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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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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周玦的故事,想不到什么好说的,就引用刘过的一首词吧。感觉和故事蛮搭的,当然,故事不如词美。

泛菊杯深,吹梅角远,同在京城。

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

教人怎不伤情?

觉几度、魂飞梦惊。

后夜相思,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第一章:西楼无事翠纵横

烟笼日照,春光潋滟。

江南道道治苏州为天下八雄州之一,自古即为极富庶之地。

姑苏三大宝,一为丝绣园林,二为鱼米水路,三为才子佳人。

而到了姑苏若要找这三宝,绝不需苦苦寻觅,只要在城中随意打听打听,任何一个苏州人都会向着阊门那里指去。幽径深处,树影婆娑中,只见一座小小的绣楼如闺中娇娥般含羞而立。

踏月楼……

若有闲情登高望远,可以看见水乡星罗密布的河道以及往来如织的船流;楼里一梁一柱,一砖一瓦看上去都是普普通通,可若是细究起来样样都费尽心思——屏风用杜木,镜台用鸡翅木,几案用黄花梨,卧榻用紫檀,就连梁柱都是金丝楠木细雕而成,光可鉴人,不染纤尘。

月上中天,六个黑衣的精壮男子抬着顶步辇从踏月楼的偏门进去,最终停在西角楼外。

踏月楼的嬷嬷早已久候多时,也不多话,笑面殷殷地在前面带路。

两旁长廊有侍女持着灯火、挑起湘帘苏幔,引着来人到了一处水榭。

那嬷嬷恭敬道:“主人请大人移驾,上船再细细详谈。”

来人轻笑:“规矩怎地如此之大,竟对我招来喝去,怕是把天子都比下去了。”

听到天子两字,嬷嬷哆嗦了下,心中暗暗揣测来者身份,更加不敢唐突,益发恭敬起来。

水榭下有个码头,靠河道的这边泊着艘小小的画舫,四面都垂着轻纱,船里的情状看不真切。

“天际识归舟,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船中有人朗声吟道,“今夜星稀月淡、桂桨空明,正是游湖佳时,不知道周大人肯否赏光?”

来人缓缓步出水榭,长身于月华之下,相貌本已是极好的,偏又长了双桃花眼,秋水含波平添了几分轻佻。

“鄙人原籍姑苏,说此舟是归舟倒也贴切,既然忘尘叟不惜屈尊当这个西子,那周某也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做个陶朱公罢。”

似是沉默了下,画舫里传来一阵张狂大笑,惊起林鸟无数,

“若是周大人不弃在下容颜丑陋,愿修得一朝露水姻缘,就算老夫自荐枕席又有何妨?”

来人脸色不改,颇有兴致地掀开纱幔,步入画舫。

有一妙龄女子于船尾撑篙,又有一清秀少年在船头划桨,端茶递水、剪烛摇扇的,各个是一等一的美人。

而这群美人却蹙拥着个丑陋渔夫,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歪七扭八地躺在画舫正中,最可笑的是他身后还假模假式地背了个鱼篓。

他面前坐着的华服公子自是周玦,此刻正倚着船舷,惬意自得地迎着夜风,赏着月下美人。

“还不招呼贵客?”忘尘叟轻叱道。

立时便有个冷面美人为周玦斟茶,容颜似雪但眼角眉梢却隐隐有媚色旖旎。

周玦瞥了眼忘尘叟,后者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打量,与丑陋脸孔极不相称的狭长秀目里云遮雾绕,读不出情绪。周玦笑笑,端起杯子衬着月色,酒色澄明如同琥珀,入口却极其辛辣,自诩酒量不错的周玦都忍不住呛了下。

斟酒的那个冷艳女子抿唇,冰霜般的脸上艳光四射犹如梨花乍开,周玦见她可人,便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问道:“好笑么?”

那女子敛去了笑意,缓缓摇摇头,周玦勾起唇角:“你叫什么名字?”

她依然沉默不语,忘尘叟却答话了:“别问了,在老夫左右伺候的活物,大多是不会说话的。”

周玦有些可惜地扫了那女子一眼,执杯看着忘尘叟,不再兜圈子:“我与沈秋冥有些交情。”

忘尘叟笑笑:“我知道,前几日与他在东海之畔比试,他说我很快就会有笔大生意。想不到竟是周大人你……”

周玦点点头:“他也与我说了,我所求之事,世上除了忘尘叟,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

“沈秋冥还是老毛病,总是言过其实,”忘尘叟打开随身的酒葫芦,闷头灌了口,脸上已有些醉意,“不过对周大人,他倒是没有说错。”

“哦?”

“他说,我要接的这单生意,主顾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兴许……还是江南最富之人。”忘尘叟那张不堪入目的脸上挂上了点俗不可耐的笑意,却又隐含着讥讽。

周玦放下酒杯,正襟危坐:“把那两个字去掉。”

忘尘叟玩味道:“兴许还是江南?”

