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笑起来，漂亮的脸蒙着薄薄的阳光，竟那样脆弱，一触即碎的不堪。
那种笑，从不曾见过，比哭泣，更令人心疼。
输了比赛的消息很快传到韩阳父亲那里，老人家打来电话狠狠骂了韩阳一通，怪他不应该去参加那些无聊的东西，荒废正经事业。
之后还是寄过来一堆堆的药膏，希涵每天晚上都跟老人家电话连线仔细学习那些外敷内用的细节。
韩阳年轻，身体底子好，加上老人家的灵丹妙药和希涵孜孜不倦的认真态度。
砸碎的伤好的比寻常人快许多。
骨头断了这么容易就接上，心里碎了要是也这么容易能缝合就好了。
韩阳抚着小臂上没退掉结痂的疤低头念叨。
希涵心里一抖，又扔了一只苹果。
韩阳坏掉了，他明白，不只是身体的伤，身体的伤在复原，像春天抽芽的青草似的，生命力旺盛，可心里，却慢慢枯死。
他看见韩阳连睡着都皱紧眉头，只有在赵思贤夜半匆匆赶来时，才会放松安静，他不相信韩阳每晚都醒着，他甚至着魔似的为了打破那种可怕诅咒，骗着韩阳把安定参合在一堆药片里给他吞下去，可睡到人事不省的韩阳，照例会在赵思贤出现之后放松皱紧的眉，持续一天死气沉沉的脸，慢慢浮出明媚。
以至于赵思贤隔着玻璃揶揄，你把他照顾的不错嘛，气色挺好。
他知道赵思贤欠揍，可不幸的是，他同时知道，自己没资格挥拳。
如果思贤有一天没来，第二天，一整天，韩阳坐在床上，呆呆看窗外，不说话不吃东西不喝水，木然一张脸，仿佛灵魂已经死去。
所以最后，赵思贤把他那句，赶紧滚过来，韩阳要死了，的话，当成笑话听，可却在每次听到笑话之后，都匆匆赶过来，又匆匆离开，跟做贼似的。
希涵想，快疯掉那个，真的是自己。
只是缺一个爆发的机会。
终于，在那个男人再三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怒了。
“俊叔！我拜托你！教儿子没有这么教的！他明明那么痛苦，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的，好歹他也是你爱过的男人留下的种，难道你就看不出他有多痛苦多挣扎！不然你就带走他，让他彻底断了念想，不然你就放手别管他，让他有一天自己后悔，总也比你这么吊着他，让他半死不活强百倍！你自己不肯阻止，坏人都让别人做，你说你安的这是什么心哪！”
那边人被气坏了，愤怒变成冷笑，希涵，你家教里没一条做人要留有余地么？太过分的话，会惹祸上身。
希涵也笑，也冷，俊叔，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很好，希涵，看来你不准备跟我合作，那么，你记得看好韩阳，万一他……
俊叔，你先看好思贤吧，韩阳出事儿，死了我陪着，残了我照顾着，可是你的思贤，哼，我看他，在你手里，准熬不过二十岁就得英年早逝。
男人被刺激的失了冷静和风度，挂断电话。
希涵抬头看见赵思贤一身疲惫赶过来，于是侧身挡住门口唯一能窥探韩阳的小窗，一巴掌推开赵思贤。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挡在那儿干什么～～！”
“哼……”希涵冷笑，扯起唇角，漂亮的脸上满是凌厉，照妖镜似的晃得思贤就只想躲，“赵思贤，你天天半夜趁人家睡熟了来偷看一眼，有意思么？那天不是都把话说清楚了么，从此跟韩阳划清界限了么？你不是不玩了么，还来看什么？韩阳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思贤撩开挡住眼睛的额发，愤怒，“你tmd大半夜的说这些P话干什么，闪开，让我看一眼，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不能太久？哈哈，赵思贤，你tmd好笑死了！你当俊叔真等着你暖床呢？他看得上你么？”
思贤冷静，慢慢站直，敛起一身疲惫，警惕看着希涵，“你说什么？俊叔？你为什么认识俊叔？你为什么知道？你到底……”
希涵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吹开额发，大大的眼睛转动，“想当李氏未来的继承人，总不会不知道白氏吧？”
“难道……”思贤当真吓一跳，这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跟他同混一个酒吧的男人，是他未来可能遇到的最大对手？
“白氏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我，白希涵。”希涵突然换了一种陌生语言。
思贤黑眸闪了闪，以同样流利的语言回答，“原来是你，真是……世界太小。”
看赵思贤紧张的模样，希涵好笑，“你用不着那么警惕，我对你没有威胁，我跟白氏没瓜葛，啊，不对，也有。”希涵笑，狡猾的，“我宣布放弃白氏继承权，只为了能一直陪在韩阳身边，赵思贤，就凭这点勇气，你该把韩阳让给我，你这样，根本不配得到韩阳，不对，应该说，你连跟我争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要王朝，我只要爱情。
