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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云天——by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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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的心肠并无人理会哪,心中微微酸楚,他转头瞧着一直协助在侧的弟弟,“斩云。”

“嗯?怎么了。”凌斩云从军报中抬头,眉目被疲倦烙得深刻,眼光流转间闪动的亦是逼人的锐利,再不复当年天真。或许我错了吧,模模糊糊想到许多事,凌扣风温言笑道:“乏了没有,来这里你便连续忙碌好几天啦。”

摇摇头,凌斩云垂目不语。听着帐篷外略带凄声的更鼓,闲闲用指尖敲打书案敲出一首曲调,依稀是宫女清唱的情歌。静静聆听,凌扣风忽觉许多年了,他却没有与斩云好好相守过一天,暗中有了愧疚,“你……”

“大哥,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罢。”凌斩云忽然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

喉头一滞,眨眼间生出的温情就像微风一样细细溜走,扣风只觉口里干涸,他舔舔唇,吃力道:“……是呀。”

“那就好。”凌斩云淡然一笑,又低下头。

怔怔望了他半晌,凌扣风只觉冷意窜上脊骨,他摩挲手指不自觉想今年的冬好长。

******

秦妃暮在时,已经将行军逼近皇城,若所料不错,城内应该有他接通外敌的眼线;当日斩云得城应该派有督察,此人若不是内贼便是玩忽职守!凌扣风丢下手里急报,军中既然有斩云镇守,想来突破七国重围的日子并不遥远,他倒可以得空去会会那人。

这日晨光初现,扣风便带了乐铭悄悄离营。

看来秦妃暮已说动敌方由他领兵啦,近日原本散乱的七国联军开始进退有度,应付从容。再这样久拖不决始终是件祸事。凌扣风问道:“乐铭,事情办好没有?”

“已经办妥。”乐铭点点头,“臣已命八百里加急快马传令回京安抚重臣,同时也通知赵稷将军前来接应……”他迟疑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目前朝中无主,边境的事虽然急迫但有赤王坐镇应无大碍,您应该尽快回朝天才是。”

摇摇头,凌扣风转开话题,“张将军一人在宛琉作战不知应付得来不?”

“没问题,”乐铭只好顺应他的口风呵呵轻笑,

“张小子前些日子才打了个大胜仗,打得宛琉四下逃散溃不成军。如今战事已近尾声,据说他现在无聊得只喊闷呢。”

凌扣风笑着摇头,拿这乐天的下属没办法,调拨马头飞驰锡兰。清晨的和风翻卷他的长袍,阳光洒下一层金粉,镌刻在他的眉目之间,使得他随意顾盼竟似画里的人物,飘逸绝伦说不出的好看,乐铭怔了怔才回神,暗喜陛下终于回到以前的模样,连忙呵斥一声紧随苍帝而去。

来到皇城,凌扣风下马闲步,却见宫墙破败处处荒芜,四处杂草丛生,只有百姓搭建的窝棚里有些人声,听得马蹄叩击,一些不解事的幼儿好奇围观,却被脸色惨白的大人连连呵斥,拉着躲入破破烂烂仅容避身的小屋。

凌扣风的眉头越皱越紧,前些日子虽来看过但没料到城内处处如此。纸张上的方寸河山究竟代表了多少人性命。

目光落在几具放置路面用几块篷布草草掩埋的尸首上,他声冷如冰,“这地方怎么会落败成这副模样?”

小心牵着马匹绕开尸体,乐铭瞄了他一眼,“锡兰最初乱在他们国王手中,王族荒淫,被昭朔王趁机入侵,不服的民众一律遭到极刑。后来赤王发兵征讨,锡兰国的精兵强将几乎被尽数歼灭,这两次大乱已经让它元气大伤,但逃亡的王族不甘就此罢休,这次勾结抚仙等七个国家强行征军,结果现在……”

“督察监管锡兰的那人呢,为何任由逃亡皇族在自己眼皮底下聚众闹事。”凌扣风微微动气,偌大一个国家三番四次遭受战争,说起来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私心。他见众人惨状如斯心里愧疚,愈发想要做些什么弥补罪过。

