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她不是这种女子……
一时间思绪纷繁,凌扣风不禁心头一乱,握拳重重击在桌面:斩云,你究竟想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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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天打个喷嚏,惹来秦妃暮关心的一瞥,凌斩云朝他摇摇头,皱起双眉。
时已近秋,天气逐渐转凉,地宫也会越发寒冷吧,抬首见深蓝天际月明无尘,如秋水荡波,斩云心腔一阵紧缩,同时生出一阵恐慌,混杂多年来一尝夙愿的兴奋。现在的感觉仿佛有寒冰烧炭同时置于胸腹,辗转之间既是痛苦也是快乐,有时恨不得转身就此永远离开龙腾有时又恨不得胁生双翼飞至朝天,该怎么办?
他的音容笑貌忽而模糊忽而清晰却时时刻刻萦绕眼前,离他越近一步,斩云心头就越乱一分,越惊一分,五味掺杂近乎胆怯,
“该怎么办……”
听得他喃喃自语,秦妃暮抬眼望去,月下赤王犹如天神,面上笑容似惊似喜,似怕似惧。
不由自主后退,秦妃暮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嘴里满是苦味,他微瞥一眼后方左侧从抚仙带去的舞姬团,深深吸一口气:还有三日便到朝天,这三天——他缓缓看向赤王,目中俱是令人惊悚的温柔,将是我最后爱着你的日子了吧……
4
当天边出现第一丝鱼肚白,庞大的宫殿仿佛一头远古野兽,正憩息于祥和的幽蓝色光影中——那是睥睨整个天下的龙腾王朝的中心。
三天,在路上飞驰的时候恨不得片刻抵达,但皇城在望却惊异时间怎会过得如此快捷。
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凌斩云勒马不前,久久注视前方绵延起伏的建筑群。
“殿下。”
秦妃暮随他视线望去,唇畔浮出一个淡笑,“终于回来了。”
“是啊。”凌斩云扬眉,深深吐出一口气,长久等待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妃暮,”他微一摆头,秦妃暮会意,立即调转马头向城西而去,当务之急是要平定皇城内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然而,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赤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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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松殿出现眼前,凌斩云的视线就一直未曾离开。
地宫入口就在身前,深色铜门在天光微明的时候拉出一道阴暗长影,如同蛰伏地狱中随时将择人而噬的野兽,天色渐亮,铜门的光影斑驳似乎也在瞬间清醒,正欲一跃而起飞腾于空——凌斩云心中忽生恐惧,连连退了几步,只觉身体一阵滚烫一阵冰凉;隔了这门,渴盼多时的人便近在咫尺,眼下却迟迟不敢伸手——哈哈——
——好怕,怕这是个不真实的梦,怕自己再向前一步就会自琦梦坠入令他相思难熬的现实。
“殿下。”侍卫小心走到他身前,用于照明的火烛让他趋于沉静。
“不是梦。”凌斩云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清亮逼人,他接过钥匙走到暗门前,沉重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入,他也慢慢恢复镇定,事已至此不如索性一博,胸口一热,掌下使力,精铜铸就的暗门无声无息滑开,蜿蜒暗长的甬道就在眼前,大哥,我来了……
地下室内,残烛冥冥,凌扣风鼻息均匀,犹自沉睡。
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凌斩云绷紧的身体不禁放松,原本凌厉狂热的目光也转为温柔,静静在他身边坐下,恍惚间希望此刻就是永恒。
似乎感觉到什么,凌扣风“唔”了一声,睫毛微微颤动,他陡然转醒,“斩云?”
“嗯,”绽开天真腼腆的笑,他生怕惊扰兄长似的轻声说,“是我。”
眼睑急速眨动,凌扣风终于清醒,支起上身就着昏黄的灯火打量他,见他神情奇特似笑非笑,心头没来由一紧,“你……”
避开锐利的目光,凌斩云起身笑道,“很少见大哥这么晚还在睡。”他轻击双掌,门外内侍立即将洗漱用品和早膳端入。
略一扬眉,凌扣风控制心头疑虑极有耐心的整理完毕,方才走到小弟身前,“……为什么?”
“咦?什么……为什么?”
无声叹气,凌扣风发觉自己提不出半分憎恨之心,有的只是浓重的疲惫,
“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猜忌……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凌斩云目光一闪,笑嘻嘻拉住兄长衣角,
“大哥,我们兄弟这么久没见面,聊些其他不好吗?”
“哦——”凌扣风深吸一口气,抵御室内越来越重的寒气,
“告诉我,你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去了哪里,作了什么?”
