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命，也想得到？韩阳摇头，同希涵一起看远方，生命，对他不过是区区沉浮，他胸中的豁达即便不是与生俱来，也是被自称一代宗师的父亲后天强迫灌输养成，执着这种情绪，早就从意识里剔除，所以遍寻记忆角落，怎么都找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渴望着，到这种程度。
对韩阳来说，自己的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希涵转头，从来嚣张跋扈的脸，落日余晖下镀着古铜色的殇，弥漫着淡淡的潮湿。那么，对韩阳来说什么重要呢？韩阳是练武的人，所以，腿呢？如果让你用腿去换呢？就算残废掉，也希望那个东西，那个人，陪在你身边，不要离开，有吗？韩阳的话。
希涵的眸子，变成深黑色，看不到底，安静着，却令人心悸。
一双腿，或者，更宝贵的东西来交换。
想要什么呢？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有人在唱歌，低沉缓慢蓝调情歌，优雅的忧伤的。
韩阳慌忙掏口袋——我接个电话。
希涵差异的看着他，瞪大眼睛——你手机，不是扔在我柜子上了？
啊……韩阳捏捏空空的口袋，不好意思的低头，我幻听了。
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原来……自己还没有豁达通透。
我真的，很想知道韩阳你，最重要的，是谁……希涵喃喃着，眼角突然亮的湿。
希涵……韩阳沉默，仿佛铺天盖地的巨大悲伤他感觉得到，却不知如何安慰。
韩阳……
嗯？
你不是带晚饭给我了？
啊，啊？是，是啊……
有鸡腿么？
诶？你昨天说要吃炒饭，所以是炒……
炒个头啊！我要吃鸡腿！快去给我买鸡腿！！！要去皮无骨的！！
希涵大吼，韩阳的头发根根立起，立刻没句废话的急速跑开，身后，夕阳拉长黑色的影，希涵的脸埋在掌心，散开的长发垂下来，随着耸动的双肩跳跃颤抖。
晚饭的时候被希涵从房间里赶出来，韩阳在路上买了一块烤红薯充饥，有些疲惫，所以叫了taxi去YS。
前门封着，Chris夸张的用粗铁链锁住，粘了黑色封条，韩阳绕到后门，正看见Chris靠着墙抽烟，隆冬临夜，就只穿了件西装外套，里面裹着V领衫，似乎不觉得冷，走进才隐约看见他手抖，僵了似的。
啪嗒
烟掉在地上，Chris呆了呆，狠狠踩灭，有些气急败坏，无意抬头看见韩阳，黑眸子里的汹涌慢慢沈淀，渐渐恢复常态。
“你怎么来了？思贤呢？”Chris招呼他往另外的方向走，韩阳跟过去，开门迎面扑来温暖，原来YS后面还别有洞天，一间面积更大，装修更华丽的店，只是都用白布掩着，很久没用的样子，室内温度高，却阴阴的，韩阳踏进去，踩到什么，捡起来一看，是只圆珠笔，打着一对天使翅膀的logo，后面写着草体Vampire，明明是天使的翅膀，却叫着恶魔的名字，有趣。
“家里呢。”韩阳接过Chris递来的水，敏感的看见Chris手腕重新套回一个崭新牛皮手环，刚好掩住伤口。
“小子不说今天要过来帮忙，真是假仗义，还派你过来替他当劳动力。”Chris从容开着玩笑，小巧精致的脸洋溢温暖，年纪比韩阳小，却总一副哥哥的模样，沉稳踏实，从来都看不出半点破绽，值得依赖的模样，从前韩阳很喜欢，只是现在，无法再认同。
“是我让他在家里待着的。”韩阳耸肩，放下玻璃杯，抬头，直直的看进Chris浓雾画满的黑眸，“在我不确定这里值不值得他仗义之前，我不会让他来。”
Chris公式化的笑僵在扑克脸上，在韩阳毫不退却的犀利中哗啦啦变成碎片，黑色的眸眯起，携着危险的讯息缓慢掠过韩阳的脸，仔细的看，声音沈下来，本就低哑的喉咙更沙了几分，“什么意思？”
