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边比试?什么时候?”谢开花跃跃欲试。
岳泓银牙一咬:“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行不行?”
茶道讲究静心,即使是浮躁如现代,玩一个茶道,也总得先焚香洗手,平缓一下心境。这会儿匆匆忙忙赶过去,对谢开花还是不利的。
荆山也知道这个道理,闻言不由皱起眉毛,看了岳泓一眼。
但谢开花却是也不在乎。他反而更加兴奋。对他来说,也许久没有这么好玩的事儿了。
法术不能用,可这种茶道什么的,总能玩玩了吧?
“那走呗!”谢开花笑嘻嘻地,又回头去看荆山:“荆山,去不去?”
荆山没说话,但往前跨了一步,意思很明显——谢开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岳泓看着荆山表情,心里又是颤了一颤。为什么荆山会对这个谢开花这样好?荆山从没对任何人这样好过——这种毫不掩饰的好感和温柔,即使是面对荆山最疼爱的妹妹,也从没有过。
在她的印象里,荆山从来是一个内敛的人。所谓内敛,就是什么也不会表示,冷淡得让人灰心。
她又看了一眼谢开花。而谢开花笑眯眯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忽然就有些害怕。仿佛一直在她身边的荆山,就要被这个谢开花抢走了。
可又怎么会呢?
她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担忧害怕,微微地自嘲地一笑。
第三十章
“就在这里斗茶?”
谢开花停下脚步,脖子往后稍稍仰起,看向面前的双层小别墅。岳泓并没将他们带到社团大楼的地方,毕竟茶艺讲究清净宁和,而那种地方还是太吵了。就算是装个样子,也得装装像嘛。
这边距离学校着名的月亮湖只不过上百米的距离。但也足够安静。湖边来回穿梭的情侣呢喃的轻响,并不传得过来。反而和风细细,十分舒适。
岳泓有些得意:“这个是我特地借来的。”
这种学校里的花园洋房,一般都是教授以上级别的人才能居住。岳泓能借过来当做斗茶的场所,足可看出来她身后关系厉害。但她偷偷望一眼谢开花,却发现谢开花浑不在意,只兴致盎然地在那边看旁边的一棵枯黄垂柳。
岳泓只觉得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岳泓!”
有人从楼上阳台往她这边招手。几人抬头看去,就见到几个模样秀气的女生,应该是国学社里的社员。岳泓才不过加入社团一点点时间,但她相貌气质才学俱佳,男女学生都很喜欢她。
那几个女生旁边,还站了几个穿着考究的男同学。一个个长得还好,偏偏鼻子朝天。不过想想也是,建师男生缺失,长得好的男人更是国宝一样。不然荆山他们宿舍怎么会一进学校就风靡四海?
岳泓就笑着请荆山和谢开花进门。甫一进去,谢开花便觉得眼前一亮。这栋房子面积并不算很大,不过装修颇为雅致,玄关的墙上就挂了一幅唐寅的仕女图,虽然是模仿,但仕女眼神妩媚自然,衣衫裙裾飘动翩翩,笔力十足。也是难得的好画。
客厅里更是优美古典。角落各立两尊落地描金漆铜花瓶,桌椅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瞧着包浆圆润、造型古朴,应该都是有年代的物件。
岳泓见谢开花眼神瞅着那一套黄花梨,还以为谢开花没见过世面。心里稍微又优越一点。笑道:“我们上去吧,茶室都布置好了。”
谢开花就跟着她上楼,一边随意问:“那这个斗茶有没有什么评审的?还是我们自己玩啊?”
“怎么可能自己来?这不是不公平嘛。”岳泓在这点上还不至于占谢开花的便宜,“刚刚请社长和韩老师通过电话了。韩老师过来给我们当裁判。”
“韩老师?”