“我凭什么相信你！”
思贤变成被激怒的豹子，甩掉挂在臂弯的外套跳起来，压低声音怒喝。
“你可以去问俊叔。”希涵挑起眼，“如果，你敢的话。”
“我……”
“我只是想跟你说，以后，别来找韩阳了，你没资格得到他，犹豫不决的胆小鬼没资格得到他！在我看来他比一切都重要！区区白氏，及不上他一缕发，你放心，你带给他的伤，我来医，时间恒久流动，总会带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最后沈淀在他身边的，才是他应该爱的，所以，他会幸福，因为我，至死，会留在他身边。”
你带给他的伤，我来医
我会在他身边，永远……
他，比一切，都珍贵……
这些，明明是我该说的话，为什么反而有人在我面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我为他可以放弃一切，而你却总在犹豫不决！”
希涵嘲讽，尖锐的如同一根刺，扎进思贤眼中，变成脓疮。
“你放P，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你懂什么，我跟你不一样！你从出生就拥有一切，第一顺位继承人，你被宠着爱着长大，我呢！我tm是李氏唯一顺位继承人，可是却被扔出来，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沟里长大，只等着什么时候获得认可，堂堂正正回去李氏，我被丢出来，那么小，什么都没有，就只凭这个想法，啃垃圾也要活下来，才能遇到韩阳，才能到今天，我放弃李氏，就等于放弃我自己的命！我放弃自己的命，却得不到我想得到的……你从来没失去过什么，你怎么可能懂得失去的痛苦！”
“说的对”希涵骄傲扬起头，“我从来没失去过，从来都只是我在抛弃，就凭我抛弃一切也不愿意让韩阳受一点伤害，我就有资格骂你！”
“放P！”思贤眼睛血红，“那tmd他为什么现在会躺在里面，而不是活蹦乱跳的在外面，这不是伤害这是什么！”
希涵扯起唇角，鬼魅一样笑，“这个啊，是你伤的，不是我……”
眼前的人，是个混蛋，总是轻易就能让韩阳伤痕累累，明明韩阳，是那么厉害，曾经在YS，那一晚，那么多厉害的人，连自己都应付不了，却被韩阳揍得落花流水，而韩阳，因为赵思贤，伤痕累累。
“赵思贤，滚吧！滚回李氏去吧，去做你的太子爷！放了韩阳！别让他再为了你的荣耀一伤再伤，他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坚强，他痛的时候，也会无法忍耐！你不配爱他，所以，滚出他的世界，不然……”希涵凑近，恶狠狠的，“我就告诉俊叔，这件事他来处理的话，你就会真的明白，究竟什么，是进入那个世界的代价。”
希涵关上门，空空的走廊，幽暗的光，思贤垂头，沉默不语，被抽去灵魂似的孤单背影，僵硬变成石像。
隔着一扇门，那里面，是他爱到骨子里的人，可那幕帘，厚厚一层，他连那人的脸都看不到。
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口，慢慢吞没他，连灵魂一起，腐蚀消失。
如果不能守护，如果爱会变成利刃。
那么，就在还能控制的时候，放手……放手……放手……
韩阳……
黑暗里，希涵拭去韩阳脸颊冰凉的潮湿。
别哭了……别哭了……
我会保护你，哪怕，失去一切……
希涵，不是我哭，是思贤在哭，他的眼泪流到我这儿，好多好多，我快要，淹死了……
第21章：末日（下）
哥，我走了，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我们各自保重，再见的时候，就当做陌生吧，永别
——思贤
希涵说的对，没了谁，都一样会继续活下去，心脏在跳，就会继续这日子
可是思贤，我的心，不跳了，所以，不是我不想活着，而是，我活不下去了，对不起
——韩阳
…… ……
幽幽烛光晃动，灯影迷茫。
隔着一张长桌，思贤坐在俊叔对面，消瘦的面颊在黑暗中显得更虚弱，深陷的眸周围凝聚熏黑，恶鬼似的面目可憎。
“思贤，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俊叔双手交叠在桌上，捏住矮脚杯，无聊的晃。
思贤仔细想想，然后摇摇头，“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什么样子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思贤又仔细想想，惨白一张脸，“只记得他说过，必须要送我走，因为他没有办法保护我，等我长成一个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并且有资格继承李氏集团的好男人时，他会来接我，回去李氏。”自嘲的苦笑，“他骗人。”
“如果他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能成长的这么优秀。”
隔着桌子，俊叔的手覆在思贤手背，笑着轻轻拍。