韩阳也不怕，找了个椅子坐下，“你的事我问过那小子，他知道的也不多，你没来这里几年，也没人知道你什么来头，只知道你有花不完的钱用不完的意气，你为人的好我早就听说过，所以才放心让赵思贤那崽子跟着你。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Chris拖了把椅子坐在韩阳对面，腿翘高交叉在桌上 “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让你这么怀疑我。”
“大家都是明白人，兜圈子也没意思，直说，那晚上打架的人，是计划好了来闹场子的吧，根本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是不是。”
说着是不是，却用肯定的口气，Chris没有被抓住把柄的惊慌，反而无所谓的挑眉，“是又怎么样，夜店被人挑事儿砸了算正常，这附近看YS生意好眼红的多了。”
“呵……话这么说真没劲，盛雪希涵不知道，赵思贤那崽子也不知道，这正常，可是你蒙我就真没劲。”
Chris不说话，翘着二郎腿听，沉着眼，百般深沉，以不变应万变似的。
韩阳瘪瘪嘴角，心说这人真爷们，既然这样，也没必要兜弯子，于是换了个姿势面对Chris，“那几个人，一动手我就知道他们练过什么干过什么，没一个是街边的混混流氓！赵思贤那崽子再不济也是我带出来，哪那么容易被人放倒，还有Jason，打架打熟的人，不是行家能把他逼成那样！”
Chris冷嗤，好像提起Jason他还挺不屑，“绣花枕头完蛋货。“
韩阳对他们兄弟之间那些弄不清楚的暧昧没兴趣，继续着自己的论题，“那些人根本就是专干这个的，一开始慢慢玩，看起来闹的凶，其实谁也没动真本事，就拿那几个当小耗子看他们扑腾看的乐着呢，玩儿无聊了才想把事儿了了，还得掌握分寸不弄出人命别真弄残了谁，一般的混混要会这些，要有那种程度的身手，这马路上早没人敢走了！”
Chris绷紧的脸慢慢变色，抿住唇不说话，被人捏住七寸的狼狈，依旧很爷们的硬撑，却有点儿顺不过气儿。
“闹成这样，伤了那么多人，警察问都没问，那天晚上从这里跑出去的人也不少，一个报警的都没有，警察真的就是摆设么！”韩阳不留余地的紧逼，眼瞅着Chris胸口绷紧的弦被拉扯到极限，韩阳决定，绷断，凑近，眯起眼，缓慢的，“你，还有Jason，你们，到底是谁？”
劈里啪啦，弦断珠碎。
Chris猛得起身踹翻椅子一把拎起韩阳衣领，漂亮冷清的脸堆满被挑衅的愤怒，手腕颤抖。
韩阳也不怕，抬手搭在他腕上，稍稍用力压，“你那天一直不肯出手，是因为这手不方便，不然早就把事儿平了吧，轮不到我出手。”
Chris皱紧眉，拳头举高，凶狠颤抖，却无法落下。
暗涛汹涌的僵持过后，终究不敌韩阳一脸坦荡自若，Chris惨惨一笑，放开他，摊开手脚坐在地上，手指没入额发，声音沙哑而疲惫，“行，有你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想到……”然后抬起头，恳切的，“韩阳，这些事儿，别跟盛雪和希涵说，思贤我就不管了，那是你兄弟，你们一家人，但是盛雪和希涵……还有店里别的伙计，这档子乱事儿，我不想给他们添堵，思贤你要是觉着不放心，就别让他过来了，回头我跟他说，但是这事儿……。”
“那你就不怕连累他们当靶子？”
“我从来没想过连累谁！”Chris坐直，凶狠的一脚踹在倒地的椅子上，实木哗啦碎了，扬起烟尘。
韩阳挥掉粉末，冷笑，“那晚上算什么！！白希涵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那是意外！”Chris吼，仿佛猛兽被逼到悬崖绝顶，“我根本没想到他会那天动手！我也没想到他会砸店！我要是知道，我绝对不会让那帮小子那晚过来！我……”
突然诧异自己的失控，Chris刹住，怔怔。
韩阳晃头，一脸意料之中，“所以你知道是谁干的。”
Chris沉默，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碎成一片，一直武装在外的坚壳重重垮掉，化作痛苦的叹息，手臂撑住膝盖埋头进去，半晌虚弱的开口，“你想知道什么，除了那人是谁，这事儿为什么以外，我都可以告诉你，然后你就走，永远别再出现，把你听过的事儿都烂在肚子里！”