“是学校美术系的教授,很年轻的,但也很厉害,学姐学长都很推崇。”岳泓道:“不过我也没见过。”
谢开花点点头。不过他对于“很年轻”这个修饰词表示怀疑。大学里的教授并不只是学问好就能当上,关键是科研成果、论文发表……不花个十几年的时间着作等身,也混不来这个职称。
但当他刚走到楼上,看到一个站在暗窄楼道里、正负着手仰头看画的青年背影时,却愣住了。
荆山跟着他一道上来,见到那个青年,也是眉头轻轻一挑。
而那青年听到响动,就转过头来。
岳泓眼睛一亮。
好俊美的男人!
对于男人相貌,她向来眼光挑剔。或许也是荆山将她的胃口养刁。但面前的这个青年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眼神端正清澈,眉心却有一点红痣,有种别样的妖娆姿态。
她上前一步,带了点疑惑道:“你是……”
那青年却轻声笑了。但并不是对着她笑,而是冲着她身后的荆山和谢开花:“是你们?没想到……你们是建师的学生?”
岳泓吃惊地回头看荆山两人。他们和这个人认识?
谢开花却只想捏着鼻子装没看见。或者挖个地洞钻下去。倒是荆山眉心重新舒缓展开,伸出手和青年握了一握:“原来是你。你就是泓泓说的韩教授?”
韩曲峰展颜笑道:“都是虚衔。”
虚衔个屁!
谢开花恨恨地在暗地里咬牙切齿。韩曲峰怎么会是建师的教授?这个装模作样的练气期小道士,玩的是哪一出?
要是换做以前,谢开花才不会担心。但偏偏韩曲峰知道了他“修真者”的身份,若是口风不严,和荆山稍微透露,他就前功尽弃了……
谢开花牙齿咬住下唇,用力得都能尝到血味。他怕了。
但韩曲峰却好像完全忘记了那天晚上地下拍卖的事情。和谢开花打招呼道:“同学,上次想强买你的宠物,真是不好意思。老师我为人师表却强买强卖的——但那次是在是见猎心喜,你可千万要原谅。还不知道同学你的名字?”
韩曲峰说成这样,谢开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韩曲峰是打算替他瞒着了。
但为什么?韩曲峰为什么会替他瞒着?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礼貌地说:“我叫谢开花。韩老师好。”
“说了不要叫老师了。”韩曲峰笑得格外阳光灿烂,一口白牙比谢开花的还亮:“不如叫我韩大哥?”
谢开花登时恶寒。
幸好荆山大概也看不下去韩曲峰对谢开花的特别热情,开口打断道:“不是要斗茶?”
韩曲峰才抚掌笑道:“是,是,斗茶。也好。也让我看看你们年青一代的技艺。”
说得好像他多老了似的。刚才还让叫他大哥呢。谢开花将韩曲峰和佟言私下里一比较,顿时觉得佟言还要比较可爱一点。最起码不像韩曲峰笑得这样恶心。
要是韩曲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定要叫起撞天屈。什么恶心?他笑得哪里恶心?多少怀春少女被他笑得神魂颠倒好吗?
岳泓就引着几人走进布置好的茶室。正是方才连着阳台的那一间,推开移门,里边的少年少女就一起回过身来。
“岳泓,你来啦。”为首的女孩子脸圆圆的,模样也端庄。她偷偷打量了荆山三个一会儿,脸蛋儿就有些微微发红,但还是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又向韩曲峰笑:“韩老师。”
韩曲峰倒不让她叫他大哥了。只风度翩然地点点头。
岳泓把房间里的这几个人都介绍给谢开花他们认识。那圆脸少女就是国学社的社长,另外几个也都是理事、干事什么的,总之一堆官衔。
又特别介绍男生:“这个是沈平,这个是李敏,这个是张放……”都是要和谢开花斗茶的。谢开花很有耐性地一个个点头过去,但基本上是听过就忘;这些人还不值得他记在心里。
那沈平倒是最傲慢。看着谢开花长得可爱,房间里的女孩子都围着他说话,心里就又嫉妒。当下高声道:“现在就开始吧?大家时间也都宝贵。早点比出来,可以早点安排节目、好好排练。”
说完用眼白看了谢开花一眼。
谢开花也不在意。现在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哪个不是看着旁边有姑娘就火气直冲脑袋?他以前也是……恩……还真没经历过。
谁知道他的沉默,却被沈平以为是退缩。小男生更得意了,自以为很潇洒地道:“你叫谢开花是吧?今年的新生,那我还要托大叫你一声学弟。不过谢学弟,茶艺可不是随便就能玩的。这中间的讲究可太多了……你确定你要和我们比?”