乐铭怔了怔,赔起笑脸,“陛下恕罪,微臣前些日子忙着审查军务,后来又应付赤王,一时,就忘了……”

凌扣风深吸口夹杂焦火烟尘的空气,冷冷开口:“锡兰的督察是谁,住在什么地方,乐贵人,你带朕瞧瞧去。”

看来苍帝是动了真气,乐铭苦着脸心中思忖,脑里快速闪过有关锡兰的情况回道:“回陛下,那官儿叫杨荣木,当初是与锡兰交接的长陵郡郡守,为政平平,也没多大劣迹,赤王出征锡兰时他侍候得倒是殷勤,大约殿下瞧他善于揣摩心意就赏出一个肥缺……”凌扣风瞪他一眼,乐铭缩缩头,跟在其后不敢多言,“若他还在皇城,应该在城西原九王爷府邸,陛下请随我来。”他也不敢上前,只是在侧指点行路。

两人穿过几条街道,向西拐过一条窄巷,顿时像置身另一世界:一条皆由青石板铺就的通衢大道笔直通向气宇恢宏的王府,那块描金漆木黑底金字题了“杨府”二字,红重铁门,兽环灿然,一对石狮不知有多威风,凌扣风只是冷笑,“好大气魄!”大步上前,眼看就要踹门而入。

“陛下且慢。”乐铭想起当年赤王率兵入宫时也是这般无所顾忌,踢门闯入,暗地里不由发笑,这二人果然是血亲兄弟,生气的发泄方式一模一样,“陛下,目前我们还未得知他是否与敌方勾结,这样贸然闯入,嘿嘿……似乎不太妥当?”

哼了一声,凌扣风负手而立,“那好,乐将军你顾地重游也算个熟客,朕今日就听你的安排,见见那或许另有苦衷的杨荣木。”

乐铭与他相处多年,也不将他的讽刺看作变天征兆,厚起脸皮打个哈哈上前敲门。

过得半晌,连乐铭都快忍不住动气欲待破门时,总算有人应答了,一个青衣奴仆开了门也不放他们进去,站在里面懒洋洋将两人扫了几眼,“我家老爷还在睡呢,有事午后再来。”说着便要关门。

“慢着!”顾不得苍帝在旁边讥笑,乐铭一个箭步跃上去卡住大门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睁大狗眼看着我!我乃堂堂龙虎将军乐铭,如今接手锡兰战事,现奉陛下之命询问杨荣木,赶快给我叫他滚出来,不然……哼哼,小心我把你这小小杨府夷为平地!”

那奴仆仔细看了两眼顿时慌神,“……原,原来是乐将军,奴才眼拙,一时没认出换了便装的将军,奴才该死!”自打两个嘴巴连忙让两人进来,一面赶紧让小厮迅速通禀杨老爷一面赔笑将人引入客堂。

凌扣风不紧不慢跟随其后,低声哼笑,“龙虎将军……真是个响亮的名头!”

乐铭皮厚,嘿嘿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凌扣风也不欲讥讽过甚,打量内堂中玩器玉石,无一不是珍品,这姓杨的看来得了不少好处。

等不多时,就听一人气喘吁吁直奔厅堂,刚进门便扑通拜倒:“不知乐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杨荣木是个大胖子,脸圆颊肥,只有一双小眼偶尔闪过精明,他偷觑乐铭,慢慢起身,小心笑道:“听说乐将军奉了陛下旨意来此,不知……嘿嘿,有什么紧要事情劳动将军。”

乐铭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命他遣退奴仆,这才转身向欣赏字画的凌扣风道:“陛下,您看……”

凌扣风转身,正巧与杨荣木偷瞄的眼光对个正着,他陡然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啧啧,乐将军你可唬坏了我……”他仿佛得了仙丹圣药一般神情放松,大摇大摆走到主位一屁股坐下,顺手将原本奉给凌扣风的茶一饮而尽,“大家都是赤王的人也用不着说废话,说吧,这次殿下要我怎么做……”那对猪泡眼闪过丝贪婪,“对了,寇掠,我府中缺一对上好青花瓷瓶,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看在同侍一主的份上,你千万不能拒绝你的老哥哥哟,哈哈……”

凌扣风与乐铭对视一眼,缓缓笑问:“你认识寇掠?”