“那我就没什么想知道的了。”韩阳耸肩，一脸欠揍的表情像极了赵思贤。
也许跟他在一起久了，真的久了，所以连犯欠，都变得相似。
第10章：伤
那些注满伤痛的回忆，就像是梗在肉里的一根刺。
若你用厌恶之心挤压，用憎恨之心去践踏。
割裂的伤，会化脓成疮，腐烂至骨髓，痛不可当。
若你以海纳百川之心去包容，以豁达姿态接纳。
骨肉尖锐的刺，会慢慢沈淀磨砺，变成一颗滚圆晶莹的珍珠，成为生命里宝贵财富。
谁都会遇到，在成长的路上，这样或者那样的伤，不只你一个人痛到窒息。
问题关键不在于你有多伤，而在于如何处理这伤口。
独自舔舐久不愈合，以敌意伤害别人保护自己，这是最软弱的姿态，软弱的东西，没有得到阳光的资格……
——韩阳
…… ……
从没被人这样清楚的看穿，Chris倔强坚硬的壳破裂，露出狼狈的措手不及。
“呵……”Chris笑，苦涩渗透牙根，“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与赵思贤也没关系，跟一切外人都没关系，你知道了也没用，不知道反而轻松……”
“我不是一定要打探你的过去隐私。”韩阳拦住他的话，“我想说的只不过是，思贤喜欢这里也喜欢你们这些朋友，跟你们在一起他是真的快活轻松，我看得出来，所以我也喜欢你们也愿意跟你们混在一起，但是，Chris，如果你这里是个随时会爆炸的活火山，那么，就算他再喜欢你们再舍不得，我也不会允许他再跟你们有半点瓜葛，那晚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重复一次。”
Chris慢慢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转向韩阳，仔细看了半分钟，幽幽开口，“你，你想护着他一辈子么？到死也护着他么？韩阳，你对思贤的保护欲，出于什么样的私心我不想跟你讨论，我也无意你的隐私，只是……”眉间沈下，缀满苦涩撕裂的情绪，“听我的，没用的，护不住，你多用力，都护不住，一定有一天，他会变成魔，第一个吞了你，所以韩阳，你，护住自己吧！”
韩阳张口想反驳，却被他的表情撼住，那张从来冷漠淡薄的脸，仿佛这世间一切欲望与他无关，这时竟带着撕裂的痛，世界坍塌将他压碎压倒的绝望，明明唇角上扬，却比哭泣还让人心碎，那双黑色的眼，碎裂斑斑。
一瞬间，全世界的痛苦与无望，都集中在那张小小的脸孔上。
他觉得，下一秒，眼前的人，就要被痛苦吞噬，化成粉末，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所以……他心软了。
“我，能护着一天，就护着一天，如果哪天他不要我了，我就默默离开。”
“韩阳，你会后悔的，一定等有一天那小子拿刀子戳你你才后悔，就来不及了。”他哑着喉咙，像是重伤的兽，连声音也破碎。
韩阳只知道Chris的扁桃体似乎有问题，经常会发炎到讲不出话，状态好的时候声音也总是喑哑低沉，与那张青春的脸搭在一起，会有那么几分别扭在里面。
现在听起来，那声音，揉碎沧桑的恐怖着……
比起为自己辩护和悲伤，他更想做的是抱一抱眼前的人，给他哪怕一点点的温暖，Chris的样子像被人丢弃在孤冷洞穴中的弃子，阳光不再，生气不再。
他……可怜的让人心疼心碎，那受过重创的眼神，如同飓风席卷过的平原一般，四处填满龟裂的伤，无法复原。
韩阳本想安慰他，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事实是，直到那一刻，我也不会后悔。”云淡风轻的诚恳。
“……”
“如果我对他好是想让他回报我什么，哪怕是同样对我好或者简单的对我笑，或者有什么东西只为我只给我”他想起希涵的话，有什么，是豁出一切也想得到，原来答案，竟然这么简单……于是淡淡的笑，“那么，我就没脸对他好，想着要得到什么然后再付出，那是买卖，不是感情。所以……”