他和另外两个男生互看一眼,都翘起嘴角微笑。
另外一个叫张放的,也是开口道:“学弟,你知道咱们沈平是谁?他家里可是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打小儿茶道练出来的。别为了逞一时意气,把面子里子都输光了。”
这么说就有些过了。但张放也是有恃无恐。之前岳泓给他们打电话说要斗茶,口气也是蛮狠的,听着是想要教训教训这个叫谢开花的小子。为了博美人一笑,他什么话说不出来呢?
韩曲峰却皱皱眉毛。
“好了,不要多说,老师等着看呢。”
教授发话了,几个男生也不好再说。沈平撇撇嘴,又看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荆山。他知道这个高大得迫人的男生正是当初岳泓钦点的合作对象,心里愈发嫉恨,但荆山长得实在太有威赫力了,他也不敢出声挑衅。
那边岳泓已让开了位置,露出房间中央的矮桌,还有矮桌上的红泥小火炉、一圆胖秀丽的紫砂茶壶、和一套五只的黑瓷兔毫盏。
斗茶看的一个标准在汤色,纯白为上,青白黄白次之,因此用的茶杯往往都是黑瓷,到时黑白对比分明,看得最清楚明白。
这一套黑瓷兔毫盏还是实打实的宋朝古董,岳泓喜欢茶道,来念大学时候特地把家里的茶具带上,在国学社里也用过两回。只当然社里面谁都不知道这小小的五个朴素杯子能值好几百万。
但谢荆韩三人自然都看得出来,见到这一套杯子,都不由高看岳泓一眼。这小姑娘不说别的,气量是大的,万一不小心杯子被人失手打碎了,几百万可就这么没了啊。
那圆脸社长去房间后边把阳台门拉上。这里的阳台门做的是落地大飘窗,玻璃擦拭得干干净净,能清楚瞧见外面初秋爽朗的景色,又隔绝了噪音。并不算宽大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岳泓先在矮桌前跪坐下来。这房间布置古雅,刷得雪白的墙面上挂一幅龙飞凤舞的怀素草书,房间角落则立着一台削肩瓷白的妆花梅瓶,里面插了两支暗黄桂花,浓香浮动,沁人心脾。趁着岳泓古典美的小脸蛋,看得人更加心旷神怡。
她从矮桌边上的一个草编篓筐里取出茶叶。都是按照宋时古制团成的茶饼,细细密密,香润腻人。韩曲峰看到茶饼,倒是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这个什么国学社只是挂着羊头地玩一玩斗茶,来个韩信点兵关公巡城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看着还蛮正规。
现在的小朋友挺不错的呀!他又觑一眼谢开花。
却没看见那边的沈平几个脸色都变了。这沈平家里确实是书香门第,也自恃有一番国学底子,平时没少拿诗词章句钓钓文艺小姑娘,岳泓问起,也说自己茶艺了得。但真要论起,也是只会清朝时候的功夫茶,泡个茶、温个茶杯,他是懂的;但这茶饼,他却是看都没看过!
“等、等等!”
沈平已经后悔了。他刚才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满!
岳泓不解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少女相貌温柔动人,在背光里看着,着实叫人意乱神迷。沈平又把方才生出来的一点慌张忘记了,喃喃道:“没什么……”
岳泓扑哧一笑:“你这人,怎么傻傻的。”
被美女学妹叫傻,沈平快活地一颗心都要飞了。
可他转念一想:这茶饼什么的斗茶,他是真不会。要不然让那个谢开花先来;若是谢开花也不会,那自然可以大肆嘲笑一番,之后的比试也不用了。不过若是那姓谢的小子侥幸回了,他也能好好看着怎么做,到时候依葫芦画瓢,他还不会么!
