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真不该这个时候来，这个时候只能让他想起曾经的欺骗和玩弄，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失望。
皇甫流云握住苏赏的手，带着他往下走。
苏赏无意识的抬脚跟着走，目光恍惚的朝下方投下，无意落进一双冷清的眸子里。
像中暑的人被当头泼下一盆冰水，苏赏的眼神渐渐清明，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捧住，不再空空的没有着落。
龙凤辇飞快的驶回皇宫，苏赏被送回凤仪殿，几千御林军将中宫团团包围。
皇甫流云带着一群大臣关入御书房商量对策，一个时辰后，净思净享和几名海上将军率二十万海军从海路赶往博海城支援。
海路疾行，比陆路节省一半时间，半个月后，大军抵达博海城附近，与玉莲国一支主力战舰迎面碰上。随着双方元帅一声令下，如雨般的箭矢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射向彼此的战船，一轮箭射完又一轮箭补上，双方船上此起彼伏的传出惨叫声，噗通的落水声在喊杀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不时有攻船弩带着万钧之力射向双方舰队，一艘接一艘躲闪不及的战船被击沉，不多时，海面就被染成一片血海，一具具尸体漂浮在海中，被闻血而来的鲨鱼群争相吞食。
枪林箭雨中，双方的舰队不断靠近，最终砰的一声撞向对方，所有船身都一阵摇晃，有不结实的船直接被撞沉。
双方士兵怒吼着冲到对方的船上，刀光剑影拳风掌影中一个个生命被收割，越来越多的尸体坠入海中，越来越多的海鲨从远海快速游过来……
海面上战斗惨烈残酷，陆地上也战火连天，十天的时间，玉莲军已经攻下博海城外的乡镇，此时正准备大举破城。
净思潜伏进博海城的时候，一名大嗓门的玉莲将军正在叫阵，言称圣凌帝新封的皇后其实是他们玉莲的未来皇后，此举欺他们玉莲太甚，所以才会出兵讨伐，只要圣凌帝交出皇后，他们立刻退兵，否则就一直打到京都，抢回皇后！
博海城中一片大哗，百姓人心惶惶，守城军中也有军心不稳的预兆。净思果断砍了几个煽动军心的士兵，才暂时稳了下来。但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没有人愿意打仗，尤其是以弱敌强时。
玉莲军提出了退兵的条件，不要钱不要地，只要一个皇后，百姓们自然是愿意的！虽然也有爱国之士觉得玉莲国要殷月的皇后是在折辱殷月，但这都抵不过百姓们想要的一个“安乐”！
净思忧心忡忡，苏赏暴露的太早了，殷月还没有能与玉莲抗衡的能力，皇上恐怕到最后必须要交出苏赏才行！
殷月国内安逸了许久，不比玉莲一直在不停的打仗，士兵的素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十几天后，博海城失守，周围的海域也被玉莲占领，玉莲士兵少了被截断补给的隐患，且陆战对他们更有优势，不断有士兵从长长的海路运过来，以博海城为据点，不断向内陆攻进。
半个月后，玉莲军攻下潞城，又一个月，攻下涞城，又半个多月，流连城也攻破，夏去秋来时，玉莲军已经占下了八个沿海重要城市。
每占领一个城市，玉莲军便讨要皇后，圣凌帝的回应却是派出更多士兵。
沐清河越来越不耐，终于从占领第五个城开始，玉莲军进行血腥屠城，将所有抢来的珍奇宝物都犒赏将士。于是，殷月军民越来越胆寒，玉莲士兵则越战越勇！
玉莲的铁血政策终于奏效，上万百姓觐“万名书”恳求皇上交出皇后，慢慢的朝臣们也开始联名上书，失陷的几个城中不少官员都死得极其凄惨，让朝臣们都心惊胆寒。
沿海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整个殷月都处在一片恐慌中，凤仪殿中却依旧一派平静安宁。
午后，苏赏照常坐在藤椅上看乐乐练剑，漆黑的眼眸望着乐乐，眼神却没有焦距。