“都可以。”周玦收起玩笑,眼神里渐渐带上压迫,“只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我可以给你五百金,再送你一套宅院。”

忘尘叟故作惊讶:“这价码不能不让我动容啊,不过,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有个规矩。”

周玦并不言语,静静地听他说。

“如果那个人不愿意被找到,或者有很多人都在找他,我即使找到了他也未必会告诉你,当然,酬金我分文不取。”

周玦冷哼一声:“坐地起价么?”

忘尘叟摇摇头:“审时度势,我猜你给的酬劳会是最高的,不过你是否应先告知我,你要找之人到底是谁吧?”

周玦从袖中抽出几张信笺,忘尘叟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从一开始的兴致缺缺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只片刻,忘尘叟便抬起头来:“你后来写的信都是试探?”

周玦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感怀身世:“前两年我就已经觉得不对,于是便写了几封意有所指的信笺,可捎来的回信却依然是嘘寒问暖离情别绪一类的空话,我便自以为是地觉得是轩辕符软禁了他。再后来,祖母过世,我派人去北疆请他奔丧……”

忘尘叟默然打量他,周玦其人一直以狂荡奸猾着称,可此番见了他,却又好像与传言有异了。

“你不是第一个要找周琦的,而你甚至不是出赏金最高的人。”

周玦侧过头,随即很快地笑了:“看来三弟确实还活着,除了我之外,恐怕只有轩辕符知道他的‘死讯’,而连陇右都在找他,可见他应当是逃了。”

周玦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推到忘尘叟面前。

“这是定金。”

忘尘叟点点头,侍女便把金锭收到一个檀木箱子里。

周玦盯着那个女子又看了几眼,忘尘叟托腮看他,兀然问道:“你所爱之人,应当也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吧?”

周玦大笑:“天下女子我都是爱的,何必非要是冷面冷心呢?”

忘尘叟却没有笑,粗鄙脸上露出悲悯之色。

第二章:西玉南金价相同

不过半月,周玦便得到了忘尘叟的回音。

那日周玦在晚晴楼招待前来江南道勘察的户部主事,推杯换盏了几个时辰,最终才把那主事打发走。他其实酒量并不算惊人,但胜在无论是喝一坛或是一缸都绝不上脸,故而就算此刻早已神智不清,看起来也一如往常。

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天池穴,周玦便摒退下人,独自纵马去太湖散心。

正是暮春时节,整个苏州城里柳色青青,处处飞花。

波光万顷的太湖上摇曳着杳杳几叶扁舟,不是渔家,便是大户人家的画舫,时不时飘来轻歌漫语让烟波浩渺的太湖都显得不那么寂寥了。

周玦扔了马鞭,沿着看不到头的湖堤慢慢走着。

姑苏于他,是衣褓之地,桑梓之地;也是仕宦之地,立身之地。

周家在江南经营八代有余,历经数朝而家运不衰,江南漕运丝茶有一半都控制在他们手上。自小周家几个弟兄就被父亲教导着,姑苏是周家的,周家也是姑苏的。

大哥在姑苏成家生子,到京中做官不到一年,就卒于宦途,死前他死死望着江南的方向,连双眼都没有合上。自己扶灵带大哥回来,刚到姑苏地界灵柩猛震了下,打开一看,大哥的双目竟已合上了,嘴角甚至带着餍足的笑意。

小弟带着少年人的一腔豪情远走北疆,最终却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他离开姑苏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难堪境地?

周玦斜睨着一湖春水,思绪飘到洛京那里去。如今已到了关系东宫命运的时候,太子自与史家联姻后,依然韬光养晦蛰伏京中。而四皇子一党则越发咄咄逼人,朝局看着一团和气,实则夺嫡之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父亲与外祖父都是先帝旧臣,自己曾是太子的伴读,不管离得有多远,撇的有多干净,整个天启都知道,他周玦的背后是东宫。周玦讽刺地笑出声来,大哥与小弟心心念念地不过是回到故乡,骨肉团聚,而自己人在家中,心思却一刻都未离开洛京。

他不是什么心忧天下的忠义之士,他甚至不关心所谓民间疾苦,他在意的不过是一个位置。

居高临下,挥斥方遒,足以让九州战栗、风云变色的一个位置。

“周兄。”

周玦浑浑噩噩地转过头去,发现是一青衫文士,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把玩着风中垂荡的柳条。

虽然出身世家,周玦却一贯平易近人,于是招呼道:“兄台有何事请教?”

那文士抚须笑道:“小人见大人似乎有些烦心的事情,碰巧在下略通易理,于是不自量力,想为大人排忧解难。”

周玦挑眉:“哦?那本官倒想听听看,也许最近就有什么杀身之祸或是血光之灾,到时候还要劳烦阁下为本官化解了。”

那文士哈哈一笑:“今年是永嘉九年,如果大人能平安度过此劫,长则五年短则一年,大人会有两件天大的喜事。”

周玦干脆撩起下摆,在他身旁坐下来:“我竟还能有喜事?”

