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处颜色转成橙黄蓝紫的斑斓,顶头则是染上灰云的晴蓝,正慢慢朝黑夜靠近,光线并不十分明朗,但可以清楚看到马尸与中箭而亡的车夫。前方茂密的树林中迅速窜出一群黑衣蒙面人,高低胖瘦不一,眼里却可以看到相同的刻骨仇恨与杀机。
无声叹息,凌斩云根本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是为何目的,心中只是挂念着得用多少时间除去这些找死的人,否则叫大哥等得久了罪过可就大了。他仍然坐在车中,一边思忖,懒洋洋抬手。
紧跟其后骑马追随的护龙慢慢上前,十八名护龙多数被他安排锡兰城中,因此目前只有三人跟在身边,但仅此三人已经足够。
“凌斩云,你的命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要拿了你的头血祭锡兰的百姓。”站在最前方看似领头的人目中散发出恶毒的光,咬牙切齿的扬声发话。
最微小的好奇心勉强被提起,凌斩云收回手揉揉面颊,柔声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不用知道,你的狗命留到现在是老天瞎了眼!今天只有将你碎尸万段才能告慰当年惨死你手里的锡兰百姓的在天之灵。”
“哦——”凌斩云作恍然大悟状,笑吟吟抬起最后一丝阳光下完美如玉的左手。
被他的轻蔑激得暴跳如雷,领头者高喝一声,“上!”
恰在此时,停在空中的白皙左手微动,划出一道弧线向下挥出,几乎同一瞬间,三骑护龙跃马而出,如闪电般怒驰奔向这些人。
冷眼看他们惊叫怒吼但依然逃不开护龙的击杀,凌斩云打个呵欠,放柔眼光见护龙刺穿一人咽喉,看来不会耽搁与兄长的用膳时间呢。
就在他含笑转开眼睛的刹那,变故陡然发生,呵斥声中,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形略胖的男子,刀光闪动瞬间便将将护龙三人长剑击落。
情势顿时急转直下。凌斩云眼神倏冷,猛地转头见男人身法诡异,合刀而出化作一道闪电劈向自己。护龙大惊跃身而起,从三个方向赤手空拳击向那人。黑衣人快疾如风的去势忽然诡异的在半空停下,随后象柳絮般冉冉降落。三名护龙因招式用老,去速又急煞不住身体,只得换气挫身重组阵势;但是迟了,黑衣人轻如棉絮的身体在触地之后立刻如离弦之箭,猎食之鹰袭击斩云,他还在半空,刷刷舞刀织就一片雪亮的刀网将他四面八方逃往路线封住。
面色一沉,凌斩云紧紧凝视来人攻击,冷哼一声不避不闪右手一扬,长剑挥出硬生生驾住他看似不着痕迹的刀路,同时左手微动,一截木料被他握入手中,巧妙地从胸腹间由上而下直点那人咽喉。
一击不中,黑衣人身如飞鸟翩翩而起,大刀转折翻身腾空以刀尖与那段木头点了一点,斩云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掌顿麻几乎就要松手。黑衣人抢得先机,借那一点之力,刀光雪亮带起一连串虚幻影像快得仿佛千百年前就已在那里一样,斜斜劈向斩云。
“好功夫。”
凌斩云赞道。眉目含笑但眼神冰凉,这人武功极高看似未尽全力,由他纠缠下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解决——双目一寒,他右腕一抖划出光华璀璨的剑影叮叮叮击中刀身,每一次击打就减弱它一分进攻,凌斩云身形忽然拔起,随势而退,像黏附在刀锋上的轻叶,无论多利的刀刃总伤不了他分毫。
黑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身体略顿,转过刀势缓缓推进。长笑一声,凌斩云哪容他重振旗鼓,身体忽然快速下坠,双足着地微微一点,人如鬼魅就到了他身后,
“你死罢。”
他轻笑,甚至在话语尚未传入那人耳中时,剑锋的利刃已触及他背心。
再快的去势也避不开这一剑,黑衣人咬牙暗提内力,也不回头,反手一刀几乎在剑尖碰触到的同时劈在他剑身上。
“当!”刀断为两截,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道甚至让凌斩云也不由自主后退。机不可失,黑衣人察觉自己已脱离他攻击范围,更不停留,双臂一振顿时鸿飞冥冥。
22
他是谁!
