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名见他说的诚恳,终于不忍再出言讥讽,沉吟道,“局势所迫,不得不回头。”
“原来如此。”
他忽然想弄清一些事情,低声问他,“倘有一天,这天下又变了,你会不会再回到那人身边?”
董贤一笑,道,“怎么你们都爱问我这个?”他只觉那笑里说不出的伤心凄然,引得自己也要落泪一般,听到董贤又用虚弱的声音缓缓道,“谁会要我?你看,看,我的身子,残风败柳,谁会要我?下贱的玩物!”
洛名不由怒起,为着他那句下贱的玩物,沉吟不答,听他缓声道,“我早心灰意冷,只盼早日解脱。他要你到我身边,你,你应该,当心啊。”
他忽热间似乎明白的主子强留这个人的意思,从他这句淡淡的话里明白了几分,主子好胜,从来不以为这天地间能有自己征服不了的东西,可是先有了叛离的梅舞,再有倔强的自己,还有这个看来柔弱的却是再不在乎生死的董贤。倘他从前能硬气一些,如今学会示弱,主子大抵不会如此对待他。可是这乱世里,自己尚且性命堪虞,哪里理的了旁人,他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靠山王府上,杨花已落尽,陆皓终与梅舞赶回梅山,离王府还有几里路径,一路无话,梅舞终于忍不住开腔道,“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要我以家人性命起誓效忠王爷时说的话,我真想不到最后出去的会是你。”
陆皓充耳不闻。
“不过,”梅舞径自接道,“你后来又替我找到我妹妹,我早知,早知你终究是……”
他话音恳切,陆皓知他是一片好意,却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王爷为何放任我离开四年不加追捕?今日只派你一人去找我?”
梅舞喃喃道,“我原有些怀疑,按说我的本事并不在你之上,我并无把握,但现在我终于能明白一二,王爷料定你必会回来。”
“自然要回,当初他怎么会放我离开四年?怎么会?”他喃喃自语,喉音嘶哑难听,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颇为可怕,梅舞却细细思量这话的意味,良久不能开口。
“你猜王爷会怎么罚我?”
“我猜不了。”梅舞心想,总不会很轻,脱离王府终是大罪。
陆皓笑道,“总不致像罚你一般罚我吧?”
暗夜里这嗓音听来如鬼似魅,梅舞心头大怒,哼了一声不答。陆皓却微微叹了口气。
那个男人,从未碰过自己的身体,便是在当年自己的容颜武艺双绝之时,也从不碰他身体,因为他并不喜欢,头一次见这男人要了小舞身子时,他默默坐在房梁呆了很久,想起宫里的洛名,想起小舞刚进府时由自己一手带出。可是王爷并没碰过自己,只因知道他的反感。他一向是冷静的,倘王爷硬来,他也不会反抗,可是王爷太骄傲,从来不屑用强。
他微微笑了一声,想这个从没碰过自己身子的男人,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却再没有谁能比拟。
“你知不知道他为何放任我出府四年?”
“放你出府四年?”梅舞也早自怀疑,凭着王爷的本事不会四年来消息全无,大抵还有一些其他意思。
这一次,却不等他说话,陆皓道,“因为我没有爱上他,他看不到我的弱点。”
“嗯?”梅舞不解。
“咱们的王爷,一向善用感情制人,从你,到董贤,可他看不到我的弱点,唉,”陆皓幽幽地叹了一声,“人总有弱点,他看不到,我的弱点便是我自己掌握,到我出府,他终于能抓住我的软肋,自然是听我任我越陷越深,到不能自拔,再将我找回,现如今,便是他捏着我的弱点。”
梅舞只听得身上阵阵寒意,倘这时要报当日起誓之仇,淡淡一句就能叫他痛不欲生,可一瞬间脑中百转千回,想到入府以来由他一手带出,平日对自己颇多回护,再也不忍伤他,默默行在他身后,寂然无声。
30.寂寞
他一直看不透陆皓,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会跟王府沾上挨上,只有陆皓,虽身在府中,却特立独行。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这天下间,只要他想得到的,便少有征服不了的,更何况,他于感情向来看的很淡。
他记得十年前刚收了陆皓入府那阵,这个年轻人的冷静与睿智给自己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的确是按一等高手的路子去栽培的,十年来,这个年轻人几乎从没叫他失望。
直到成帝崩,宦官势力反扑,王家崛起,东宫虎视眈眈,那一回真是凶险,陆皓几乎要暴露在东宫视线下,危急时刻,是他拿了主意——毁容烧嗓。陆皓的容颜是极美的,美中透着股英气,与董贤梅舞都不一样,只是不爱说话。男人即使不太在意自己的容颜,毁容这样的事也总叫人难以接受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实是一件极残酷的事,而陆皓却没有任何犹豫,只淡淡点了点头。
他辗转打探到陆皓家中还有个弟弟——洛名一直在等他,可他却不像身边养着的任何一个人,似乎对老家的事看得很淡,哪怕他真的曾派人去他老家埋伏,蠢蠢欲动,陆皓也不在乎。
这是一个叫他抓不到弱点的人,没有背叛过他,可是一个叫他抓不到弱点的人养在身边,终究是祸患。
他轻轻叹了一声。
“王爷,我把他带回来了。”梅舞阴柔的嗓音唤回他的思绪。
他唔了一声,示意梅舞先回去。
偌大的庭院便只剩这两人。陆皓嗓音未毁时尚且惜字如金,此时更是一语不发,他不得不开口,“没有什么要交代?”
