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扣风对怀中咿咿呀呀又开始寻找他左手拇指的幼儿露出一抹微笑,“斩云,大哥很厉害吧!”他笑看终于找到自己手指开始心满意足吸允的婴儿,低语,“大哥会保护你,”不再害怕,不再退缩,不再回避,为自己也为怀中尚天真无邪的幼弟。“毕竟父王派人教导我各种武功谋略,我怎能让他失望呢,是不是!”看着小斩云粉泽的笑脸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一双极为漂亮的乌亮双眸映出自己的身影,凌扣风忍不住低头亲亲他:“我会保护你。”他立誓般的轻语,只要有他在,任何人,哪怕是父王,也休想动斩云一根指头!
清晨,天色尚未见亮,就见一顶小轿急匆匆赶向“朝天城”。轿内正是当今左丞相言珣。当朝帝王离宫三月,奏章文件就托与左右二丞相。然而,今日来的如此之早,却是为了……
“丞相大人。”清脆悦耳压低的童音让在轿中闭目思考的言珣震了一震。他一跺轿底,轿夫们连忙将其放下,掀帘恭请左丞相出轿。
言珣正正衣冠抬目望去,在四名家丁手执灯笼的映照下,前方一位男童衣着月白袍服,襟上绣有一条苍龙昂首怒目,几欲腾空而去,他年纪虽小,还在轻轻抚拍怀中一名稚婴。
言珣看了,深吸一口气依礼参拜,“原来是苍王殿下,不指殿下有何贵干。微臣受命陛下处理政务,还有诸多要事待办。”
男童抬目朝他一笑,但见他容颜俊秀,眉目灵动,看起来天真烂漫,笑意吟然,然而言珣却发觉他目中一片冰寒。
凌扣风也不去指责言珣的无理,只是慢吞吞道,“言丞相日理万机,本王自是清楚,不过昨晚有若干贼子偷进宫来竟敢胆大妄为,放火烧了“清和殿”,侍卫捉了许多问不出半点端倪,未免叫人有些奇怪。本王捉到一个供出的内情却颇让人玩味。”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哄拍幼弟,却把言珣惊的冷汗浸衫。
言珣定了定神,作出一幅笑脸来:“本相与殿下有要事相商,你们都下去吧!”各轿夫、家丁低首齐应一声“是”将灯笼放置于地,匆匆退下。
斜眼打量四周天色沉沉,一片寂静,再加上这里树木葱茏,灌木横生,原本是偏僻角落,也不怕有人忽然闯入。
言珣定下心来这才一躬到底,“殿下昨晚受惊了,也是御林军的疏忽,竟让贼子潜入皇宫,惊扰殿下,不知殿下抓到的狂徒是何方来历,潜入宫中意欲为何?除了烧毁大殿外还曾作了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
凌扣风微微一笑,“入宫的贼子竟是受聘宫中显贵前来刺杀本王,只是他们多半分辨不清宫中道路,竟然摸上‘清和殿’,呵呵……真是可笑。”言珣赔笑两声,暗中却咬牙切齿,未必是他们辨不清方向,定然是你引诱而去。他心中暗凛,原本不将苍王放在心上,不料——他果然并非等闲。
“对了,”凌扣风不经意的将话锋一转,“言丞相,你可知道那人供出的主谋是谁?”他笑吟吟的偏头侧问,灯火映照之下,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容颜俊丽,只是一双眸子如寒星般紧紧盯着他,丝毫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言珣心中一紧,故作不在意的弹弹衣冠,“请殿下明示。”
“这件事原本机密,但——”凌扣风收了笑意,面庞凛然,年纪虽小却叫人不敢轻视,“那人曾于一旁偷窥于是知道,”他顿了顿,见言珣不自觉地绷紧身躯,目中闪过一丝冷冰冰的笑意,“派遣他们的主谋——正是龙骥大将军何浩维!”