所以，希涵……
“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没有理由后悔，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什么都没想要。”
所以，希涵，我，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啊，就算是他，我也没有想要。
我只有……
“我只是，想护着他，仅此而已。”
我只有，想给他，仅此而已，拼了命的，豁出一切的，想要给他，我能给的全部，都给，什么，都给，只要他要。
无论我的生命还是我的腿还是什么更宝贵的东西。
这就是……
“这就是我的想法。”
Chris愣住，瞪大眼睛，视线里韩阳淡淡的笑如同清风，眉眼间的温柔真诚，漂亮的脸孔揉着光，暖色，温过指尖，恍惚中，似乎听到寒冰碎裂的声音，震得他眼底颤抖。
不，不可能！他只是说得好听！若这事情轮到他，他一定会粉碎的比自己还彻底，一定是！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冻僵到快碎掉的心脏在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居然有早春炸雷一般被震撼的动摇。
“能告诉我一件事吗？”好长一会儿过去，Chris发出长长的叹息，像是要一口吐尽胸中憋闷似的，抬手用力揉眼角，异常的疲惫，但辛苦的神色渐渐退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嗯？”
“你明明那么能打，也不像我有旧伤，一只手说不管用就不管用，你为什么要一脸懦相的随便别人怎么摆弄都无动于衷，那天的事，要换成我，手脚都残了我也早就炸了。”Chris听思贤讲过韩阳的荣耀，所以那天他才错误的估计韩阳有机会控制大局，却没想到反而是因为韩阳的非暴力不合作，把场面弄得更混乱，这事儿他早就想问，但是总顾着会不会涉及到韩阳的隐私，不方便开口，既然韩阳都不拿他当外人逼得他这么辛苦，他可舍不得再继续客气。
“啊，那个啊……”韩阳脸色微赧，不好意思的挠头，“心理阴影，没治好……”
“嗯？”Chris挺八卦的凑过来，一脸鼓励，“什么阴影？”
“嗯……”韩阳脸红得更厉害，“我家里……父亲，是太极传人，特痴迷的那种，所以我从小是在这些东西里泡大的，小时候不懂事，他教我忍啊什么的我就当唱歌听了，那会儿是几岁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小p孩子，还跟一起玩的同学打架呢，本来我就是个脾气特好的小孩，加上我父亲灌输我什么修身养性，所以我性子慢人也温吞。”那事情发生在几岁他真想不清楚了，那时候还不是培养记忆的年纪，可那事情本身，却怎么都忘不了。
“怎么起头儿的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一同学就非得说我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儿，我冤枉也解释不清，他爸爸就来了，指着我骂我……有爹生没娘养，天知道我最恨被别人这么说，心想我要不拆了他我就不是我妈生的，当时就怒了，长那么大第一次怒的烧起来，一脚就把他踹翻了，一米八一爷们儿，我就一孩子都没到他腰那么高，当时也是巧劲儿了，谁拦我也拦不住，狠揍，我父亲来了才把我拆一边儿去，那爷们都不知道昏迷多久了。后来听说那同学他爸一条腿废了，黑了我家不少钱。“钱能解决一切也不能解决一切，这其中的矛盾，他那个时候就清楚明白，满满的一个笑话，他自己设了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