“其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句难听话,周大人纵然再如何惊采绝艳富甲天下也不过是东宫的鹰犬,主人得势,下面的人才能跟着沾光不是?”周玦面色一变,那人却丝毫不怵,继续道:“至于第二件喜事,小人要先恭贺周大人了,周大人红鸾星动,怕是近日就会觅得一位如意良配,从此朝朝暮暮携手偕老啊。”

话音未落,那人很是敏捷地一闪,轻盈身形堪堪在湖面上掠过,最终不无狼狈地站定在周玦身后。周玦微微侧着头,右手拿着佩剑剑鞘,左手便是三尺青锋。

青衫人大笑出声:“周大人好大的脾气,在下又是恭维又是解难,拳拳之心天地可鉴,都是为了周大人哪。”

周玦轻哼:“放肆!本官私事,岂容他人置喙。”

青衫人猛然凑近嗅了嗅,笑意愈深:“周大人醉了,无妨,等周大人酒醒了,在下再去府上拜访。”

周玦挥开他,径自上马打道回府。

“有意思。”

回府昏天黑地地睡了数个时辰,又喝了点醒酒汤,周玦才勉强爬起来站直。江南四月已有些闷热,周玦只着了一件单薄春衫,慵怠至极地倚着水榭,身边只留了个小厮打扇。忽而,他凝眸朝着园中一角瞥去,打发身边的小厮退下。

“忘尘叟既然到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回廊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依然穿着早上的那件青衫,周玦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忘尘叟真是闲情逸致得很,收人钱财为人做事还如此不紧不慢,难道就不亏心么?”

忘尘叟漫步踱过去,靠在阑干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夫是真心要为周大人开解啊。”

周玦深吸一口气,换上平日的言笑晏晏:“所以……我托忘尘叟打听的事情?”

忘尘叟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扔给周玦。

周玦打开一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里面赫然是几片金叶子,加上零碎的一些金银,正好是上次给的定金。

“什么意思?”周玦咬牙切齿。

忘尘叟悠然道:“没什么意思。”

周玦捏着钱袋,指节泛白:“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忘尘叟也不客气,微微点了点头:“大致知道。”

周玦慢慢敛去了所有神情,凝眸看他,眼里狠戾与冰冷交织。

“这才是真正的周大人么?”忘尘叟轻笑,不以为意,“他于永嘉五年清明,哦,对,那日也是上巳,在凉州休屠泽于众目睽睽之下跳崖自尽。事后陇右封锁所有消息,靖西王也开始暗中花费重金寻访。”

提到周琦,周玦神情有些黯淡:“是么?既然这个都查到了,你是否已经得知他的下落,正准备待价而沽呢?”

“你知道靖西王出的价码是多少么?”

周玦摇头。

“一千金。”忘尘叟拍拍阑干,“不过他的下落我并没有查下去。老夫以为,对令弟来说,前尘洗净、空老山林何尝不是件人间幸事。”

“你倒是挺一视同仁呵,”周玦阖上眼:“也好,朝局未定,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横生变数。”

忘尘叟起身离开:“这次算我爽约,五年之内,若你有事相求,我定不会再推脱。”

“什么事都可以?”周玦语调上扬。

忘尘叟头都没回:“卖身不行。”

第三章:人如天上珠星聚

秋风飒飒,姑苏下了一夜的雨。

江南的雨并不大,但却一直阴冷到人骨子里去。周玦披着狐裘站在西楼上,面无表情地听探子回报。

“所以,还是没有消息?”他打断探子,不耐烦道。

探子犹豫片刻:“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消息。”

“哦?”

“陛下有五日不曾上朝了,日前是四皇子代领国事。”

周玦点头:“若有状况,及时来报。”

已是永嘉十年,京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周玦心内的担忧也愈来愈深。

铺开生宣,周玦润了润笔,却迟迟未落半字。

“周大人。”

周玦抬首,发现是太子身边的暗卫。

“鱼鹰?”周玦搜寻着脑中的记忆。

“正是小人。”

周玦站直了身子:“朝中出什么大事了,殿下竟派你过来?”

鱼鹰垂首道:“这是殿下的密信,请周大人过目。”

周玦蹙眉接过,细细扫了一眼:“也罢,你先去休息片刻,给我两个时辰准备。”

鱼鹰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周玦跌坐回椅中,眉峰紧锁。

太子在密信中提出两件要事,其一,开口要五十万两纹银,其二,世袭嘉武侯独孤家的小侯爷前日遭遇刺客被人掳走,至今生死未卜。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是极为棘手,自周玦到江南道以来,一直在为东宫上下打点,前前后后已经献了数十万两纹银,如今东宫又要这么大的数目,怕是要把江南道整个掏空才善罢甘休。

“真是皇帝不当家,哪知柴米贵……”周玦嘟囔着,从暗柜中掏出一本账簿,勾勾画画。

两个时辰后,周玦递给鱼鹰一张银票:“转告殿下,臣幸不辱使命。”

鱼鹰扫了眼,躬身道:“小侯爷的事情……”

周玦长叹:“臣会尽力。”

隔天深夜,西楼的一个雅间内,周玦已经坐足了半个时辰,而他等的那个人还是迟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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