心思全被那人占据,凌斩云忽然觉得不妙,翻身上马与一名护龙同骑。
天际昏暗,朦朦胧胧中银月散放出的温柔光华渐渐明亮,凌斩云在月光下伸开又弯曲手指以求纾解被震得麻木的感觉。黑衣人最后反击的力量出乎他意料之外,若这一刀是正面来袭也许自己会抵挡不住。不,那力量或许是濒死爆发出的潜力,没什么……不,不!凌斩云烦躁的摇头,不由自主想起与他交手中那奇特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的神色……
他是谁,也是为报仇而来吗?但他的攻击看似猛烈却处处留了一手,仿佛随时都准备离开一样。
难道……斩云一震,难道他的目的只是绊住自己,其目的却是大哥……
不,不该是这时候!!
“快!全力赶回军中!”
凌斩云沉声吩咐——如果出了纰漏他会让那个狡猾的孩子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军营在望,凌斩云嘱人备了轮椅匆匆赶至兄长所处之地,“大哥。”他不待通报闯了进去,抬头就瞧见兄长好端端坐在椅中,就着灯光看书,神情闲适安然,看不出任何骚乱。
凌扣风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放下书卷迷惑的看着他,“……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他取了毛巾递给小弟,“我不是说过如果事情多了就留在城中用不着非回来不可。”
他没事。紧绷的心慢慢回到原位,凌斩云接过毛巾拭汗顺便也擦去慌乱的神色,“我没什么——大哥,朱雪晴呢?”忽觉问得生硬,马上笑着补充,“这小孩可不能放他随便乱跑。”
“我让他下去准备饭菜。”凌扣风何等利目,一扫之下就看出他罕见的无助和慌张,“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心底未平,凌斩云还是不敢迎向他锐利的眼光。
“没有——”凌扣风拖长声音,显然不信,但又点点头,“你说没有便没有罢。”
深深吸口气,斩云试图恢复常态,“一点小事情,大哥,我会把它处理好的。”
注视云弟一会儿,凌扣风笑笑,
“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就好,饿了吧,晚膳应该快端上来了,过来洗把脸就要开饭啦。”
“嗯。”凌斩云深深凝视他,脸上露出最自然动人的笑。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静,凌扣风听着军中寂寞的更鼓,确定小弟已经不会再出现才慢慢收敛轻松的神态。
“果然如此。”
凌扣风眉间有些苦涩,伸手轻轻抚摸后背的剑伤,伤口很小,却很深。如果不是绕在身上作伪装的软棉挡了一挡混淆他的判断,只怕自己现在根本不能站着说话。闭上眼,想起斩云快捷的身法,凌厉无情不施半点多余之力的剑术,凌扣风冷冷打个寒噤。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斩云。
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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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斩云便前往城中,临行前不满的抱怨许多日他没休息好了,大哥定要好好补偿。
早餐的时候确实见他睡眼惺忪,明锐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脸庞因这稚气的埋怨仿佛在雾气蒙蒙中看到从前,他疼爱若斯的弟弟。
抬手捡了一粒他嘴边的饭粒,瞧见小弟愣愣望着自己的憨态,不禁失笑,
“傻小子还没睡醒?要不你留下继续睡,我进城如何?”
