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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号机要员 四——by沙与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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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说的话你可别介意。”真君搔搔头,吞吞吐吐地说,“凡人想到阴间,都会觉得可怕,因为那里有很多传说中的酷刑,像刀山火海剥皮抽筋什么的。那么,制定出这些刑罚的王岂不是更可怕么?”

“每个人心中的阴间都不一样,所以真正看到的也不尽相同。佛家有句话叫‘相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真君与小王虽同为修道中人,但对佛理应该也不会陌的吧。”

阎王耐心解释,声音里似隐含着笑意。

真君歪头琢磨对方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微风吹拂过他漆黑的长发,丝丝都如真丝般顺滑光亮,立在群山湖泊间的这位神仙俊美得令仙境都失去了颜色,也令一千的心再次动了动。

“你说的有理。等有机会我一定去阴间看看,到时候你可别不欢迎我哦。”

过了片刻,真君扬脸笑了,玉洁的牙齿闪闪发光,唇色纯净鲜艳。

“……阴间污秽,恐有损真君仙格。还是……”阎王迟疑着回答,语气里带丝遗憾。

“你是阴间的王,我去那里,自然由你保障客人无恙,怕什么?”

“……此话也是。”

真君不乐意地白了阎王一眼,浓密的睫毛上卷,眼仁清澈漆黑,“干嘛答得这么勉强?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去阴间吗?小气。”

“并非小气,而是那里确对真君不利。”阎王无奈地解释,见对方又鼓起眼睛,急忙又补充,“不过,倒是真有个办法可保真君不受秽气所扰。”

“什么办法?”真君这才回嗔做喜,嘴角又弯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梦鬼梦仙

“真君可有贴身之物,借小王一用。”

真君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摊开手,泄气地回答:“没有,我一向不喜欢在身上佩戴东西。”

阎王沉思一阵,迟疑着建议:“不如,小王送真君一个物件,待真君去贱地时,可佩上驱邪。”

“好啊,是什么好东西?”真君喜出望外,眼睛滴溜溜地在阎王身上瞟来瞟去,神情可爱之极。

“……这个。”阎王似强忍住笑意摘下右手上的一枚黑色玉石戒指,递给他,“此物我已加持过法力,真君不必疑虑。”

真君接过戒指套在自己右手中指上,但有些偏松,就又移到大拇指,喜滋滋地端详说:“我才不疑虑呢!怪不得今天来前,小僮说我面现桃花准有好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戒指真不赖,还是千年寒玉呢!多谢了。”

“……”

阎王没有吭气,似被他这个特别不见外的态度给弄得无语了。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摆弄一阵手上那枚漂亮的黑戒,真君忽然抬头问阎王,眼睛里闪动着快活的笑意。

望着这个笑容,一千微怔。真君笑起来的样子极其动人,仿佛还带着股魔力,令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这时,他感觉阎王的脸转向湖泊,抬手在湖面上写了个黑色的“缚”字。虽然只是一个字,但从笔画间竟然隐约透射出金戈铁马的豪放与锋锐,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真君注视着这个字,眼中流露出丝恍惚。

那个字在水面上浮了一阵,渐渐按笔画拆分化成一尾尾小鱼潜入了水底,碧绿的湖水恢复到之前的澄静,而那两位神仙则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从前,你一定杀过很多人。这个字和开阳哥的一样,有股杀气。”

过了很久,真君才喃喃低语,脸色不知何时已阴得似绵绵细雨的江南三月天。

杀过很多人,杀过……

这句话在一千脑子里重复回响,形成了许多回声,令他猛然清醒了。

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熟悉的雪洞似的医院病房,身边那股淡淡的气息也很熟悉,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他没有表白过,而柳兰君也没有说过不信任他。

慢慢转身背朝外,他用手抓紧枕套,感觉喉头一阵泛甜。

“小千,你醒了?”那个熟悉的嗓音果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一向清正平和的语调里流露出浓浓的焦虑与担忧,“发生了什么事,小千?为什么你又会昏倒呢?”