陆皓摇头。
“擅自离了府这么久。”王爷沉吟一下,没有再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您别说了。”
王爷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些年他并不是一点变化也无,言不由衷道,“当初我是给了你一些儿承诺,我没记错的话,你并不想要。”
“呵呵,”陆皓冷冷地笑了一声,“您别说了。”
尽管这时候他已经清楚陆皓的弱点在哪里,却仍不愿意放过这个窥探他心思的机会,哼了一声。
“这真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十几年来,陆皓头一次对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他细细咀嚼这句话,一双幽深的眸子像鹰一样盯着陆皓,不放过任何一丝信息。
陆皓笑道,“王爷想要的,都会得到,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可怕了。”
“哦?本王给你的承诺就这么可笑?陆皓,我没记错的话,你从前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激了他一句。
陆皓向来是个很小心的人,他并没指望这话能带来多大震撼,陆皓却笑了。
“太可笑了!王爷,我真的很想知道,像你们这样欲望无法填充满溢,就定不能容旁人高兴的人最后会怎样?”
“嗯?”王爷微挑高眉,夜色几乎不能遮掩他眼里的怒火。
“我在想,这万里江山,给了你又如何?万里江山一个人坐,美酒佳肴一个人品,宫闱暖阁一个人睡,岂不也寂寞?”
“陆皓,你今儿话可真有些多,”王爷顿了一下,道,“说下去罢。”
“至于我,”他仰天大笑,几乎要把眼泪都笑出来一般,嘶哑的笑声在暗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从来就没打算能活着出了这个王府!您的那些承诺!哈!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可你又对你那个弟弟,那个,叫什么来着?”王爷反而平静下来,冷冷地道,“你又对他说我对你有恩,或许最后会放了你出来……”
“因为你一直都弄反了。”
“哦?”王爷饶有兴致却又不徐不疾,淡淡笑道,“愿闻其详。”
这是第一次,王爷似乎在一个下人面前作了让步,他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他说,“我刚跟在您身边时的弱点才是洛名,所以我表现得不在乎,我知道在乎了也没用;可是现在,这个弱点,对您或是对我,都不再重要了。”
“可那个年轻人毕竟还是回到刘欣身边了不是么?”刘聍眯起眼睛。
他笑,“我想我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不在这人世,另一个必不会等太久。”
“那你怎么肯乖乖回来?”
“我想结束这个笑话!四年,太久了。”
“笑话?!”刘聍手上一用力,一对玉球叮的撞出一声绵长的脆响,他冷冷道,“只怕你还嫩些!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信不信,本王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知道你能忍,你怕不怕我叫刘欣身边那小子生死不能?你们一个先下地狱,另一个就紧追过去?呵!你怕不怕一个下了地狱,另一个却求死不能?”
陆皓咬紧嘴唇,没有答话。如他所说,他不明白像王爷这样的人为何看不得别人好,他也就永远不能弄清楚折磨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很多都残酷过死,残酷过毁容烧嗓,残酷过剜心挖肝。一个想要君临天下的人,不先学会了折磨这天下人,很难登上那个位子。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哈,”刘聍微微一笑,道,“本王今儿才明白从前你为何惜字如金!果然是少说少错,你说是么?”
王爷是个多面人,一面可以对人很冷酷,又可以变作很温和,一面很强硬,一面又很柔软。他其实一直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尤其像王爷这样的多面人。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
听到王爷哼了一声,冷冷道,“嘴是生来吃饭的不是用来多说多错的,上天生了两条腿给你是叫你去做事,不是叫你反抗逃跑的!你是聪明人,不要总是做蠢事!你想死,本王绝不拦着!可要等到这江山社稷到我手里!到时候,寂寞与否,本王心情好时说不准能说与你一二;但若是这样事情再有一次,我有办法让你后悔你二人同生于这世上,你信是不信?”
他只觉一颗心冷冷地下沉,下沉,深不见底。
31.输家
“王爷真的要罚陆皓?”
“我已经很累了,去床上等着我。”
王爷的表情很冷酷,冷酷得叫梅舞怀疑他又回到了从前,刚进王府的那个晚上,王爷只给了他冷冷的背影。
“我不想睡。”
“不想?你也要造反?”
“梅舞不敢。”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今时今刻能宠着你,也就能毁了你!”