好久没看到这么自然的亲昵,凌斩云摇摇头唇边闪过一丝笑,埋头扒饭嘴里不忘嘀咕,“大哥分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那日落下的风寒确实未曾痊愈,或许已经像心病一般扎根深处了。凌扣风不愿再想,却忍不住心疼——这辈子,也许只有斩云能这样挂记着我吧……
一如既往的道别,斩云前去皇城,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后,扣风转身悄悄前往南郊。
提出将寇掠单独分开囚禁的是小弟,他轻描淡写说此人容貌与大哥实在相似还是关得远一些比较好。
最懂自己心思的也只有他吧。
怅然的走在林间晨光中,任那淡雾游走脸侧像冰凉的小手轻轻碰触,偶尔林梢的水滴坠落浸入发丝,慢慢滑下,像心中的忧伤摸不到,但总拂拭不去。
路边有些耐寒的小花已经开了,嫩黄的艳丽着,倔强的展瓣吐蕊在风里瘦伶伶的招摇。阳光从树缝里洒落,映得那颜色一阵耀目。
无论如何,春天总是到了。
看守寇掠的人是乐铭,这是自己的主意。
这个忠实的部下似乎醒悟了什么,不吭声的答应了,同时私下安排了许多事情,谨慎而缜密仿佛处理自己的后事。
这个春天,新的生机会勃勃蓬发直到吞没干净过去的痕迹……
“陛下。”乐铭迎上来,面容在清晨的雾中模糊了,但身体一如既往挺直得像一柄随时可以出击的长枪。
“早啊,乐将军。”凌扣风笑了笑,朝他走去,凝视对面冉冉升起的红日,再过不久,天就会亮了。
再过不久他还会看到天亮吗?光线渐渐清朗,乐铭忍住回头的欲望在凌扣风进入牢狱前说了一句:“陛下,能饶恕妃暮吗?”
身形微顿,他不答,消失在深窄的走道,留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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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他推开木门,进入阴森森的内室,没觉意外的看到秦妃暮一身胄甲站在屋子中央,寇掠浑身是伤,张大双目狠狠看着他。烛火伶仃,光影拉长的阴霾不同程度的投射在每个人身上,以致瞬间,扣风觉得今日屋子里的人都是竭力反抗却不得不屈从命运的囚徒。
“命哪……”
“我不信命。”秦妃暮沉吟着说,火红色的战袍贴服在身,更衬出脸白森森如鬼。眉眼是凄厉的,然而神情平静从容,“我不怨他,我只想让他记得我……”
“……我也怨不得他。”
“因为你是个好哥哥。”寇掠咳嗽了两声,皮肤绽裂的伤口渗出些血,“我也不怨你,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的幸福不能由我给!”
失神的想了一阵,凌扣风摇摇头。火烛恰在此时哔哔剥剥响了起来,三人看了过去,只见火焰忽然伸长,激烈燃烧着,玉白色的烛泪不停滴落。扣风走过去,剪了灯芯,猛烈跳动的烛光温驯下来,重归安静。
秦妃暮转回视线,长吸一口气,“我见乐铭在这里就明白了你的心思,想劝他离开,他却执意不肯——凌扣风,你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暴君。”
“他问我能不能放过你——”凌扣风盯着他,目光如鹰,“你不是个好兄弟。”
“我们都不是好人哪。”秦妃暮长笑,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多说无益,还是动手吧!”
他眼里萌发死志,因为一定要杀自己的欲望在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中染出一片血光。熟悉的光芒,陌生的模样,我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就已如此了呢?凌扣风想着,后退三步,避开他闪电般的攻击。
“想知道银公主的近况吗?”秦妃暮右腕一抖,旋身回剑再一次逼近只守不攻的苍帝。
果不其然,凌扣风闻言微震,双手迅捷合拢架住那道炫目的白光,“……她,怎样了?”
