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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by蒟蒻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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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舜咬牙看着他,像是怒极了,反而低低的笑了出来:“你真的是将军么?”他沉默了片刻,骤然的暴怒起来,“宋副尉同将军算是什么交情!死在战场上那上万的弟兄与将军又是什么交情!”

“小曲,”白凡终于在众人的错愕中走了上去,低声道,“你冷静些,将军做事必然有将军的道理,这么些人看着,不要放肆。”

“将军的道理,末将不懂,而且越来越不懂了。”曲舜再次开口得有些艰涩,“将军同紫淮先生的关系,我不明白,同岳小公爷的关系,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

他直视着百里霂黧黑的瞳孔,咬牙低声道:“从今往后,末将只是戍守灵州城的云麾将军,隶属骠骑大将军的麾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退后一步,再行军礼,“细作之事,末将会向营中兄弟们解释清楚,末将告退,将军保重。”

百里霂依旧神色淡淡的看他纵马扬鞭而去,直到那抹红色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才惊觉袖口一片沾湿,小臂上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绷紧而崩裂开来,血迹渗透了衣料缓缓沿着手腕向下流淌。

“曲舜他是真的长大了。”他这句话像是对白凡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百里霂……”岳宁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却又没说什么,无精打采的耷拉下脑袋去。

“粮饷都运来了?”

“嗯,正在东城门那边清点,还有,”岳宁偏头看了看他,“皇上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

百里霂有些费力的向府内走去:“进屋再说。”

“没想到,才离开两个多月,灵州就发生这么些事情。”岳宁低声叹着,小心的卷起百里霂的袖口给他包扎伤口,他手生的很,几乎将布条勒进百里霂的皮肉里去,裹了几次只得拆开重包。

百里霂像是失去了痛觉,半闭着眼睛由他折腾:“皇上有什么口谕?”

“也不是什么口谕,小皇帝说让你不必担心后军储备,他向泸晏王借了五万精兵,很快就会送到灵州。”

“五万?”百里霂突然睁开双目,有些吃惊,“泸晏王怎么肯借?”

“不要小瞧小皇帝的手段,”岳宁摇了摇头,将布条重新打好结,“原先几个倚老卖老的旧臣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用人也准,新换了衢州的州牧,竟把那个烂摊子收拾得有条有理,春季上缴的税银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他身边的梁知秋是个会办事的,韩太傅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我看当今陛下不出三年政绩便能高出他父亲。”

百里霂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怎的岳小公爷如今说起政事也是有条有理了?”

岳宁皱了皱鼻子:“我平日里也是要挂个闲职上朝议政的,若是什么都不懂,怎能次次都把这个监运粮饷的差事抢到手。”

百里霂作势去捏他的脸颊,却连抬起手臂都有些吃力,只好勉强的笑了笑。

“你又受伤了?”岳宁打量了他一番,“我听说你这次伤的很重……”

百里霂看穿了他的心思,索性摊开手臂:“你要看就看吧。”

岳宁顿了顿,真的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刀痕密布的胸膛刚露出来的时候,他像是连呼吸都停住了。静默了许久,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了下来,百里霂感到伤口上一阵刺痛,泪水中的盐分如同一把尖锐的小刀,刺得他措手不及。

岳宁这才惊觉,忙一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俯下腰去,伸出舌尖小心翼翼的将那有些苦涩的泪水舔去了。

见他在自己脖颈间轻轻舔舐,嫩红的舌尖若隐若现,百里霂苦笑一声,伸手按住他的头顶:“我现在可是既无心也无力了。”

岳宁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也没有那个意思。”他抽了抽鼻子,“我每次来,你都受了伤,还一次比一次伤得重,我真怕……”

百里霂点着他的嘴唇:“征战沙场从来如此,我有过七八名副将,现在除了白凡和曲舜,其他都战死了。所以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怕,更不必难过。”

听到曲舜的名字,岳宁突然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他低声道:“宋副尉的事,我听说了。他虽然打过我,不过其实人也不错。”

百里霂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紫淮……真的是?”岳宁见百里霂神色渐渐僵硬,忙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百里霂沉默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这次能停留的时日也不长,”岳宁贴着他的鬓角轻轻蹭了蹭,“百里霂,要是可以不必开战多好。”

“此战一了,或许今后就可永无战事。”百里霂的目光慢慢飘远,轻声答道。

岳宁对上他的眼睛:“那我等那一天。”

百里霂带着倦色淡淡笑了笑,在他唇角轻轻一啄。

岳宁也晕陶陶的对他回以一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你听说了没有,这次你兄长也来了。”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百里霂接话,只得自己低声嘀咕道:“我们只见过几次,他跟你长得倒不大相像。”