凌斩云耸耸肩,眼光一转,侍候在旁的内侍赶紧知机的行礼无声无息的退出并带上房门,
“我说过,决不让无端的事烦劳你。”
“你对抚仙怎样了?”身体剧震,凌扣风失声追问。
“也没怎样,只是叫他们好好认清自己身份而已。”
“君玉呢!”凌扣风狠狠握拳,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接近真实,沉到心底的悲凉与愤怒突涌胸膛,让他几乎忘记该怎样呼吸。
“她呀,”眼光飘过焦急不安的兄长,凌斩云越发笑得天真,
“听说她连同整支送嫁队伍消失,可能风闻龙腾异变骇得逃走了吧。”
“你说谎。”
眼神如利剑般刺向他,凌扣风大步走到他身前,抬起他的下颔强迫他不得不直视自己,愤怒忧心像火一样焚烧他的身体也像火一样喷向疼爱的幼弟,“你到底将她怎样,她—她现在在哪里,告诉我!”手指用力如铁钳一般在他下巴上烙出红痕。
闷哼一声,凌斩云柔顺的随着动作抬头,端丽的唇角隐隐牵出一抹冷笑,
“我怎知道她怎样了。”
无需更多证据,只要看到小弟那双闪动恶意的双眸,他就明白,君玉,只怕再也见不到她……
大口喘着气,凌扣风摇摇晃晃退坐床边,紧握双拳他全身都在发抖,竭力控制继续追问的欲望,因为,他怕在得知真相后会忍耐不住!
注意到兄长沉默的退缩,凌斩云揉揉疼痛的下巴反而笑了,慢慢走过去跪坐在他身前,斜斜依偎着他,开始哼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若他当真杀了君玉,我又该怎么办?
凌扣风缓缓松开用力过度已呈青白色的拳头,看见自己指尖正在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展开修长手掌轻轻抚上靠在膝盖的黑色头颅。柔软乌黑的长发如梦,其下那张幻梦般的面容又有多少自己未知的残忍与残酷。
继续下移,拨开长发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温润细腻,并且柔软!如果在这里稍微用力,便能替君玉报得大仇吧——
君玉君玉,心头掠过一阵绞痛:那美丽得如花一般的女子,温柔机敏已默许与他白头偕老的女子,他此生唯一一次想要的沉沦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被毫不留情的粉碎……
伏在膝上的斩云恍若未觉,只兴致勃勃玩弄自己腰间佩戴的一枚血红色玉环,这是他当年送给自己的礼物,还记得他当年天真的对着自己说:“这坠子就当是我,让它永远陪伴在大哥身边吧。”嘴边不禁浮现笑容,随即抿灭,心中又是阵阵抽痛,究竟是为什么?
感觉紧贴的身子一颤,凌斩云微微一笑,没有抬头,任那温暖坚实的手掌在己身游走:若你真能杀了我——大哥,也许我们都能得到幸福呢。否则,就休怪我……心跳忽然加剧,凌斩云张口咬住兄长衣角,抑制喉间冲口欲出的呻吟。
指尖沿着温热的颈项向下,忽然触及一个冰凉饰物,凌扣风无声叹息,拨开衣领,以小指挑出一个金黄色项圈。是当初怕他丧命在宫廷内乱时为求平安送他的长命锁,式样做工并非精致,但小弟一直当宝贝似的不离片刻。慢慢抚摸光滑的项圈,扣风不由想起以往那段相互支撑相互依赖的日子,心头一软,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凌斩云微微偏首,注视兄长心痛也沉重的表情,“我曾答应母亲永不伤你。”
黑亮如羽的眉毛一扬,凌扣风话音转冷:“哦。”
站起身,斩云随意拍拍衣袍,
“母亲也说你对我没有丝毫防备,果真如此呢,大哥。”
“那又如何?”
又来了,濒临昏迷前斩云望向自己的,曾经见过许多次,感觉熟悉又古怪的视线,那是什么——
没有避开他的凝视,斩云狡黠的回望兄长,
“是你不好,你太纵容我啦——所以,不能怪我哦。”
由他这样不着边际的扯下去不知会说到哪年哪月,凌扣风嘴角微动算是一笑,“囚住我的目的是什么?君玉——还是这天下的帝君?”他恶意猜测,注意到小弟一震,脸上出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缠绵到了极致的表情,这笑容,他见过!
闭上双眼好一会儿,凌斩云才重新睁开,他摇摇头,再也不掩饰他已无法掩饰的相思,
“不,都不是——是为你,大哥。”
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走上前,低声道,“一直—一直以来我都爱着你。”
偏头在对方因巨大震惊而微启的双唇落下一吻,极轻极细如蝴蝶拍翅,因怕惊扰了这甘美得如同梦境的甜蜜。
那眼神,深情悲怆却从不后悔——
一个认知如雷电般击中凌扣风,让他在刹那动弹不得,怎会忘记,他见过的!那是相思深入骨髓的眼神,是拚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放弃的眼神,是父王常常望向母亲的眼神,也是纵不得所爱也甘之如饴的眼神!过度惊愕让他忘记如何反应,直至唇上禁忌的湿濡唤回神志,“你,你疯了!”瞳孔倏然放大,凌扣风猛地抬手,一拂一带便将斩云摔开。
跌坐在地,凌斩云慢条斯理地舔舔嘴唇,面色因兴奋浮现瑰丽的红晕,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吻中,他无声笑笑,以手捂唇,像是要更深刻的感受犹在唇边深爱着人的气息。
那眼中迸射出的爱恋与痴迷绝非作伪,凌扣风只觉得浑身发冷,与小弟相反,他的脸极白,苍寒的白如薄纸般轻颤且透明。逃!一个念头瞬间闪现——他与父王痴狂时的神色竟如此相似,豁开一切,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得到的眼神——凌扣风陡然射向那扇唯一通向外界的铜门——
“呛啷”数声,门扇巨震,甚至带得地宫一阵颤抖,却未开。
巨大的声响惊动斩云,他站起来悠然含笑,“没用的,大哥,没有我的命令,这门永远也不会打开!”