他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压抑多时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瞬间打湿了洁白的枕套。那些不愿意轻易显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此时却因为柳兰君的出现而肆意奔涌,将他冲击得忍不住颤抖成秋风中的枯叶。

望着背对自己抖个不住的一千,柳兰君眼神幽暗,憔悴的脸上显出怅惘与更多的担心。等待片刻,见小鬼仍没有回头的意思,他低叹一声,抬手抚摸对方的乱发,动作小心翼翼充满怜惜。

“小千,你回宿舍吧。这段日子大家都很想你,伍伍每天都要在你床上坐上一阵,三百和五六七为找你又吵了好几次架,武队长他们成天来问消息。”还有,我,很寂寞。

他收回手,垂目注视着面前那块散发出消毒水味道的床单,泛紫的长发束在身后安静而孤单。

室内恢复到最初的宁静,走廊里轻微的走动声都能被听得一清两楚,窗外照射进来的银光洒在一卧一坐的两只鬼身上,黯淡凄凉。

耳中听着窗外广场上“嗡嗡”的空壶抛动声,柳兰君慢慢抬起眼帘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目光忐忑而忧伤。

“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要不是方医生通知,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可是找不到……”他小声说,嘴唇轻颤。

剩下的话被一千猛然跃起抱上来的动作所打断,他的手一抖,将白被单扯出几道深深的皱褶,身体僵成了花岗岩。

“我害怕,兰君。”一千在他耳边低声说,嗓音微细飘忽,身上仍抖得厉害。

柳兰君迟疑片刻,慢慢抬手回搂住怀里这具已消瘦了很多的身体。

“怕什么?”他艰涩地问。

“我害怕自己可能不是现在的自己,是另外的什么人。开阳,他……”

“武曲星君?他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一把抓下小鬼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追问,柳兰君的嗓音奇怪地紧张和高亢。

一千脸上仍有泪痕,表情却很困惑,似是没想到柳兰君在听到开阳的名字时会如此失态,甚至连“欺负”这个词都用上了。

“兰君,你在担心什么?”他轻声问,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脸上闪过丝尴尬,柳兰君松开他,勉强解释:“最近,武曲星君和你走得很近,我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表情变得更加不自然,似觉得自己的这个解释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你以为什么,兰君?你在担心开阳会对我不利,还是担心我会爱上他?”一千盯住他的脸追问,眼睛里发出奇异的亮光,隐含着些许期盼。

柳兰君怔了怔,抬起眼帘,视线和他的对上,又下意识地移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小千,武曲星君是神仙,怎可能会对鬼不利?至于……你对他的感情,我就更没资格评论,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永远都是。”

一千眼睛里的期盼消失了,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嘴唇却抖得合不拢。

“兰君,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哪怕是虚假的安慰都不行么?为什么一定要时时刻刻表明自己的立场,还要把我推得那么远?你可以不这么说的,兰君,对不对?”

回头注视着他,柳兰君眼内涌动着痛心与忧伤,“小千,那样做的伤害会更大,你不懂么?我爱的只有原泉,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执着?咱们像从前那样不好么?过去的你比现在要快乐得多,为什么不能继续快乐下去,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难过?”

“那是因为,我渴望被爱,被你爱,兰君。”一千低声回答,脸色苍白如同纸人般,目光一点点冷下去,“所以,请你以后别再这么温柔地对我,那样会让我误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然后继续抱着奢望再冒傻气。”

“……小千……”柳兰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叹息,“要我怎样做,你才能重新变得快乐?”

“这个,你很清楚,可做不到。所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冷漠地回答,一千嘴角下垂,仿佛换个人似的隐去了全部柳兰君所熟悉的表情。

沉默地望着此刻变得极其陌生的一千,柳兰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和他四目相对。

室内气氛似凝固了般,没有任何声响与动作,唯有相对的视线透露出拒绝与坚持,此消彼长短兵相接。

最终谁都不是赢家,一千躺回枕上,仍将后背冲着柳兰君,疲倦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柳兰君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惨白。

“……小千……”他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却颤抖得无论如何也挨不上那些熟悉的发丝。

“让你走,没听见吗?”

充满倦意的声音再次响起,柳兰君的手僵在了半空,然后慢慢下垂攥紧。

“小千,你心情不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勉强说出这句话,他转身离开病房,脚步沉重而落寞。

听到关门声,一千转过脸望着空空如也的病房,眼眶里满含泪水,神情依恋到绝望。

不是真想赶柳兰君走,不是不贪恋那份温柔。奈何这份温柔却是他承受不起的,或者说,他想要的已超出柳兰君所能给予的极限,因此唯有远离与放弃。

然而,人虽然被气走了,爱却仍顽强地留在心底,并用尖利的触角不停刺探着自己已是伤痕累累的心田,让他不得不捂住了胸口。

将脸埋回枕头,他无声地啜泣着,如同一个被突然抛弃的孩子般无助。

病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推开,方医生一脸肃然地走了进来,雪白的大夫长袍下摆飘过同样洁白的地砖,步履轻盈无声。

“一直躲着不见人的小英雄怎么哭得这么难看?啧啧,还要赶人家走,明明是口不对心。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儿?”她把手插进口袋坐到隔壁的病床上,撇嘴挖苦一千,表情极其鄙夷。

