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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贺岁番外篇合集——by蒟蒻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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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过往的事了,说说又有何妨,”紫淮轻声道,继续说了下去,“起先他们是不愿要瞎子的,大约是想找个时间把我们这些病弱的孩子一起杀了,我那时却并不知道。有一晚想家想得睡不着,偷偷跑出帐篷去,听见一阵琴声,就循着声音摸了过去,那是从一个散发着香料味道的帐篷里传出的琴声,里面有个老者,就是我后来的师傅。他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又问我想不想学琴,我点了头,他便教我了。后来就是他带我去见了哈斯图雅,没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弘吉部的头领,我只觉得那女人的声音好听极了。”

“她从那时便让你学琴?”百里霂问道。

“不是学琴,”紫淮摇头,“是学私传窃取之术,听说那时有个与弘吉部不睦的大汗王很爱听琴,她大约是想派我去那做奸细,可惜没多久那位大汗王就死了。哈斯图雅很是失望,把我丢在弘吉部西南的小牧场里,让一个老牧民照顾我。我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被送到灵州,在城外弹了一曲琴,后来……就见到了将军。”

回想起旧事,百里霂沉默了许久,才道:“紫淮,你若不曾遇见我,或许如今会幸福一些。”

紫淮轻轻闭上眼睛,嘴唇有些颤抖:“若是不曾遇见将军,便不会知道喜乐苦痛,又何谈‘幸福’二字。”他灰暗的瞳孔里隐约有什么在闪烁,“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灵州将军府做琴师,每日恬淡安然,偶尔可以与将军说上两句话,饮几杯薄酒,再好不过。往后每每经遇波折困苦,回想起那段日子,心里就会稍稍宽慰一些。”

百里霂想起他遭遇的种种,心中钝痛不能自持,夜深寒意更甚,肩上的旧伤也蠢蠢欲动起来,从骨髓里痛得钻心。揽着紫淮的那只右臂渐渐失了力气,缓缓垂了下去,他忍着伤痛重新替紫淮裹紧了被褥,额上渐渐泌出冷汗来。

虽然已努力掩饰,但紫淮却是十分敏锐,抬起头道:“将军的伤又疼了?”

“不妨事,”百里霂低声道,“这旧伤向来如此,过片刻就好。”

紫淮抬起胳膊费力地够上百里霂的肩膀,在那处轻轻按揉着,又低低问道:“不知将军这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又是什么时候呢?”

百里霂被这句话问住了,凝神思虑了许久都没有答话。

“是在宫中做禁军的时候么?”紫淮轻声道,“那时将军与先帝都是年少,想必最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

百里霂苦笑一声:“我少年时却并不像你想得那般如意,伴在他身边虽好,却是终日谨慎小心,不敢暴露半点心思。憋闷久了,就不免惹出些别的事来,有次抢了大都护家的戏子,大都护本要来找我问罪,被他拦下了,转头却是在宫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挤兑我,说是真抢个绝世佳人也就罢了,抢个戏子回去做什么,莫非你竟是好男色的?”他说到这,大约是想起当时的苦闷,垂了眼睑,“我心里一热,大声向他道,我百里霂便是喜欢男人又如何。他一听,登时在大殿上笑得快晕了过去,被崇帝爷好生训斥了几句,我回去也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从此之后,却是真正放开了胡混,在建墨整日浪荡,那时的名声真是糟糕极了,直到后来被调到灵州从军,才开始做些正经事。”

紫淮一直安静地听着,男人的声音在这暗夜里略有些嘶哑,外间的雪扑簌簌地落着,带着无边无际的寒冷,然而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就好像什么苦寒病痛都能忘却了似的。紫淮知道百里霂被勾起了往昔的回忆,那些无上的荣光,那片浸满同袍血肉的战场,那些忠心追随他直到死去的部下……还有他爱过的人……

“将军想念曲将军么?”紫淮有些突兀地问道,他知道那是百里霂心口最深的一道伤,在这长谈里却是无可避免地会被碰触,果然,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臂猛地僵硬了。

“曲舜……”百里霂喃喃念出了那个青年的名字,目光静静定在了一处,过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眉心显出一道痛苦的纹路,低声道,“怎么会不想呢。”

紫淮垂下眼睛,继续问道:“那么苏军师和岳小公爷……将军想他们么?”

百里霂神色一顿,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琴师:“紫淮,你为何突然这样问?”