“我们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百里霂淡淡道。

岳宁看出他神色中的淡漠,不好多问,摸了摸后颈道:“我家里都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妹妹。”

百里霂勾起唇角:“睿国公只有一个宝贝独子,宠得什么似的,朝中谁不知道。”

“你……”岳宁微微撅起唇,却也不气恼。

“说起你父亲,”百里霂突然敛了笑意,“如今兵部内大都是他的门生,新帝登基不到一年,还要多仰仗他的扶持。”

“你不用担心他被别的势力笼络去,”岳宁撇了撇嘴,“藩王们又不是没巴结过他,都被推了,父亲在大事上可从不糊涂。”

“睿国公的聪明我是知道的,不过岳小公爷可就好下手的多了……”百里霂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岳宁哼了一声:“不瞒你说,泸晏王前些时候还送了不少礼物给我,光是南海的明珠就有十斛,稀罕倒是稀罕,可是我也知道他去年才同你在朝中结了梁子,怎会理他。”

百里霂捏了他下巴,轻声笑道:“原来是我先巴结了小公爷。”

岳宁微微偏过头,从他手中挣脱开,抬起眼睛看他:“你这才知道我的好处?”

百里霂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外亲兵忽然道:“将军,太府卿百里大人有事求见。”

“他找你应该是家事,”岳宁整了整衣襟,“我先告辞了。”

走进屋的中年男人比起当年已见了老态,下颌上一缕薄须,像一干文官一样微微躬着肩,眼中再无当初的跋扈,反而见了些局促,走了两步便远远地在书桌前停住脚步,略挤出些笑意来:“三弟。”

百里霂没有站起身,更没有相迎上去,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太府卿大人,莫非把十年前你父亲说的话都忘了?本将与你家再无瓜葛,兄弟二字还是不要攀的好。”

百里霍愈加显得尴尬,低声道:“父亲那是一时气话,”他踌躇了片刻,还是改口道,“大将军这些年过得如何?”

“这些套话,留着带回建墨和你的同僚们慢慢去说,”百里霂道,“本将军务繁忙,太府卿大人有何贵干还请直言相告。”

男人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自嘲的意味:“大将军如今战功赫赫,位高权重,自然不是我等小民高攀得起的,只是眼下有件事,下官迫不得已,求大将军费心。”

百里霂目光阴沉的示意他说下去。

“你二哥的儿子……”百里霍咳了一声,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是下官的侄儿,前些时候惹出件祸端,失手把尚书令大人的孙儿打聋了。尚书令在朝中的势力,大将军也该知道,如今已寻了错处把二弟贬了官职,却还不够,硬要让侄儿去他府上给小公子赔罪,刚进府就被家丁一顿拳打脚踢。还没养一个月,又要侄儿再去他府中,这岂不是要活活被打死了。”

百里霂冷笑出声:“令弟这个打人的习性倒是被他儿子学去了,也该吃些苦头,才知道厉害。”

“大将军,”百里霍缩着肩膀向他作了一揖,“我百里家在朝中无依无靠,二弟也只有那一支血脉,下官此次前来一为押运粮草,二只为求大将军……”

百里霂摆手打断他的话:“当初我母亲在你们府上也是无依无靠,那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好吧,”百里霍低声叹了口气,“我来之前也能猜到今日的结果,当初是我们家亏欠二娘和大将军,如今自然没有脸面再来开这个口。”

“听说如今军情日益紧急,大将军沙场征战,也要多多保重才是。”他略带苦涩的说完,最后又是一揖,“下官告退。”然后便佝偻着腰从门内缓缓退了出去。

第六十三章

昌朔二年,五月十六。

城东议事厅,两旁的座位上都坐满了各营校尉,只有上座的主将之席空虚,白凡清了清喉咙,率先道:“各位这几日应该都听到了消息,苍羽原上的三万北凉重骑今日虽无进攻之势,然而斥候近日来报,克什库仑的吉达大汗王已纠集了人马蠢蠢欲动。”

李廷点头:“吉达大汗王与那钦大汗王虽然素来不睦,不过他们一旦联手,向灵州硬攻,确实难以招架。”

尹翟忽然道:“大将军对此事有何指示么?”