杨荣木使劲咬了口点心在口中咂巴两下,仰脖子吞入腹中才大剌剌道:“嘿,说的什么话!当初还是我把你寻来献给殿下,怎么你不记得了?你现在是殿下身边的红人啦,可别忘了我的提携之情……”他暧昧的眨眨眼,露出淫秽的笑容,“寇掠啊,如今你随行侍候,长得可是愈发俊了,想当初你被殿下那娇嫩的人儿折腾得……”

“啪!”凌扣风重重掴他一掌,力道之大让杨荣木连人带椅翻滚落地,牙也掉了四五颗,他又惊又怒一时摸不着头脑,“你……”

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乐铭赶上去一脚踏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喝道:“瞎了你的狗眼,眼前这位是龙腾的君主,是天下景仰的苍帝,!废话少说赶快将你如何趁火打劫搜刮财物,如何勾结锡兰贵族如何与秦……抚仙等国串通一一道来,或许陛下还可以绕你一条狗命。”乐铭爆竹似的说个不停,一边偷瞄苍帝,怕他顷刻间就要动怒杀人。

杨荣木脑中一片混乱,气弱的分辨,“他,他分明是……”

“他是龙腾的主子,是你赤王主子的主子!”乐铭赶快截下话头,又踢了他几脚,

“你想死了不成,竟敢对陛下出言不逊!”

杨荣木见那人与寇掠形容虽然相似,然而白衣不掩其势,眉宇另有种纵横天下的威严之气,气势与他仿佛浑然天成,这是寇掠未曾有过也装不出来的,一时间骇得手脚瘫软,加上被乐铭踢了几脚,威吓几句,又惊又怕又痛,顿时翻了白眼昏死过去。

乐铭骂得口干,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早已不省人事,讪讪收回脚,“陛下,这个……您看怎么办?”

凌扣风脸色未变,也未动怒,只是目中幽幽闪动冷光,“还能怎么办,只有等他醒来再作打算。”

“哦。”点点头,乐铭偷偷看了看他,却发现苍帝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冷冰冰的眼里含着九月那天苍冥下恍若浴血的愤恨与杀机,他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蠕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陛下……”

他是不知情的罢,凌扣风的右手背在身后,渐渐感觉燥热,以拇指掐住坚硬如铁的食指他盯着满脸茫然的乐铭,心里一阵伤心:我曾发誓不能让谁知道这些肮脏东西,乐铭啊乐铭——

“你想说什么?”他温言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乐铭一震,觉得像有千万根钢针扎到肉里,又痒又痛,“没……没什么……”

不知明的寒意由四面八方袭来,他不禁惶恐,“陛下,您……怎么了?”

注视他半晌,凌扣风笑笑,捏了眉心挡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灼热,“你立即出去清点集合杨府的所有人,包括奴仆在内不得外出等候传讯。朕要在这里等着他醒来,没有吩咐不许进来明白吗!”

“是是,可是,您何必亲自……”说了半句便无法说下去,乐铭又是一个寒噤,赶紧领命而去。

他本是接替秦妃暮的最佳人选,也是自己最忠心的将军。

怅然的看他离开,凌扣风低头瞧着杨荣木抽搐的肥脸,忽然失控,放声大笑起来。

20

风雨从昨日夜里便没有停过,淅淅沥沥敲打帐顶发出沉闷的蓬蓬声。

凌扣风回来得很晚,回来的时候头发与衣裳都已尽湿,脸在摇晃的灯影中像泡散一样出现模糊的神情。凌斩云那时已发出几道命令责令追查兄长的下落,乐铭也被当犯人般反复询问,但他确实不知道苍帝后来去了哪里,自从他露出那样诡秘的笑容后。只明白后来,自己久候不至战战兢兢进入室内,看到的只是杨荣木冰冷的尸体。

当凌扣风出现在众人眼中时,乐铭大喜刚迎上前与他冰冷的目光一接触,忽的打个寒颤,不由自主避开视线,只觉背脊涔涔发寒。

大哥你去了哪里,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自锡兰离我而去,难道你忘记你的誓言,我做你兄弟还不行吗?