紫淮轻而无声地笑了:“我只是想起当年,苏军师刚调入军中,还是个小文书,聪明却又有些冒失,没想到后来却变得那样机智沉稳。好像是同一年,岳小公爷被遣到灵州,在将军手上吃过不少苦头,我虽然目盲,也偶尔听闻过他在背后偷偷咒骂你,没料到后来却对将军倾心一片,再难收回。”

“呵,”百里霂也想起了岳宁在灵州的那些倒霉事,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那个嚣张样子,还以为我是将军府的娈宠,说了一堆让人捧腹的话,后来被押到军营里整得哭哭啼啼的,转眼又不老实,想偷跑出城,却险些丢了小命。我那时心里好笑,怎么有人这么笨偏又这么倒霉。”

他正说着话,不知不觉琴师细瘦的指尖抚到了他的脸上,从眼角往下,摸索到唇上,然后轻声叹道:“将军只有在说到岳小公爷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百里霂一怔,恍惚觉察到了紫淮话里的深意,他轻轻捉住紫淮的手,低声道:“很晚了,你该睡了。”

“不,”紫淮忽然抬起头,“我……我还有话要说。”

百里霂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

紫淮却摇了摇头,话语里掩不住的涩意:“将军,我这些时日常常疲乏没有知觉,恐怕哪一天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有些话想在今日一并同将军说了,免得日后抱憾……”

百里霂连忙掩了他的唇:“天寒地冻,莫要提这些晦气之言。”

“求将军让我说下去,”紫淮眼中隐有泪光,低声道,“自来这深山之中已有八年,我本是残缺病体,却能苟活至今,多亏将军悉心照料。”

他说到这,轻轻咬着下唇,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其实我明白,这么多年,将军从未给予他人承诺,却许了紫淮,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将军高义,怜惜我这个残弱之人。”

“不……紫淮……”百里霂动了动干涩的唇,嗓音却十分无力。

紫淮用力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单薄的胸膛微微颤抖着:“其实,我心里十分自私,明知道将军只是因为对紫淮的亏欠之心而百般照拂,却心安理得地依靠将军,在这贫苦之地过了这么些年。对我来说,这些年能得将军相伴,朝夕相对,几乎如同梦境。我也想过,倘若这些年,在将军身边的是苏军师,不知道能辅佐将军创下多大功业。而我却是累得将军全然虚度了时光,陪着我这个废人,吃尽了苦头……”他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

百里霂伸手拭去他脸上泪水,神情无奈且哀悯,低声道:“不要胡说。”

紫淮靠在他怀里,嘴角露出个苦涩的笑意:“我知道将军心里记挂着千里之外,但这一刻能伴在将军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百里霂抿紧了唇:“紫淮,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将军,若是有一天,我撒手去了,请将军忘记那些昔日承诺,去找挂念的那个人,以将军的本事,想必躲过朝廷的通缉也并不难,而那人一定也在等着将军……”紫淮抓着百里霂的手,轻轻贴在面颊上,“我猜想,每个爱慕着将军的人都同我一样,想要在将军身边,却更希望将军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紫淮真的很羡慕……很羡慕那个能给将军幸福的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百里霂知道他强撑着说了许多话,早已困倦,便扶着他轻轻躺卧了下去。一旁的火光渐渐黯淡,在这大雪的夜晚无以取暖,百里霂紧了紧搂着瘦弱躯体的手臂,在黑暗中凝重了神色。

“将军……”紫淮将头靠在他肩上,吐字的气力都十分虚弱,“我若去极乐,必向天神许愿,祈求将军在这凡世里平安喜乐。”

——END——

番外:夏湖仙

往日盛夏过伏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国公府里最悠哉的一段时间,上上下下的小厮丫鬟们都比往常少了拘束,凑在一处闲聊嬉闹,也不怕被责备。因为每逢这个时候,国公都会指派一名贴身家奴,驾着画舫到半月湖上闲坐,一坐就是一整日。

半月湖上风光虽好,这样天天看却也不免发腻,没有人知道国公为何有这么个偏执的嗜好,就连管家张晋也是十分摸不着头脑,他曾见那破画舫连船板都松了,转而命人置了新画舫放在岸边,而国公却是看也不看一眼,着实不像他喜新厌旧的性子。

有次国公喝醉了,曾跟张晋提了提那个旧画舫,话的内容却是吓得张晋腿肚子直抽筋:“等我死了,不用去找棺木收殓,就把那画舫拆了,做一个棺材,把我放在里面,只当没忘了当年的事……”他说到一半,突然用袖子掩了脸,呜呜哭了起来。

张晋那时确实考虑了一番国公百年之后的事,然而后来事实证明他白操了份心,国公根本没有独自一人抑郁离世,自然也没有被放进破画舫做的棺材板里,他活得很好,还跟人私奔了。

玉岭溪位于蓟州西郊外,岳宁在马车里颠了几日,下车后抬眼一望,却见此处并非是穷乡僻壤,而是依山傍水,满眼秀丽的田园风光,心情不觉好了许多。

那处种满了木槿花的庭院确实十分显眼,岳宁走进院子时,百里霂正仰躺在葡萄架下看书,看见他并未十分惊讶,只是浅浅一笑:“你来了。”

他根本是料定了自己会来,对着那张淡然的脸,岳宁满腹的话突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

“这里有两间厢房,都不宽敞,你看想住哪一间?”百里霂合上书页,微微笑道。

“我……”岳宁一时有些无措,低声道,“随意哪间都好。”

“唔,”百里霂点点头,看向他身后,“那就让你的家人卸行李吧,我先出去走走。”

岳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莫名地委屈,愤愤地踢了身后的马车一脚,驾车的小厮立刻道:“公爷,东西还搬吗?”