一千停止哭泣,倔强地保持刚才的姿势,不肯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人家不爱你就要死要活的?看看你现在,哪里有点男人样?”方医生继续冷嘲热讽,还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床柱。

“关你什么事?”一千生气地反驳,鼻音虽然仍明显,但已同斗鸡般乍起了全身的羽毛。

“大路不平有人铲!别以为你这么折腾柳先生,让他难过,别人就全是瞎子看不见。”

“……我,我哪有折腾他?你少乱说。”

怔了怔后,一千有些心虚地辩解,不敢再激怒这位见义勇为的修路者。

“柳先生住院那天喊了一晚上你的名字,如果不是受到太多刺激,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失态的事?你想赖,也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方医生警告地拍了下他的后脖子,却意外地沾了满手冷汗。她不觉一怔,随后闭上嘴起身离开,脸上带个沉思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来说这些?”一千在她背后艰难地问道。

“因为,我也喜欢柳先生。”方医生停步回身,和已转过脸正满目茫然地望着自己的一千对视,目光中是深深的谴责,“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痛苦吗?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就要折磨他吗?这不是爱。一千,我奉劝你趁早收起那套作为,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绝不会允许你再让他难过!”

掷地有声地警告完一千,又威慑地继续盯了他一阵,她这才转身离开病房,脚步变得沉稳而坚定。

“我不想让他难过……”一千低声呢喃,将脸重又埋回枕里。

在这个阴冷的地下之城,他最不想伤害的就是柳兰君。但柳兰君现在又确因他在难过,对此一千比谁都看得清楚,却又无能为力。

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对柳兰君的那份情愫,即便勉强说服了,也无法将两人关系再恢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因为那位谦谦君子始终对他心存疑虑,而他却鲁莽地触犯了对方的底线——原泉。

怀疑的种子从未在柳兰君心里消失过,还在最不适合的时候冒出头将他打上一个可疑的标记。现在,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是错的,除了带给柳兰君越来越多的伤害,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痛恨这个局面,却更加痛恨自己。他恨自己从前的行为太过随意,从未站在柳兰君的角度考虑问题,以至落到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第二天一大早,柳兰君就拎着一篮水果来到医院,但却扑了个空。病房里空无一鬼,那张一千曾躺过的病床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连床单都换过了。

望着白床单上那个红色的十字,柳兰君忽然感到浑身无力,手里那篮精心挑选的水果也无端地增添了份量,让他拎得很困难。

“昨天晚上他就走了,门卫没拦住。”

方医生走到柳兰君身边解释,杏眼担忧地望着他削减的脸。

柳兰君勉强冲她笑了笑,温言安慰:“不关医院的事。小千一向任性,门卫拦不住他是肯定的。”

“可他这一跑,又不知道会去哪里惹事生非,你不是还得继续替他操心?”方医生赌气地反问。

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柳兰君将手中果篮递给她,歉意地告辞:“快到上班时间了,我还得去工作。这些水果你留着解渴吧。”

方医生失望地接过果篮,用手指戳了下那些颜色漂亮的大苹果,仿佛那是令柳兰君忧心的罪魁祸首——一千。

再次回望一眼那张病床,柳兰君迈步走出医院,一路上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以至几次差点走错路。

赶到奈何桥,投生科的同事们几乎都到了。对一向以工作积极出名的柳兰君的姗姗来迟,大家都表现得很诧异。鲁科长的瘦脸则阴沉沉的,极不满地盯了他一眼。

似乎没能注意到这些异样,柳兰君照常站到副班身边,下意识地扭头四顾,果然又没看见孟婆。他将视线转向酉望台,眼中流露出某种期待和不安。

副班发现他魂不守舍,不觉也纳闷地将头调向酉望台。

酉望台前空荡荡的,白墙绿门安静得仿佛从未有鬼魂使用过。十殿主办公楼矗立在更远处,所有窗户都紧闭着,冰冷的窗玻璃反射着刺眼的晨光。

过了一会儿,酉望台的那扇绿门打开了,孟婆如这些天所做的那样,手里托着当日的投生册出现在门内。

柳兰君脸上流露出失望,然后不顾鲁科长的黑脸,径直迎上前。

“孟神,请问今天是小千送的投生册么?”他拦住孟婆,焦虑地询问。

“是他。”孟婆打量着他,目光温柔清澈,“怎么了,千一?”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他含糊地回答一句,转身退回岗位,与黑脸鲁科长擦肩而过,却头都没抬。

孟婆将投生册交到鲁科长手里,站在桥头观察着柳兰君,神情显得很困惑。

晨点结束后,柳兰君再次来到机要室前的空地,默默等待一千的出现。

路过的同事已经习惯在这里看到他,对此都不再惊讶或好奇,只是略点头就各走各路,没有谁和他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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