五代十国又将是场国破家亡的生死恋;泰坦尼克上是伴着小提琴声缓缓走向生离死别;民国抗战则是一座城市的陷落成全两个人的爱情……到如今,谈个恋爱除了套上个“情侣”的光环外,几乎想不到能做点什么去证明两个人的爱情。在一起的方式无非也就是逛逛街,看看电影,发发短信。
这是一个浪漫已死的时代,房子,车子,无数物质罗织而成的网罩住每一个人,林泽曾经做过一期这样的专题,名字就叫“浪漫已死,拜金年代的物质爱情”。在做这个专题时,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哪天碰上了一个有感觉的人,打算好好谈一场恋爱,要带他去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怎么用浪漫的法子逗他开心,譬如说在繁灯的点点的滨江路边,掏出一朵玫瑰花,朝他单膝下跪,说句我爱你。
但真正到得这时候,林泽却赫然现实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尤其找到谢晨风这样的人……很难想象出拿着玫瑰花朝他求爱是什么场景,实在太雷人了。那天过后彼此就都像忘了球场外的那句话一样,谢晨风依旧每天来找林泽,林泽去腾讯新浪华龙网面试,谢晨风就在公司门外等着,面试完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吹会空调,吃吃喝喝,晚上去看场电影,回家。
“谈恋爱的好处就是。”谢晨风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了林泽一眼:“可以买两个人的团购券了。”
林泽面无表情道:“你就混得这么凄惨么?单位里连个陪你吃团购的同事都没有?”
谢晨风手指朝林泽点了点,说:“我们学校不一样,体育老师拖家带口的多,和别的科目老师交集很少,不敢乱约女老师出去。”
林泽平时想出来吃点什么都是和郑杰一起,现在听起来倒也能明白谢晨风的那种寂寞,说到底一起过日子,无非也就是衣食住行的事,这么说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还挺幸福的,起码想吃点什么,可以买张券叫上郑杰。
两人坐在甜品店里,林泽买了张券,沉默地翻ipad里的信箱,一连好几天面试没动静,他已经有点疲了。服务员端上一个超大冰淇淋果盘,两把勺子,谢晨风示意林泽吃,林泽吃了几口,才发觉不对。
这是情侣套餐,两个大男人一人一把勺子挖同份冰淇淋吃,怎么看怎么别扭,甜品店里的服务员全在看他俩。
林泽当即觉得说不出的尴尬,谢晨风倒是无所谓,说:“上次在满记里,你和郑杰不也是吃一份?”
林泽答道:“那不一样,和郑杰吃心中没鬼。”
谢晨风笑了起来,林泽又正色道:“说实话,之前你蹲守我多久了?”
谢晨风无所谓道:“没多久,就在你辞职的第一天。”
林泽问起他们认识之前的事,谢晨风倒是很爽快,一问就招,他第一次看到林泽是在满记,这话无异于交代“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先看到你jack’d上的头像。”谢晨风虽然竭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说:“觉得你长得还可以,逛了几圈,看见你了,和头像照片不太一样,在和郑杰吃甜品,看报纸。”
“哦——”林泽简直抑制不住自己那奸猾的笑容,谢晨风又正色道:“第二天看见你在星巴克,第三天……嗯,猎物。”说着谢晨风比了个手枪的动作,手指头瞄准林泽,说:“砰!”
林泽哭笑不得,这么说等于是承认谢晨风先看上的他,看不出谢晨风碰上个自己喜欢的,还会拿着手机满大街找,他说:“那个照片是学生时代拍的,现在被社会摧残得老了。”
谢晨风一本正经道:“这样刚好,起初我还担心是个不懂事的小孩。走吧走吧,老子浑身不自在……”
两人在一群服务员以及周围顾客的围观下火速吃完一份情侣冰淇淋船,逃离了甜品店。
外面下着雨,这雨已经下了两天了,从前天晚上体育场出来就下到现在,将连日来的燥热一扫而空,却也下得人心情阴阴的。谢晨风忽然道:“我晚上不想回去了。”
林泽答道:“为什么?”
谢晨风耸肩道:“不为什么,想和你一起。”
林泽道:“那来我家住?”
谢晨风点了点头,林泽正在想去哪,和谢晨风呆多了,整个人都被他带得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谢晨风总是做什么都无所谓,去哪也无所谓,这态度对于林泽来说却很有所谓,因为他总要绞尽脑汁想去哪里打发时间。
而林泽的钱不多了,不上班的日子存款总是花得很快,找工作又找不到,这蛋疼的人生,和谢晨风出来不能总是让他付账,一天至少也要花个七八十到一百,若有工作这些钱都是小事,但一辞职就总有种坐吃山空的不安全感。
“上网去么?”林泽知道附近有家挺好的网吧。
谢晨风在前面走,回头道:“不上,我不喜欢上网。”
林泽想了想,又说:“打电动,去么?”