若没有这分情爱,赤王应该不会走上绝路吧。秦妃暮心中悲凉,他呀的一声,仿佛叹息中身上擦痕累累的皮甲陡然爆裂,烟花般绽向凌扣风,
“她没死——但我以为,她不如死了的好。”
身法如鬼魅在肉眼能看到前,扣风已经消失在他眼前,但红袍飞扬蒙蔽目光,眼前只剩下了大片大片艳丽而深重的色彩。已然忘记了啊,如花般的身影朝他浅笑低语,再一次相见的时候,那笑容会不会盛放呢——
“她不恨你,只是憎恶着赤王。”
寇掠在一旁惘然的补充,室内两人腾挪转折斗得惊心动魄都未曾吸引他一丝注意。秦妃暮让他离开,他却断然拒绝。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寇掠是这么对他说的,尽管看到猫儿眼中一抹复杂的嘲笑。
如果不死,那么事情永远没有了断。与其混沌的活着不如死去,斩云啊——斩云!
他在一旁默默地想着心思,嘴角露出恍恍惚惚如幸福亦如梦幻的笑容。凌扣风瞥眼间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微酸,“那天夜里——她当真与琉宛的人同行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阴柔俊美的脸庞出现一抹狡猾的笑容,眼睛黑沉沉看不出半点光亮,秦妃暮左手一震,袭击他左胸,“知道事实只会徒惹伤心,还是,你想让自己绝了念断了情?”
迅速闭上眼,在对方合身为剑疾掠而来的时候猛地睁开,凌扣风伸手一带一引旋身到了他侧旁,
“……该去的,就让它去吧……”
活着的人总要为未来打算,为人兄长的也不得不处处照拂他的弟弟!
“那你就去吧!”眼中忽然闪过深沉的怨恨,秦妃暮右手抬高将剑从诡异的角度刺向他!
“还……”冷笑中,突听机括轻响,不妙的预感陡生,但前方,左侧,身后方向各有接近百支的钢针密匝匝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迅速接近。
太大意了!他不以为那些钢针如看上去一样闪亮干净,吸口气他不避不闪,而是竭尽全力迎上秦妃暮的一击!
“与其遭暗器袭击不如与我一搏?”秦妃暮咯咯发笑,身体从遽然弯曲斜斜刺中他的状态慢慢起来,“果然是陛下的风格,可惜……”他微微笑着摇头,见对方容色不变,然而腰间却渐渐渗透出鲜血,赤艳的颜色迅速黯淡,但很快的又被新的红艳遮掩。他举起手里的剑,剑尖坠落血滴,稍稍带着莹蓝。
看来事情不妙了,凌扣风沉了眼但微含笑容,一振衣裳,嚓的微响,长剑在手。
几乎同时,又一轮暗器发动,嗡嗡声如细小生物令人讨厌的振翅,凌扣风一眼看去,忽然变了脸色,“青翅!”
“是的!”秦妃暮大笑,“寇掠是边疆小有名气的巫医,养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俯身急扑,见那团青色的如烟雾模样的小东西中凌扣风的脸也青白茫茫如同隔了一道阴阳相望的桥。
斩云,恨我吧——他要杀他最心爱的人时,心里如此想着。
23
“大哥!”
门忽然被推开。凌扣风一震,是悲是喜是怒是惧已经不明白,他振出一道剑风,忙乱中还是牵挂那个孩子,“你……!”
就在此时,寇掠忽然动了,他迅速取出另外一个稍小的木盒,小心将它转向摩挲那盒面几次才打开,“去!”他疾斥一声,淡青色,几乎看不到影子的青色烟雾声音都未曾发出转眼间便到了斩云身前。
“伏下!”凌扣风大叫,顾不得秦妃暮如影相随的剑锋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小弟扑向地面打了两个滚儿,再甩手关门——这东西恶毒无比,不能让它飞了出去。
激斗中寇掠打了一个响指,两团青雾合拢,盘旋在四周分明堵住他们的去路。
放下弟弟,凌扣风徐徐起身,将剑交到左手,右手暗中在衣裳上擦去掌心冷汗,“原来早有准备啦!”
一时众人沉默,彼此虎视眈眈准备绝佳的攻击机会!
凌斩云坐在地上,用颇为奇怪的表情看着兄长,大哥将他放下便不再理睬,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