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他就当做不知道，即使后宫中也渐渐弥散出一种恐惧，他也当做感受不到。但最近他却开始频频做梦，梦中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一棵苍劲的菩提树，树下站着风仙道骨的大师，一句话也不说，只用一双清越的眼睛看着他。
苏赏几乎要忘记那位佛光寺住持，和他曾经说过的：保持一颗善良的心，为天下百姓造福。
善良的心？在经历这么多之后，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心在哪了，又如何保持善良？
“娘娘。”秋离走过来小声禀告，“菊妃娘娘和兵部尚书、工部尚书求见。”
苏赏往殿外看了一眼，门外阶梯下菊妃和两位尚书正恭恭敬敬的跪着，菊妃头微垂，眼睛却向上看，目光偶尔闪过一丝不逊。
皇甫流云以为苏赏是在牢外听到他和百里踏雪的对话才知道真相的，却不知是菊妃带萧湘湘告诉他的，所以事后天牢外的守卫全部被杀，菊妃却没有受牵连。
“让他们进来。”苏赏说，“将乐乐带回房间去。”
夕露将乐乐哄回房间，秋离领着菊妃和两位尚书走进来。
三人给苏赏行了一礼，菊妃道：“娘娘近来身体可安好？”
“托福。”苏赏漫应一声，“三位有什么事便直说，本宫乏了，没多少时间陪你们周旋。”
三人脸色都一僵，早听说水墨染当上皇后之后，就变得傲慢无礼，果然不假。
菊妃笑着道：“娘娘还在怪臣妾？那日臣妾也是一片好心……”
苏赏凌厉的眼神扫过去，菊妃知道戳中了他的痛处，心情顿时好转，道：“皇上今日御驾亲征去了，娘娘想必还不知道吧？”
苏赏眸光一闪，皇甫流云昨晚那般需索无度，原来是要远征了。
“娘娘果然不知道。”菊妃语气酸酸的说：“娘娘真是好福气，整个殷月都因为娘娘而闹翻天了，皇上却还将娘娘放在心窝里护着。”
苏赏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看在菊妃眼里，却以为他是恃宠而骄，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皇上还是太子时，他就嫁给了皇上，这么多年来，皇上从来没有对哪个妃子上心过，只有这水墨染，进宫以后就圣宠不衰，封后半年来，从来没给皇上好脸色，还为殷月带来战乱，皇上却仍将他当成宝！
皇上被他蛊惑也就算了，远在大陆的玉莲皇帝竟然也看中了他，难道他真是狐狸精变得吗？
苏赏被菊妃打量的眼神看的不悦：“如果你们只是来告诉本宫皇上御驾亲征去了，那本宫知道了，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臣等有重要事情向娘娘禀告！”菊妃的父亲兵部尚书道：“皇后娘娘恐怕还不知道，玉莲军已经占了沿海的八个城，且屠杀了三个城的十万士兵和百姓，百姓和朝臣都被吓破了胆，所以恳求皇上将娘娘交出去以平息战乱，皇上之所以御驾亲征，就是为了保住娘娘……”
兵部尚书后面说了什么，苏赏已经听不清，“屠城”两个字像是炸雷一样炸的他耳朵嗡嗡作响。
屠城！！！
他的清河，清纯绝尘的清河，怎么会做出这么心狠手辣的事？！
清河……
苏赏在心中自嘲一笑，他的清河从来都只是一个虚幻的人，只是莲凰伪装出来的人，从来就不曾真实存在的人……
“娘娘？”兵部尚书铺垫了一堆，才发现苏赏似乎在走神，便试探的唤了一声。
苏赏看向他，神色泰然：“继续说，本宫听着呢。”
兵部尚书被噎住，一时不确定苏赏是走神了还是对他所说的不在意，脸色难看的道：“百官的意思是，娘娘既然会制作一种叫炸药的武器，就将制作方法交出来，帮皇上取得战争的胜利！否则……”
“否则，你们就趁皇上不在，将本宫交给玉莲军？”苏赏似笑非笑。菊妃明知道他不可能帮皇甫流云，还打着这个名头前来，目的显而易见。