言珣骇然震惊,猛然抬头望见那白袍小童轻灵眸中的一片了然,他……想必已经知道实情,为何……嫁祸于龙骥将军?何浩维的胞妹曾为烈帝凌飞龙的宠妃,所出四皇子陵王是现有皇子中最有才干之人,兄妹俩蠢蠢欲动,暗中图谋将陵王抬上太子之位,与自己早是死敌。
言珣定定心神,悠然而笑,“只怕殿下捕获的贼子说了谎话吧!何浩维乃堂堂大将军,殿赐一品官员,他怎么会做出有害殿下的罪行。”
“是吗?”凌扣风轻轻笑了笑,粉白嫩面,唇若涂脂,说不出的清俊动人,他慢吞吞的说道,“只怕有人不会这么想吧!”他有意无意瞄了言珣两眼,“言丞相既然不认为是何将军所为,那么,又该是谁呢?”他侧头笑问,一派天真无邪。
言珣心腔紧缩,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将一件谋杀亲王的大案扣到他的死对头身上,究竟有何用意。听他口气,若不扯了何浩维作为主谋,这杀人之罪就要归到自己身上来。言珣急速寻思,忽而面露微笑,罢了,苍王毕竟是名幼童,眼下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能将何浩维扳倒,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这小子也太过聪明,留下来必为后患,言珣偷眼觑向凌扣风,见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震,连忙收回视线。
仿佛察觉言珣正在想什么似的,凌扣风越发笑得愉快,他面露稚子微笑,说出来的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言丞相啊,何将军这件事可做的笨了,父王透露出什么为帝的话语分明是借刀杀人嘛!”凌扣风目光闪了闪,灯光吞吐让他的脸庞一明一暗,看不清究竟蕴藏了什么,“天下人都知道父皇讨厌我,但碍于母亲不能亲自动手杀我罢了。如今放出这话就是为了引诱宫中权贵除掉我,就算事后母亲追问,父王也可追究到底推卸责任。”凌扣风静静凝视怀中小弟仍然咯咯笑着要抓住他的左手,“毕竟,除了母亲,世间没有父王不能杀的人,牺牲一个何将军,换来他与母亲朝夕相处而无碍事之人一定很划算把!”
童音虽轻,却字字重重锤在他心中,言珣脸色大变,顿时汗透重衫:他怎么没想到呢,烈帝对水惹玉的疯狂迷恋已经毫无理智可言,对其子能独享水惹玉的怜爱恼恨之极,想方设法要将母子分离,却为水惹玉一句轻轻要挟不敢轻举妄动。自己怎会如此愚蠢妄想要在凌扣风未成气候之前把他杀了。事后如果水惹玉追问,烈帝绝不吝于将自己斩首以息其怒气。
言珣脸色阴晴不定,他极力力持镇定勉强抱拳:“多谢苍王殿下指点,不知苍王抓获的狂徒在哪,请让下官带回去让刑部细细盘问、画押之后再行定度。”
“喔。”凌扣风郑重的点点小脑袋表示了解,他一弹指,护龙幽灵般出现在他的四周,押着一名面色萎缩,看来受了极大痛苦的黑衣人,“其实他早就招供画押,”凌扣风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交给护龙并示意他将供纸和地上跪着的黑衣人押送到言珣前方,“当然——到了刑部他也说不定会翻供。”凌扣风有意无意暗示着什么,笑微微的看着言珣唤来侍候的人将其送往刑部。
“下官会确保他不再翻供。”言珣拱拱手,目中闪过一丝杀机不再多言,匆匆向凌扣风告辞,起轿离去。
“啊!”凌扣风吐出一口气跨下双肩,对着怀中朝他傻笑的小斩云扮个鬼脸:“云弟呀云弟,你倒好命,什么事都有大哥我来做……你还笑……”凌扣风微感不平作出怒脸,作势在小斩云粉嫩的脸颊轻咬一口,不料斩云皱皱鼻子,皱皱眉头,小脸儿一歪,呜呜几声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喂喂……”凌扣风手忙脚乱,老天,怎么忘了斩云对自己的喜怒哀乐极为敏感,脸色稍沉他就放声大哭。凌扣风无奈的苦笑,虽是幼儿——但这么爱哭……还真少见呢……
“朝天城”外东里巷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便是龙骥将军的府邸,现下它迎来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烈帝最厌恶的孩子苍王凌扣风。
“苍王一早来此不知有何贵干?”何浩维脸色不豫的询问,不客气地打量眼前易服而行,受过什么打击似的瑟瑟发抖面色惊恐不定的小童。
“是……是这样……”凌扣风在他凌厉的目光下越发惊惧,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将昨夜大火有人试图行刺自己一事一一告知。
“噢”何浩维眼中厉芒一闪,纡尊降贵将身体微微前倾,感兴趣的询问:“言丞相今日早早入宫——凑巧将你手中的叛贼带走?”