谢晨风说:“不去,太吵。”
林泽真是拿他没办法,那你提建议啊!他又想了一会,提议道:“我想睡午觉,去我家睡午觉吧?”
谢晨风马上赞同道:“可以。”
林泽终于找到最佳方案了,以后每天在家里睡觉,让谢晨风在一旁坐着上网就行。既省钱又养生,他走在后面,手机忽然来电话了。
那头是一个最近才联系过的师兄,问:“阿泽吗?你最近是不是辞职在家?帮我个忙吧。”
林泽先前也让这个在网站的师兄帮找过工作,当即停下脚步,说:“对,怎么了?”
谢晨风在前面停下脚步,星巴克里的小哥朝他们打招呼,林泽朝里面看了一眼,挥挥手,师兄又在电话里说:“武隆那边出了点事,山体垮塌,我这里抽不出人来,你能帮我去采访一下吗?用我的记者证,没有摄影师,只有一台手提摄像机。”
林泽当即道:“可以,什么时候去?”
师兄道:“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林泽说了,师兄马上道:“北城天街等我。”
谢晨风站着看林泽,林泽挂完电话以后说:“去采访,武隆。”
谢晨风道:“帮别人?”
林泽点了点头,把情况说了,那是一个铁矿坍塌,小半个矿山连日暴雨,垮了下来,谢晨风道:“够危险的,一定要去?”
林泽说:“去吧,那边伤亡人数还没出来呢,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
谢晨风又问:“名记,容我阴暗一下,你师兄自己怎么不去?”
林泽知道在谢晨风的世界里,人都是坏的,这点似乎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都没怎么改过,遂认真答道:“我那个师兄,零八年汶川地震可是全程跟了下来的,余震的时候,他带着一群记者朝快要塌下去的国道边上冲,就是为了把几个去打水的藏族小孩抱回来,你觉得他会怕个矿山塌方吗?”
谢晨风嗯了声,不再说话,林泽道:“你先回去吧,回来我给你打电话。”
谢晨风不吭声了,林泽在北城天街等了会,师兄来了,把记者证朝他脖子上套,又提着包给他,翻通讯本子,说:“你到武隆之后找姚喆……”
林泽道:“凤凰网的那个吗?我也认识,一起吃过饭的。”
师兄道:“那正好了,你坐大巴去,到了以后……”
林泽:“我知道的,你最近还在忙什么?”
师兄悲愤道:“我老婆快生了!全家都在医院守着呢!”
林泽笑得打跌,说:“快去快去……”
师兄又叮嘱了几句,转身跑了,林泽则打车去火车北站,谢晨风坐在一旁,拿过他的ipad上铁道部网站买票,林泽低头看师兄整理出的采访要点,喃喃道:“妈的,全是硬骨头,没一个轻松的。”
“身份证。”谢晨风道。
林泽抽出身份证扔给他,谢晨风买好票,到火车站时剩下十分钟,谢晨风拿着林泽身份证去打票,林泽又拨通师兄的电话,站在入站口外跟他确认几个问题,谢晨风过来递给他票:“我去买泡面和水,你上去吧。”
林泽一路冲进去,朝谢晨风说:“不用买了!回来再联系!”说着上了车,又过了几分钟,谢晨风钻上车,坐在林泽对面,问道:“你晚饭不吃了?”
林泽嘴角抽搐,看到谢晨风手里的另一张票,说:“你其实可以不用去的。”
谢晨风说:“你得了便宜卖乖。”
“好吧。”林泽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谢晨风道:“就当是去玩了。”
林泽脸色一变,低声道:“不是去玩,到了以后你得听我的。”
谢晨风漫不经心地点头,抱着手臂,躬身脱掉运动鞋,把脚抬起来,踩在林泽腿间的椅子上。
林泽也脱了鞋,一脚直接踩在谢晨风胯间。谢晨风登时夸张地噗了声。
林泽忙道:“不玩了不玩了……”
谢晨风过来揍他,林泽大叫道:“我说!不玩了!”
谢晨风把林泽按在硬座的椅子上,怒道:“没这么好的事……”
整节车厢里只有他们俩,林泽哈哈大笑,要把谢晨风踹开,谢晨风力气大得要死,林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死死按着,两人扭着扭着,谢晨风俯身下来,在他脸上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