“俊叔……我让你失望了……”小子理亏的眼角潮湿，摇摇头。
“没有，年轻就总是会有诱惑，一时分辨不清才是正常的，如果你坚决又冷硬，反而不会有什么前途，那样的人俊叔不喜欢。”
思贤瘪瘪嘴角，忍住眼泪，终于抬起头，“俊叔，我决定了，跟你回去！”
“好孩子。”俊叔起身，踱到思贤身边，温柔的揉他一头乱发，思贤看不见的黑暗里，漂亮湿润的唇，扯出阴冷笑容。
……
“韩阳你在干嘛！！！”
希涵一进门就大呼小叫，韩阳茫然的抬头，只看见希涵像猎豹一样冲过来，从他手里凶狠的夺走什么，一把推在他肩上，他扛不住，跌到床上，愣愣坐着。
“你神经坏死啊！”希涵生气的把暖水瓶扔到一边，轻轻托起韩阳红烧猪蹄一样的手，挪到唇边轻轻吹，“疼吗？”还好，洒上去的都是昨晚打的水，没烫出泡，但红的惊心。
“啊，倒在手上了啊。”韩阳才弄明白怎么回事，转眼去看自己的猪蹄，笑着摇头，“不疼啊，水不热吧，我都没感觉。”
没感觉？希涵心疼的轻轻摸那层险些被烫掉的嫩皮，咬疼自己才没丢脸哭出来，问护士要了烫伤药膏涂上去，凉凉的薄荷味道熏得他眼睛发疼。
“希涵，没事了，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这么住下去，我快成废人了。”
韩阳笑着说，没有灵魂。
快成废人了？你tmd已经成废人了！
“韩阳……”一腔愤怒，出口变成绕指柔，“我求你，别再……这么折磨自己……”
“希涵，你说什么呀？我的伤不是都好了，就胸口还是总疼，医生不是说没问题，昨天还跟Chris他们去吃烧烤，也都没事啊，挺好的，是不是能出院了？”
“韩阳……你该住神经病院了，我们一起去吧。”希涵抬起头，那样子不像开玩笑，韩阳却笑出声。
“什么呀，希涵你又开玩笑了，Chris还说等我出院了，我们去YS庆祝呢，怎么好好的就要去神经病院啊。”
希涵起身，俯视韩阳笑靥如花的脸，手捏住他的脸颊，逼他不能逃开与自己的对视，看向他不安转动的琥珀色眸子，看他满眼没有一块完整，全都是碎片。
“韩阳……我不能，不能，不能救你吗？就算我豁出命，也不能救你吗？”
“希涵……”浮动脆弱的笑退去，萌出夜里绽放的伤，韩阳抬起眼，看进希涵眸中黑暗的漩涡，轻轻摇头，“没人能救我，你别跟着我了，放手吧，让我自生自灭，我不懂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坏掉了，我不能拖累你，你快点放手，放手！”
“你这个白痴！”希涵高高扬起手，抽筋似的抖着，又轻轻落下，抚上那消瘦到只剩骨骼轮廓的面颊，勾勒那温婉却已经破碎的美好脸孔，“你到现在还不懂么？”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哪里坏掉了，可是我无能为力……”
“韩阳，你是我见过最狡猾也最蠢的人。”希涵跌倒，握住韩阳的手臂，脸埋在他的腿上，声音哽咽，“你对周围每一个人都好，脾气好的要命，从来不发做，永远都在忍耐，那样的温柔，没人能拒绝，你却总是在别人爱上你之后，果断抽身，一点都不碰不沾，好像爱情能毁了你。”
“希涵……对不起……”
“滚你的对不起！你总是不停的给别人，从来什么都不要，用这么聪明的方式跟别人划清界限，谁都拿你没办法。”
“……”
“可是你，你永远……永远都只会为了赵思贤一个人克制不住脾气，你骂他，揍他，生他的气，这样看起来，就好像你只单单对他不好，单单讨厌他，可其实，你知道我多羡慕他！”
希涵的手指用力，指甲陷进韩阳的肌肤，疼，韩阳忍着，咬牙。
“你只会为了他跟人打架，你只会为了他爆发，你只是真的替他着想，你是真的疼他宠他护着他，你总是做出对所有人都好的假象，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了，韩阳你活该，我不同情你，你就这么自我欺骗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你对他跟对别人有什么不同，只要熬过这段就好，可是，可是可是……”
希涵抬起脸，满是泪水的痛，“我看不下去，你这么折磨自己。”
“他是我兄弟，我唯一的兄弟，比父亲还亲的亲人！”韩阳惊慌，瞪大眼睛，摇头否定着什么。
“狗P！”希涵骂，轻轻掴他的脸，而后自嘲的笑，“我嫉妒他快嫉妒疯了，所以我骗了你，韩阳，你的心里，装的满满的，不是你自己，是赵思贤，是tmd赵思贤那个王八蛋！”
“不会的！”
“不会个P！你敢说你不肯为了他去死，你敢说你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你敢说不是如果他好你怎样都没关系！你爱他，韩阳你爱他，你爱他爱的疯了！”
“我没有！”韩阳尖叫，姿势难看的想从希涵怀里往外挣扎，翻身在床上爬着逃跑，一脸惊惶无措，“我不会，我不会，他是我弟弟，我弟弟啊，他……”
“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希涵从后面扣住他，压倒，不让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