一直沉默的工部尚书道：“皇后娘娘既然明白，臣等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所谓罚不责众，就算皇上再宠爱娘娘，如果文武百官一起将娘娘交出去，皇上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但不到迫不得已，百官也不想违逆皇上，所以还请娘娘交出炸药的制作方法！”
苏赏笑起来：“说的不错，罚不责众！但是领头的人却不一定不受到责罚，尤其是在皇上怒火难发的时候。”
苏赏瞥了眼菊妃和兵部尚书：“有的人，为了皇后之位铤而走险，本宫还算能理解，倒不知别的无相关的人冒险得罪皇上，是为了什么？”
工部尚书面色大变，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来。
“其实本宫大概也能想到。”苏赏道，“殷月正处于危难中，工部如果制作出一种绝世武器挽救了殷月，就会成为殷月百姓心目中的大功臣，皇上也会论功行赏，绝对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这会轮到菊妃和兵部尚书面色大变，苏赏说的话正是他们拿去说服工部尚书的原话。
苏赏冷笑：“你们既然知道本宫懂得炸药制作方法，皇上能不知道？皇上都没来逼问本宫，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不知皇上知道后，是对你们论功行赏呢，还是满门抄斩！”
最后四个字落，工部尚书吓得直接匍匐在地上，声音颤抖道：“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微臣知罪！娘娘恕罪！”
苏赏目光移到菊妃和兵部尚书身上，两人目光闪躲着不敢与他对视，虽然没有失态，但也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只想着罚不责众，且解救殷月后可以将功抵过，只要水墨染没了，菊妃当上皇后指日可待，却忽略了皇上心中，水墨染可能比殷月的半壁江山还重要。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什么时候想将本宫交给玉莲军，只管来就是。”
三人皆垂着脑袋，就算真的要将他送给玉莲军，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了，万一皇上真的惩罚带头的人，他们几个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等三人退走，苏赏揉了揉眉心，道：“秋离，去请左司马。”
菊妃和兵部尚书野心勃勃，明着不敢说不定会用暗的。他不想待在殷月皇宫，但更不想回到玉莲皇宫。就算他真的迫不得已回去，也要等他愿意回去，而不是再次被人胁迫！
不一会儿，左司马到。
苏赏问：“玉莲军攻到哪里了？”
左司马吞吞吐吐不愿意说。
“本宫听说玉莲军已经攻下八个城池，还屠杀了三个城池是吗？”
左司马仍是不愿意说，但苏赏看他的脸色已经知道了，看来兵部尚书所言并不是危言耸听。
苏赏按住胸口喘息了一会，问：“离下一个城池被攻破大概还有多久？”
这回左司马开口了：“皇上已经御驾亲征了，玉莲军不会再攻下任何城池了！”
苏赏无力的笑了笑，若如此那倒好了。
“左司马，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左司马忙恭敬的说：“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麻烦左司马在玉莲军正在攻打的城池里安排一个人，倘若……城池被攻破，让那人给玉莲皇帝送一封信，就说……”苏赏停了好一会，才道：“就说，我答应他的要求，让他不要再屠城了！”
苏赏从怀里摸出碎成四块的火凤凰，递给左司马：“这个是信物。”
259 回到莲凰身边
左司马不肯接：“娘娘，这万万不可啊！皇上是不会同意的！”
“正是因为皇上不同意，所以我才找你。”苏赏道，“殷月的国力如何，左司马比我更清楚。左司马忠君爱国，待民如子，难道忍心见殷月百姓因为我一人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可是，皇上……”