岳宁磨了磨牙:“搬!”

几个家仆立刻把车上的大堆物什搬进了院落的厢房里,贴身的那个小厮在院内转了一圈又转回来,悄声道:“爷,您真要搬到这住吗?我瞧这里还没咱们家厨房大呢,而且一个下人都没有,这……谁来伺候您啊,难道……难道是刚刚那位爷吗?”

岳宁正在气头上,听他在耳畔嘀咕,不由得更是火起:“要你多管闲事,滚!”

“是是是,小的多嘴,”小厮哈腰道,“要不我们几个还是留下来伺候公爷您吧,这样丢下您回去,怎么跟少爷交代啊?”

“不必,”岳宁皱眉道,“你们放完了东西就走吧。”

日落之后,岳宁独自坐在窄小的厢房里生闷气,连有人推门进来也没察觉。

“饿了么?”百里霂低头看他,将手中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桌上,“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岳宁一时忘了生气,呆呆地看着面前那碗面:“这……这是你做的?”

百里霂“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我会擀面条?是隔壁送来的。”

“隔壁?”岳宁立刻警觉地看着他,“隔壁是什么人,为什么给你做饭?”

“是对老夫妇,我给他们柴米钱,他们给我留份饭食,有什么不对么?”百里霂在他头上摸了摸,有些好笑,“你在想什么?”

岳宁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雇个人的好。”

“嗯,”百里霂在他身边坐下,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日后再说。”

岳宁抬眼看向他的侧脸,忽而忍不住道:“百里霂,你既然叫我来,为何又丢下我半日,连个影子也不见。”

百里霂轻声笑道:“怎么?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岳宁气呼呼地反驳完这句,又扭过头,“我只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都不肯让我安心。”

百里霂叹了口气:“岳宁……”他顿了顿,低声道,“看见你来,我很高兴。”

“真的么?”岳宁不相信地看着他,“可你一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百里霂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见你真的来了,又忽然有些后悔,你是个热闹惯了的,或许不喜欢这样安静的小村子。建墨繁华似锦,你又身居高位,突然被我拐了来,富贵名利什么都丢下了,我心中有愧。方才想着这些事,不觉忘了时辰。”

“你在说什么啊……”岳宁皱着眉看他,“建墨那个鬼地方闷都能把人闷死,还有什么富贵名利,你有空惦记那些,倒不如对我好点。”

百里霂低头笑了出来,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那我就对你好一点。”

偏巧这蓟州也有岳家宗族的一支旁系,在当地可算是名门大户,耳目又多,一听说睿国公来了三水乡,当即领了一帮人带了几车礼物浩浩荡荡杀进了村子,要向国公请安。岳宁对着那花白胡子跪在面前自称侄儿的远亲十分无奈,花了半天功夫才打发走。偏偏这位贤侄看见院落冷清,硬是送来了一批丫鬟杂役,挤得小院子满满当当。岳宁知道百里霂喜欢清静,最终只留了个身形丰腴的丫鬟,其余的又退了回去。

折腾了十来天,好容易得来的逍遥日子总算没有付之东流,然而一旦闲下来,岳宁又觉得浑身不对劲,这个小村子实在是太闷了。没有唱曲说书的可听,更没有什么杂耍戏法可以看,半日就能从村东头走到西头,除了一畦畦碧绿的田野就是远处起伏的山峦,再没有别的了。

就在这日岳宁愈发兴味索然的时候,回头向院内一望,神色间又渐渐笼上层暖意。这间院落的后角贯穿了一条水渠,此时初夏,木槿纷纷开放,淡粉的花瓣被风刮着在水面和岸边上散落开,如同锦毯。百里霂斜坐在那铺满薄红的岸边,手里拈着细竹制的钓竿,头微微耷拉着,似乎正在打瞌睡。

岳宁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待要恶作剧惊他一下,却又蓦然停住了,转而俯下身,去看他的侧脸。男人的鬓角上依旧有几抹刺目的银白,眉却是昔日一般的浓黑修长,垂下的睫毛遮住了锐利的瞳眸,嘴唇到下颌的线条利落又漂亮。岳宁看得有些心痒,刚想要悄悄探过脸去,那双轻阖的眼皮却突然睁了开来,岳宁吃惊之下没站住脚,整个扑到了男人身上,把他压在了层层叠叠的花瓣上。

百里霂似乎也吃了一惊,仰视着趴在自己身上神色惊慌的岳宁半天,才闷闷笑了出来:“鱼都被你吓跑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岳宁只解释了半句,目光就定在男人勾起的唇角上,被蛊惑了似的,低头一点一点蹭了上去,唇瓣相触的时候他几乎连背脊都在发抖,真是逃不掉了,他贴着男人的胸口,有些认命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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