白凡轻轻摇了摇头:“大将军伤势未愈,这些天一直在府中养伤,谁也不见,就连帝都的钦使与副使也只见了一次。我们虽然将战报都递了上去,可是将军也没有派人传来什么示下。”

“如今军情紧急,还请曲将军先跟大伙商量个对策出来才好。”

曲舜怔了怔,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应敌之策我不是没有想过,”他顿了顿,“眼下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无非是北凉两支强军汇合,所以最好是在克什库仑的大军到来之前,先一举击败苍羽原上的数万残军。”

“那一支重骑虽然在前些时候的交锋中损失了一部分人马,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一支骑兵,我们若是贸然出城与他们决战,风险未免太大。”李廷低声道。

“依我看,吉达大汗王未必能够放下以往的宿怨同那钦联手,”苏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的计划更可能是等着我们同那钦再次交战,甚至是将那钦的重骑彻底消灭之后,趁着我军喘息之机,一举来攻。”

“苏主簿说的有道理,但无论如何,对我们来说都是棘手的劲敌。”白凡点头,略略放低了声音,“不知大将军这几日如何了?”

苏漓讪讪的笑了笑:“我这些天除了每日为大将军诊一次脉,也没有其他可以求见的机会,将军的伤倒是好的多了,不过话少得很,卑职也不好多问。”

“将军没有说起对当今局势的打算么?”

苏漓摇头:“将军一直独自闷在房里,这几日说的话大约还不超过十句。”

白凡望了望一直沉默的曲舜,站起身一整衣襟:“我这就去将军那里问问,依照往常,将军心中也许已有了打算。”

曲舜忽然拦住了他:“我去。”

“你要走了么?”坐在书桌前的的男人抬起头来,满眼未眠的血丝,他合上书卷,疲惫的笑了笑,“每次都是这样,知道我连见你的时间都不多,却还是千里迢迢一次又一次的来这边陲蛮荒。”

岳宁已披了远行的斗篷,垂着眼睑:“我知道你事务繁忙,每次我来的时机也都不凑巧,不过幸好时间还很长,我可以等,下次再有押运传旨的差事我依旧会来。”

“替我告诉皇上,给我五年,”百里霂刚硬的嘴角绷紧了,“五年之内我会给他一个安宁的北疆,还有……这片草原。”

岳宁愣了:“你……”

“或许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百里霂低低的笑了一声,“但是现在,我敢允诺这句话。”

岳宁迟疑了一会,忽然有些黯然:“若我是上权者,根本不会在乎什么北凉,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一生平安……”

百里霂却并没笑他这小儿女情态,只是笑了笑:“你想的没有错,只是我所做的不是为了一人的平安,是千万人的平安。”

他向岳宁走近了些:“还有,告诉皇上,北凉之患只是皮毛,杜绝朝中内忧才是固国之根本,现在大炎最需要的是一位明君。他虽然年纪还轻,却也要时刻记着不能荒废政务,兴废变通,心中都要有所计较才是,不要,”他低声叹道,“像他的父亲。”

“这些话我会带给陛下的。”岳宁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太府卿百里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二,尚书令李大人与我家有些交情,要不要我同他说说?”

“不必了,百里家的事,你去说又算什么。”百里霂摆了摆手,慢慢踱到书桌边,取出一封信来,“这封修书你替我交给尚书令大人,趁着如今兵权还在我手中,想必他也会给我这份薄面。”

他这话略带些玩笑的口吻,脸上却并没有笑容,顿了顿道:“去吧,这次又不能送你了,眼下我还要去……”

“将军——曲将军求见。”

曲舜在门口略站了站,便见小亲兵出来道:“曲将军,大将军请你进去。”

而紧跟在小亲兵后走出来的便是一身正装的岳宁,岳宁怔怔的看了看他,随即轻轻点了点头:“曲将军。”

曲舜也怔忪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似的:“小公爷,这是要……回建墨么?”

“嗯。”岳宁应了一声,像是有话要说,却最终没说出口,只是在路过曲舜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长廊到将军卧房的路即使多日不走,也是再熟悉不过的,曲舜的手指搭在那雕花的木门上微微一顿,随即用力推了开来。

缝隙里的光线卷起一缕积尘,将军脊背挺直的站在屋中,面前是一整副濯银的锻纹钢甲,胸前的兽面花纹栩栩如生。

“曲舜,你来了?”

百里霂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使得曲舜想起数日前他浑身是血人事不省的模样,不由得手心又有些发凉。

“将军,末将此次来是想请将军示下……”

“曲舜,”百里霂不等他说完,便低声打断了他,“过来帮我把这副甲胄穿上。”

曲舜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的侧脸,很快便走上前,将那沉重的铁甲取了下来,一件件的披到男人身上。这是十分繁复的工作,而曲舜对这其中的种种细节已在做亲兵时便烂熟于胸,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将军会在此时披挂上这副沉重的战甲。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铁扣碰撞的铮铮声,直到曲舜扣上百里霂胸前最后一枚环扣时,两人的目光才对上,曲舜被那沉黑的瞳孔一望,手不由得微微一颤,向后退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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