于是道:“学妹,我看这地方也小,要是咱们几个一起比起来,恐怕地方不够;也扰了清净。不如一个一个来?”
岳泓想了想,道:“是这个道理。”美目流盼着道:“那谁先来?”
沈平向谢开花一笑:“不如学弟先?”
谢开花当然是无所谓的,摊手道:“行啊,那我先来。”
第三十一章
他算是看出来了。什么斗茶?这几个小家伙恐怕是根本不懂。只不过是为了在美人面前搏一搏欢心,就这样大言不惭。
年轻气盛的坏处。
那边厢岳泓把座位让了开来。谢开花却不去坐她的垫子,绕到另一边,从矮桌底下随手再抽一个乌青团墨的垫子出来,庄重平缓地慢慢跪下。
只这一跪,就已显出他的不同:通体风流的清贵之气火山爆发一般骤然从他的动作里涌出,让人瞧着,仿佛他已不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学生,而是盛世繁华里一个浊世公子。
岳泓吃了一惊。
韩曲峰偷偷望一眼荆山,却发现荆山并没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荆山当然不惊讶。谢开花种种奇异之处,他早就看在眼里。三百万买一盆花,可不是平常人的做派。
他只是从没往修仙问道那方面想过。在他看来,谢开花应该就是一个豪富之家里出来的小孩——这年头玩低调的还少吗。
谢开花却忽然抬头,冲着荆山笑了一笑。
荆山心里愈发柔软。
“那我开始了。”
谢开花不紧不慢地生起了火。室内无风,因此火苗细细,在他灵力的探引下,在空中仿佛灵蛇舞动。他又拿起炉子边上的小竹夹——这是炙茶用的工具,造得也很细致,竹节前端开了口,让谢开花将茶饼堪堪夹住,放到火苗上烘烤起来。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却又行云流水,自然通透。茶饼在他手腕快速翻动之下不时地炙烤出一个个的小疙瘩,但碧绿碧绿的,也委实可爱。他又将火埋住一些,看火势下去,再将茶饼轻轻翻烤,不多时就见茶饼表面再不发出白烟热气,只有淡淡茶香,在房间里微微氤氲。
韩曲峰耸了耸鼻子。叹道:“好茶。”
“当然是好茶。”岳泓嘟了嘟嘴:“是上好的铁观音呢。”
他们两个说话,谢开花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只见他取一纸袋,将炙茶完毕的茶饼放将进去,等片刻凉透,就拿一个小小的银锤子把里边的茶饼团团地捶碎,又拿了一个红铜的茶碾,仔细地把捶散的茶叶碾成粉末。
岳泓是越看越心惊。茶饼斗茶这种技艺,在宋明以后可说是基本绝迹了。因没有人再用茶饼饮茶,都改成蒸炒的散青叶。她今天拿来这一套茶具,其实完全可说是为难人来的——反正沈平那几个她根本没有指望。
但谁知道谢开花竟动作如此熟稔!
而且他这时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也居然让岳泓心下暗跳。
难道这谢开花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家里出来的吗?
谢开花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出来的。天上也没有世家一说。但他一身的仙气,即使是全数被压制,又岂是凡间的这几个小娃娃能够抗衡。
而谢开花心里已越来越安静。他拿起一个绢纱造的茶罗,把茶饼碾成的粉末轻轻地筛了一遍,落下的茶末一点点地掉进早放好的黑瓷兔毫盏。这杯盏之前已经被沸水烫过,十分温热。
他忽然又想起了在天上的时候。他跟着师父去青厨家里做客,几个人在湖中央的亭子里饮茶。青厨最喜欢这种茶饼的技艺,每次都要在师父面前现上那么一现,好像他泡茶的样子是多么举世无双英俊潇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