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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暗潮+番外篇——by文如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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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发番人摇摇头,掏出空空的钱袋歉意的笑了笑,又向前寻去。

“这位客官,您是要算命还是要测字?”留着白胡子的道士眯起眼睛打量这位面容奇怪的客人。

“我不算命,”番人摇头,用一种扭曲的表情组织自己的发音:“也不测字。”

白胡子道士也痛苦的皱着眉听番人说的话:“哦……不测字,也不算命。”

“对。”番人说,“我想请问一下,齐梁在哪里?”

道士捻着自己的胡须,慢悠悠的回答他:“你找错地方了。”

“找错地方了?”番人的绿眼睛睁的大大的,“他们说一直往东走,一直往东走。一定是这里,没有错的。”

道士微微一笑:“地点没有错,时间却错了。齐梁是一个朝代,已经过去六百年了。”

番人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片失望的神色,他破旧的皮靴更加难以支撑他的身体了,但是他依然坚持向前走着。

“齐梁在哪里?”他问骆驿。

骆驿看到他那深邃的绿眼睛,总是不忍拒绝回答他:“你问了那么多人了,他们都不知道齐梁在哪里。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齐梁呢?”

番人从破旧的粗布衣服里掏出一个铁质的十字形状的项链,轻轻抚摸着,继而回答骆驿的问题:“我想找齐梁要一首曲子。”

骆驿邀那番人上酒楼,给他点了满满一桌的菜。

剁椒鱼头、盐水鸭、坛子肉、清炒芦蒿、小笼包,还有一碗糖芋苗。

番人一路上想必是饥一顿饱一顿,满满一桌子的菜都被他吃尽后,他才就着一口米酒,缓缓道出原委。

番人是从遥远的西方一路向东而来。骆驿第一次知道在中原的西边、西域的西边,翻过高原、越过大海,还有那么一个神奇的地方。

那里的人们有着颜色奇怪的头发,颜色奇怪的眼睛,还有和中原大地截然不同的风俗。风俗虽然不同,但倒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战争。

蕞尔小国之间不停征战,合并了又分裂,分裂了又合并。打完了这个城邦,便去打那个城邦,永远没一个和平的日子。在一场惨烈的战役里,番人的兄弟,连同其他那些他的战友们全都战死了,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他便总是梦见自己的兄弟。客死他乡的累累白骨们,幻化成数不清的冤魂厉鬼,在凄清的夜色里哭号,也在他的梦里哭号,让他的心难以平静。他知道,他们的灵魂并没有安然去往那人人都向往的天堂,而是游离在异族的土地上找不到归途。

战场上侥幸逃生的第二年,他便又背起行囊,回到了那一战众人丧生的地方。野外芳草萋萋,在落日下一片荒凉,就在那里,一个云游四方的老人跟他说,向东,向东,去找齐梁。齐梁那里有一首曲子,可以慰藉亡灵,让他们得以转世轮回。

骆驿从没有见过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人,也从没有听说过那么神奇的曲子,顿时就点头应道:“好,我跟你一起去找齐梁。”

只是,齐梁是谁?在哪儿可以找到他?他真的有那首曲子吗?骆驿也不知道。

但好在骆驿是天生灵力,能够御风飞行的国师。他寻人自有自己的法子。

只见他从宽大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罗盘,取出一张寻人寻物的符,四指一弹,符便悬在半空。做了几个手印,又默念几句咒语,罗盘上的指针开始不停的转动起来。

指针转了几圈,最终指向了东边。

“有了。”骆驿咧嘴一笑,举着罗盘,招呼那番人跟着他过去。

两人穿过繁华的长街,直走到郊外的紫金山下,前方是一条通往山顶的青石小径。

小径前面立着的牌坊上写了三个大字:齐梁寺。

骆驿问那番人:“这可是你要找的齐梁?”

番人用那双绿眼睛仔细的打量了那两个字好久,不敢置信的点点头。

于是两人便顺着石阶爬了上去。

寺里唯有一个老和尚,不念经,也不扫地,而是将扫把搁在一旁,负着双手乐呵呵的倚在松树根下看两只秋蚂蚱打架。骆驿与番人一来,两只秋蚂蚱被扰了打架的兴致,扭扭屁股钻进了草丛里,生生毁了好和尚的好戏。

骆驿上前,双手合十,说道:“师父,我们是来找齐梁的。”

老和尚对他们翻了个白眼:“阿弥陀佛,我们这里没有齐梁,只有和尚。”

骆驿不依,举起罗盘:“我的罗盘找人从没找错过,你这个老秃驴实在可恶,既然说谎话,欺负外地人和外国人。”

老秃驴连白眼都懒得翻了:“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赶走了我的秋蚂蚱,坏了我的雅兴,我还没怪你们,你们竟先怨我了!”

骆驿掩嘴一笑,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白纸,叠成了秋蚂蚱的样子,凑到嘴边吹了一口气,弹到地上,竟然变成了两只活生生的秋蚂蚱。骆驿一声令下,两只秋蚂蚱便缠斗不休。老和尚点点头,又负手弯着腰乐呵呵的看秋蚂蚱逗乐,嘴里念念有词:“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开锦绣,将军楼阁化神仙。公子王孙再好,又哪里比得上我来得逍遥快活,小蚂蚱啊小蚂蚱,我就给你取个名叫做‘飞将军’!”

飞将军叫了一声,又与同伴嬉戏开来。

骆驿又去问老和尚:“老师父,齐梁在哪里?”