深吸一口气,凌扣风企图平复忽然间的仓皇,但发现自己的颤栗竟不可停止,
“我是你大哥——斩云。”
“啧,我知道。”
金冠束发,一袭深重红袍如血的凌斩云笑吟吟坐在椅上,再没有半点曾经天真的模样,“你是我哥哥,也是我最爱与最想得到的人。”
“荒唐!”轻描淡写的回答激怒扣风,
“我是你嫡亲兄长,胡言乱语也有个限度!”
微阖双目,凌斩云迅速张合手指,指骨间发出卡擦卡擦声响,好一会儿他才微笑出声,“你以为这是玩笑?让我忍耐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放弃的玩笑?大哥,你越来越不了解我啦——哈哈哈。”他不等扣风呵斥,又迅速道:“我知道你是我血亲兄长,是可以疼我爱我却不能伴我一生一世的哥哥;然而,明白这些有什么用,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又怎么可能不再爱你……”
打个寒噤,凌扣风背上一片冰凉,面对侃侃而谈却无比冷静的弟弟,他心腔一阵紧缩随即遽然张开,感觉大量血液霎时涌入四肢百骸,汩汩无情的拍打着脆弱的管壁——很疼,从心口开始,甚至脚趾尖也蜷缩了,眼前笑意宴宴说爱他的男人,是不是已经不再是他的幼弟……
“你疯了……”
“疯?”
斩云抬头看他,顿时哈哈大笑,
“我不是早告诉大哥,在爱上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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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为什么爱上不该爱的人这么痛苦,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肆意拥抱,明明就在身边却要极力压抑……”
“是男人,是我这一辈子也许永远也无法得到的最心爱的人。”
“……不懂才好……我,宁愿你永远也不要懂呢……”
“寇掠,他不是……”雨夜下,与自己形同孪生的那张脸忽然出现,电光般占据整个回忆。
竟然如此!
密切注视兄长反应的目光变得温柔,“你明白啦——那时,我已告诉你了。”
“住口!”凌扣风浑身一震,狼狈的别开脸,不愿再看神色缠绵得几乎疯狂的弟弟,心中纷乱,愤怒,犹豫,自责,恐惧种种令他不安的情绪纠缠,使得脑中出现短暂空白,
“——你,已有寇掠,为何——”
陡然瞥见斩云沉下来的脸,陌生的冷意如骤雨般击打全身,他一个激灵,随即闭口。
“是你不好。”那冷漠只是一闪而逝,凌斩云此刻的模样有些委屈,“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你迟早会娶妻生子,若你广纳诸妃,我倒也不在乎;妻儿再多,弟弟只有一个,我依然还是你最疼爱的人吧。但——你爱上君玉——”声音变得尖锐,面容也因不甘而扭曲,“大哥,你知道我有多怕,怕你一心一意爱着她,怕你时时刻刻挂念她,怕你会为她离开龙腾,远远离开我,更怕你,永远忘记我的存在……”
他依然是个孩子——扣风不由自主为他眼里闪现的脆弱与恐惧心软,上前几步,柔声道:“怎么会……”
“怎么会?哈哈——那你为什么答应银君玉协助抚仙,为什么拒绝我趁机出兵?如果当初你应了我,那么……”
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吧,凌扣风立即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只觉嘴里干涩,
“斩云……唉,先告诉我君玉在哪里,其他事,我们以后再说。”
眨眨眼,凌斩云轻哼一声,翩然回身替兄长倒一杯清茶,
“不是说过吗,她失踪了,我怎知道她在哪里呀。”
……张开口,凌扣风发现苦涩堵满喉间,说不出半个字来。
“大哥,喝茶。”凌斩云乖巧的双手奉茶。
拿过茶杯一饮而尽,凌扣风口里更苦,注意到对方微笑自若,心里忽悠一下掠过丝剧痛,不愿多想他转开话题试图说服小弟,“我是你哥哥……”
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下,然后越发灿烂,
“若非你是我兄长,我又怎会忍到今天。”
“斩云,你并不爱我,”凌扣风缓缓摇头,放下茶杯,终于从方才一浪高过一浪的惊骇中镇定,“你啊,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又在那时的血雨腥风中受我庇护,娇纵惯了也赖着我惯了,久而久之便错把依赖当作爱慕。自幼我们虽为皇族,但何曾有过皇子尊荣,宫里人的冷眼敌视使我们孤立,因此你只得我一个伴,只有我一个与你相依为命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