“皇上年纪轻，容易感情用事，现在正是需要你们这些元老为国为君多考虑的时候。”苏赏想了想，“等一会我写下一封信，如果日后皇上追究起来，就把信给他，念在我和他的往日情分上，他应该不会过于怪罪你。”
左司马看了苏赏一眼，噗通一声跪下：“娘娘贤德！老臣往日还以为娘娘是狐媚惑主的妖妃，如今才知娘娘忠于皇上、心系百姓，老臣在此给娘娘请罪，请娘娘责罚！”
苏赏一笑：“左司马何罪之有？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妖妃，呵。”
苏赏扶左司马起来，将四块火凤凰放到他手里：“左司马尽快差人去做吧。还有一事，劳烦左司马增派一些信得过的侍卫守住凤仪殿，我不想事情发生什么意外。”
“老臣谨遵娘娘懿旨！”左司马退后几步，又给苏赏跪下，“老臣待殷月百姓叩谢娘娘大恩！”结结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方才退下。
苏赏苦笑一声，所谓等自己愿意回去才回去，真是自欺欺人。这世上所有人都握着他的把柄，可以随心所欲的胁迫他做任何事……
入夜，月黑风高，凤仪殿中只有主殿的卧房里一点烛光。
一抹黑影晃过，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苏赏从书籍中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百里踏雪。
半年来，两人只远远见过几面，百里踏雪几乎难以进入皇宫。
百里踏雪盯着苏赏，清冷的眼眸深处有波涛暗涌。
苏赏捏着书页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长长的对视后，苏赏微笑：“原来你穿黑衣也很帅。”
百里踏雪不知道什么是帅，但知道苏赏是夸他，眼波不由闪了一下。
“坐吧。”苏赏合上书放到一旁，为百里踏雪倒了一杯茶。
百里踏雪挨着他坐下：“你今天召见了左司马？”
“嗯，让他给我加了几个侍卫，免得有人把我抓去交给玉莲军了。”苏赏玩笑着说。
百里踏雪盯着茶杯中起起伏伏的几片茶叶，道：“对我也要说谎话吗？”
苏赏敛了笑，垂眸不语。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说真话？他已经辨不清，也不敢再辨。
“最多半个月，淇城就守不住了。”百里踏雪说。
“……嗯。”
百里踏雪将茶连同茶叶一饮而尽，纤长细指卷起苏赏的一缕青丝：“春宵一刻值千金，早点歇下吧。”
话音未落，苏赏的唇已经吻上他的。
两人激吻着倒到床上，苏赏道：“这一次我在下面。”
百里踏雪舔着他肩膀上的齿印：“为什么？”
因为不想带着对你的亏欠离开……
苏赏用手臂挡住眼睛，道：“累，不想动。”
百里踏雪脱去彼此的衣服，细细轻吻苏赏的身体，慢慢分开那双肖想已久的玉腿，“好。”你不想欠我的，那就不欠。
百里踏雪在他心口轻咬，但是你这里，已经烙下了我的影子，永远也抹不掉……
凤凰帐落，遮去无边春色……
半个月时间眨眼即过，淇城果然被攻破，所有百姓和珍宝粮草都在城破前被迁了出去，只留给了玉莲军一座空城。
玉莲军似乎要修养整军，滞留在淇城，没有再向前推进。
皇甫流云带着将士退守淮城，与众谋士和将帅商量对策的时候，一艘轻舟沿着海岸线悄悄驶到了淇城，趁着夜色，一名带着纱帽的男子被一行人秘密接引，带入淇城。
刚进入城门，苏赏便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到了自己身上。
天上没有星光，面前有黑纱挡着，苏赏看不清前面，只能听到马蹄踏在路上的声音。
只有一匹马嘀嗒的声音，周围所有人连同接引他的几个人都不见了。
夜静的可怕，每一声嘀嗒声似乎都踩在苏赏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