“是。”凌扣风愁眉苦脸把怀中的斩云抱的更紧,愈发像个遭遇大难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只是……”何浩维心思一转故作不在意的弹弹衣裳,慢悠悠向后靠在椅背上,“殿下为什么前来找我?这事应当交给刑部才是。”
“可是……可是……”凌扣风哭丧着脸,“言丞相说他会把人犯带到刑部呢。我……我还以为应该告诉何将军一声——宫中守卫不是在你管辖下吗……没……没想到是言丞相……”
“哼。”何浩维浓眉一挑怒火中烧,霍的一声站起来来回度步,“这事又岂容言珣插手!”他目光一侧落在缩着双肩惊魂不定的凌扣风身上,心中不屑:说什么陛下想立六皇子为帝,看他那副模样岂是君临天下的材料。
……不过水惹玉对陛下的影响绝不可轻忽,万一……斜斜看了扣风一眼心中闪过森森杀机——留下他必是后患,但时机未到万不能轻举妄动。哼,言珣也怕陛下一时糊涂让这娃儿登上至尊宝座,所以抢先动手——哈,他的急不可耐倒让我有一个绝佳借口。何浩维心中转念已有主意,他露出笑脸,对凌扣风温言软语:“殿下请安心,微臣定当不遗余力追查幕后真凶!”
凌扣风起身千恩万谢告辞出了何府,乘一顶软轿匆匆赶回摇松殿,直到进入内室他才松了一口气,疲惫的倒向床榻,凌扣风侧首与小斩云对视:“斩云,大哥好累。”扣风自言自语伸手逗弄满脸傻笑的稚婴,“你倒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凌扣风心中略有不平带着恶意的捏弄斩云软乎乎的脸颊,奇怪的是,斩云竟似开心的紧依旧咯咯笑个不停。
“唉”算了,凌扣风闭上双目微微露出笑容嘀嘀咕咕,“你开心就好——为了保护你杀人放火挑拨离间大哥都做了。”凌扣风伸出一手将斩云搂入怀中,确定这个软绵绵粉嫩嫩犹在不停扭动的温热身躯还活着,“云弟你千万不能死啊!”