他忽然很想笑,毁了他?呵,像毁了一件玩物一样,像毁掉陆皓一样,都只是一件陪在王爷身边的玩物。
可是为什么要爱上?
“可是,今时今刻,你还是需要我。”
王爷一向是个高高在上的人,权力和尊严构架了他的一切,别的都不重要,这话无疑惹恼了刘聍,粗糙有力的大手卡在他脖颈上。
他透不过气了,可他也不会求饶。骨子里,他跟陆皓是同一种人,所不同的只是,他真的爱这所宅院的主人。于是,这个人也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摧残他,从身体到灵魂。
他感到王爷的笑透着股狰狞,“梅舞,你知不知道青翁主是怎么死的?哈,她是成帝的女人,刘欣哪有权力处置她?”
他知道青主子就是宫里刚去的那个美人,王爷在宫中安插的眼线并不比刘欣在府中安插的人少,他感到恐惧,像溺水一般,王爷微微松开了手,嘲讽一般地笑,“是东宫要她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什么又叫杀鸡儆猴?东宫杀她是做给谁看?”
他心下千回百转,默默无言,不由又佩服王爷深谋远虑,宫中的事向来复杂多变,一个美人的生死也关着这江山社稷么?王爷的确是足够小心,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听到王爷幽幽地说,“谁做皇帝又干东宫什么事?终归不是亲生,是刘欣,她还能干预,换了是我,怕没那么好控制,宁可扶着刘欣!成帝一向不听话,身前那些女人还有好下场么?更何况是从我家出去的女人!”
“青主子,也是您宫中的一条线?”他从刘聍手中脱出,问了一句。
刘聍淡淡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东宫便不是借刀杀人,只不过敲山震虎!”
“是,不过不是我逼的,成帝死后她愈发不得意,自己找上我,只是太蠢!”王爷很少这样急不可耐地撇清自己与一件事的联系,按着他对王爷的了解,要有大事发生了。
“王爷,您,您……”他终于接不下去话。
“敲山震虎?”刘聍冷哼,“以为这样就能震慑住?我宫里的线可不止这一条,这不过是下下线!”
他那么冷酷,而且绝情。梅舞最怕这种时刻,王爷冷冷地板起脸,折磨他的精神,他宁愿像刚刚那样一下子被扼死,都好过这样的折磨。
他淡淡地道,“您累了,别想了。”
伸手要替王爷更衣,刘聍没有拒绝。
“你不听话,敲山震虎这步我也做得出来!”
这与往日那个一贯优雅冷静的王爷相去甚远,尽管他知道从前王爷给他的那些承诺也都是镜花水月,他走不了也不愿意,可是这样直白又残酷的话真叫人伤心。
他侧过脸,像从前无数次说过的一样,轻声说,“我的命你拿去就是。只不过,震不了谁的心情。”
连您都会不在乎?他又能指望谁的怜惜?
王爷侧抱着他身子,慢慢解开他衣扣,这一回仿佛并不在意他话,只在鼻子里冷笑一声。粗糙的大手伸进他里衣,有些粗鲁地揉着他胸前的两点。
他知道王爷在不高兴时才会这样,平日里王爷是个温柔又会照顾人的人。
他忍着疼,没有吭声。
胸前的两点却在王爷有些粗鲁的蹂躏下肿胀起来,微微有些兴奋。王爷伸手向他下身滑去,渐渐温柔起来,并没有给他太多搓磨,他一时不知如此是好,绷紧了身子不敢动作。
“这样不也好?”王爷低声说了一句,“怎么旁人养着的人都没你这么多的心眼儿,就是服侍主子睡觉。嘿!怎么就是你成日介心思又多又密?”
他苦笑一声,喘着粗气道,“你别这样。”
“你怎么不肯讨一句饶?你明知道求我我就不难为你,怎么我身边养着的人都是这样?”王爷说着边狠狠在他身下捏了一把,引得他小小惊呼出声。
“我没错!”梅舞又倔强起来。
“你知道陆皓的软肋在哪,却不报给我,你还敢说你没错!”
“我……”
“我的人亲耳听到,你别想否认!”王爷边说边不轻不重地在他敏感区域抚摩两下,似乎不再生气。
他轻叹一口气道,“有的事亲耳听见也未必是真,您怎知我心里向着谁?”
他明明是向着王爷,从七年前离开刘欣的那一刻起,这一个局实在太糟糕,刘欣赔上了梅舞、董贤两个本该对他忠心的人,而靠山王,也没有得到。所有人都是输家,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王爷一样得不在乎?
“你喜欢的。”这时候的王爷又恢复那样温柔的神色,小心地玩弄着他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岔开话题。
羞辱,失望又渴望,种种复杂的心思撷取了他的思想,他重重地喘息,百转千娇地呻吟,只求得到更多,意乱情迷地叫唤,“不要,要……我不要……”
“那你是要,还是不要呢?”王爷笑得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