斩云急切的想这样问,想得到不变的承诺,但仰头看到兄长漠然的神情,顿时将言语化作天真无邪的笑脸,递过一张毛巾说道:

“……这里比朝天冷多啦,大哥要多珍重。”

“嗯,我知道。”

凌扣风瞧了瞧斩云,也回了个亲切温和的笑。

外面的雨在此时陡然大了起来,噼哩叭啦倒豆子般砸在帐篷。静夜寒雨总是分外凄清的,扣风什么也没说,挥手遣退所有人,包括他忽然乖巧有礼的弟弟,以手支颐对着昏暗的烛光发怔。

在杨荣木露出猥亵的笑容说“寇掠”两个字的时候,他像被霹雳打了般似乎僵硬又似乎陡然活过来,当即便决定要杀他,甚至他府里全然不知情的亲人和奴仆。隔了许多年,亲手扼杀一人生命的感觉并不美好,他为自己毫不犹豫也毫无怜悯就做下决定的心态感到悚立,于是悄悄离开,独自闲晃直到深夜,让雨淋得全身止不住寒颤才回头。

不去思考明天,日子总会好过些的。凌扣风乏了,衣裳未脱倒下即眠。

******

梦里重重叠叠都看到大火的影子。

火焰冲天焚烧视线可及的一切,傲慢而又猖狂的吞噬他的去路与归途。

绝望中,他看到小弟站在赤火中心冷冷发笑于是愤怒,待要追上去时又觉得伤心;眨眼间,他急速退变回幼年时天真无依的斩云,慌慌张张在火中来回奔走,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被烧灼的结果,他大声哭叫着,无助的顾盼四周向自己呼救。

斩云斩云——心里一下绞痛,仿佛这火是自己引来一般,竭力朝他前行,但怎么也靠不拢,周围的阴影越来越多,依稀有父王有言珣有满怀敌意的皇亲国戚,冷笑着朝小弟走近。他无法救他,只好疾呼斩云斩云——

“我在这里,大哥,大哥你醒醒……”

没办法救你罢——一时悲从中来,他已博尽所有力气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步履蹒跚的孩子惊惶的一行一回头,年幼而稚嫩天真的脸庞与充满情欲深深凝视自己的少年重叠起来了,逐渐被那些阴影吞噬,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抛开什么——

“大哥,大哥……”

哭泣着的,是斩云哪……

他怎么了,烧得痛了吗。

似乎有所感应,扣风也觉得身体发肤疼痛起来:啊啊,我一定会救你的,斩云……

恍惚中听见急切的呼唤,吃了一惊,奋力睁开眼,“斩云……”

“大哥!”顾不得一切,凌斩云将他紧紧抱住,

“我在这里!我没事,你,你……”

语调悲不成言,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兄长惨白的脸上,慌忙揩拭干净,凌斩云只觉心里像有冰火交融,全身又冷又热,“我没事,大哥你别担心。”脑中几乎空白一片,他只得不断重复两三句话,“大哥你做噩梦了吗?你发烧了,整整一天……我我,我没事……”

“发烧……”稍微清醒的扣风才觉得身子沉得像铁,稍稍合眼脑中却飞舞盘旋着许多斑斓色彩,思绪像沿着一个巨大黑暗的漩涡急速拔高,就在将要脱体飞离的刹那啪的落回原地,凌扣风微微着恼,鼻息沉重呼吸不得,只好开口,干燥冰冷的空气肆无忌惮闯入——“咳咳”喉头发痒,他情不自禁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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