次日,凌扣风播下的恶种已经开花,言派一口咬定何派图谋不轨行刺亲王,何派指责言派做贼心虚,擅自处置人犯不交予刑部,分明是其中有鬼。原本隐藏在高官面纱下两派激烈的斗争及此掀开。以言珣为代表的拥太子派和以何浩维为代表的拥陵王派迅速泾渭分明,把个朝廷闹得天翻地覆——然而,没有人敢将此事通报“辞月宫的凌飞龙”,谁都知道——烈帝着恼起来就代表一片血腥。
辞月宫,月华正明,星河如练,夏日的夜晚分外澄静,小心让水惹玉睡去的凌飞龙走出殿外来到一座用天然林木搭建的凉亭。亭外早有一名专属帝王的密探等候多时。
……茶香四溢但凌飞龙没有心情去品味,“噢?”他只吐出一个音节就不再作声。月光温婉妩媚却照不明亭内的烈帝,反将阴影投射到他的脸庞,让凌飞龙看起来有些狰狞。
“言珣与何浩维就那么愚蠢?”凌飞龙扬眉,轻柔带有几分笑意的嗓音让探子在这燥热的夏夜如坠冰窖,情不自禁瑟瑟发抖。
“是……是……”探子拼命想要抑制颤栗但显然效果不佳:“何将军……与言大人……可能都想趁这个机会除掉对方……陛下……是否派人阻止……”
“算了。”凌飞龙有些厌烦的向后一仰慵懒道:“不用管他们——你先下去吧!”
“是。”探子匆匆告退,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愈发深了。
“扣风呀扣风,”凌飞龙微微笑着以指尖轻磕石桌,雍容宛转看似风流倜傥的神采中有些吃惊,“你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孩子,”他低语,想起那对同玉一样美丽纯净的眸子,“或者……我真应该立你为帝……”弥漫在晚风中,凌飞龙清泠的笑声四处散去……
三个月,一年最酷厉炎热的夏季在凌扣风的戒备中过去,初秋带来的凉爽让他松口气,自己最讨厌的炎热已经退场——是不是意味着危机也会消失呢?
“父王,”见过母亲的凌扣风抱着幼弟找到正在偏厅翻阅奏章的凌飞龙。
“哦——见过你母亲了?”凌飞龙也不抬头淡淡随口问。
“是!”凌扣风打量眼前一身明黄衣袍金冠束发淡然如仙,骁勇天下的帝王,是酷爱杀戮和鲜血的残酷魔王,也是掌控他命运的父亲。
“还有事吗?”凌飞龙合拢眼前大臣递上来的议本,微笑看着他,臣子们所谓的急事不过是由这名孩子一手策划出来的好戏,由大殿失火到重臣试图刺杀苍王最后扯上谁为东宫之主,言何两派斗得你死我活,在这暴力专政的国家中三个月内暗地里不知死了多少谋臣战将。起因……却是一对父子!凌飞龙略微有些失神的笑了:令人厌恶又不得不赞叹的儿子呀!
“父王,”凌扣风低着头没有看见他的神情,“请你不要再说什么如果我为帝王之类的话引起大臣们误会。”
“你在命令朕吗?”凌飞龙一挑剑眉倨傲睥睨着他,说不出的狂妄不羁,流窜于举止眉宇的却是隐藏在笑意下的杀机。
“我会告诉母亲——为了保护斩云我决定加强自己武事训练,日后……只在每月初一去看望她一次。”
霍然起身凌飞龙拉开檀木椅急步走到凌扣风身前,语音微颤,“此话当真?”如果他真的做这样一个要求,玉也不会有异议吧!强行按捺猛然窜上心头的喜悦,凌飞龙忍不住微笑——比起玉要求每日按三餐见他儿子,这个提议无疑让他欣喜若狂。
“是!”凌扣风目光黯然,明知自己几乎是重病母亲唯一的期盼……但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否则他与斩云必有一死——在父王巧妙的安排下。
略略收敛自己的情绪,凌飞龙笑意盈然凝视着扣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样做对你才是最好,”他漫不经心伸手逗弄扣风怀中的幼儿,“是为了他吧!毕竟出生不久的婴儿很容易死去……”
“我会好好照顾他!”凌扣风猛然抬头连退几步,拒绝让父王占满血腥的手碰触天真无邪的幼弟,“父王,”他防卫性的抱住斩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双瞳微缩凌飞龙言不由衷的笑笑:“当然——今后不会再有胆大妄为企图加害于你的无知之徒,”他像在允诺,“而你——最好也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凌飞龙双目一冷,宛似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