“什么齐梁?我不认识!”老和尚挥挥手赶走骆驿垂下的鬓发,“你去里面找人问问。”

这就是暗示允许两人进寺了。骆驿拽住还想追问的番人,潜进寺里。

大殿里香火缭绕,四壁上的壁龛里点着盏盏长明灯,走近一看,长明灯上挂着的名字前面都有军衔,这里供奉的竟都是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自古天下霸业,哪一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中原如此,番人那里也是如此。帝王功成名就之后自然是会祭拜英灵,只是,隔了个三年五载,那些人就都被忘干净了。或是埋骨异乡,或是马革裹尸,谁又去管?难得这寺庙竟有这样的心思,骆驿心里也暗自感慨。

突如其来的风吹动大殿里悬挂的经幡,长明灯的火焰如同魂魄一般连颤三下。骆驿推开大殿的后门再向前寻去,只见院子里坐了一个清丽的人儿。

那人搬了椅子,正坐在院子里打盹,一旁的桌子上摆了一碗热腾腾的桂花酒酿。

听到骆驿两人的脚步声,那人警醒的睁开眼来,在椅子上端坐了身体。骆驿见了那人,只觉得分外熟悉,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昨晚的秦淮河,对面的画舫上,正是在那里唱歌的那人!

“打扰公子清梦实在是抱歉,”骆驿瞥了一眼那正死死指着对面人儿,兴奋的颤抖着的罗盘,“不知公子可否知道,齐梁在哪里?”

那人将一头青丝用锦带的扎到脑后,回答:“不知两位找我何事?我就是齐梁。”

骆驿没曾想到的是,自己与这叫齐梁的人竟然是第二次见面了。

初次见他,只觉得他艳丽非常,如今再次见他,又觉得他清丽脱俗。他有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举止之间也是南方人优雅的气质。

“你真的是齐梁!”番人的绿眼睛闪烁着久违的光彩,他用生涩的汉话道出此行的原委:“我听说你有一首曲子,可以超度客死异乡亡灵,让他们找到归途。我想找你要那首曲子。”

齐梁见番人这样说,微微一笑,端起那碗温热的桂花酒酿,用瓷质汤勺轻轻搅拌开洒在上面的桂花瓣儿,说道:“你能找到我,实在是不容易。不过,你可是弄错了,我又不是和尚,哪里有什么可以超度亡灵的曲子。”

“可是……”番人着急的争辩,“可是你是齐梁啊,有人跟我说过,齐梁是有那首曲子的。”

齐梁听他那样别扭的汉话,只觉得好笑:“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你又怎么证明他说的是实话?”

齐梁如此咄咄逼人的发问,存心是想看那番人的笑话。番人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回答他,只能在那儿抓耳挠腮,欲言又止。

那番人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骆驿不忍见他被齐梁刁难,抢先说道:“能安魂的曲子?说的倒是神奇,我看你也不像有这曲子的样子。不过,花船上唱的淫词艳曲、靡靡之音,说不定你倒是有不少的。”

“放肆!”齐梁一掌将那晚桂花酒酿扣在桌上,气的柳眉直竖,“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

“昨天晚上,我可是亲眼见到你在花船上唱歌。”骆驿捏着嗓子学了几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我记得当时,你还穿着女人的衣服!”

和齐梁拌嘴真是有趣,骆驿忍不住手舞足蹈的又学了几下齐梁的样子。

齐梁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骆驿,恨恨的说道:“你……可恶!”说罢,甩袖就走。

“哎?”齐梁的突然翻脸终于让骆驿冷静下来,赶紧上前欲追。正在这时,那番人竟学着汉人的礼仪,对着齐梁跪了下来。

他又从破旧的粗布衣服里拿出那枚用皮绳拴着的铁质十字架,把它放到手掌里,捏的紧紧的。蜷曲的棕色乱发垂到额前,遮住了他的脸,骆驿与齐梁两人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古怪到可笑的汉话,此时却让骆驿有了流泪的冲动。

“那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闭上眼睛,我都能看见我那兄弟的眼睛,他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过。还有那些我的战友们,他们在我的梦里出现,有的缺了胳膊,有了缺了腿,有的脑袋被人齐肩砍下。但是他们还是能够看见我,还是能够颠颠簸簸的走路,也还能够开口说话。他们跟我说,他们真的很想回家,但是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回不去了,又能怎样?除了他们自己,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意他们能否回来……但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他们都是那么善良、那么知足,他们并没有挑起战争,他们只是没有办法违抗领主的命令而已。可是现在他们回不去了,除了我,又有谁能帮他们呢?”

齐梁背对着番人站在那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普天之下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人与世无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却没想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骆驿不语,立在一旁。三人之间竟是一片沉默。

“你找我来要这首曲子,又可知这首曲子的来历?”齐梁将那番人扶起来,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旁边搁着的那碗桂花酒酿已然凉了,“昔日秦皇意欲统一六国,太子丹派荆轲去刺秦,易水送别之时,高渐离为其击筑。后来,荆轲功败身死,高渐离在他还魂之日为他弹了一整晚的曲子。他把那首曲子取名为‘殇’。殇,死亡之意,也就是所谓的‘安魂曲’。”

骆驿点头称是:“秦皇以武力开疆辟土,导致生灵涂炭,人人得而诛之。荆轲刺秦虽然功败垂成,却不损其威名。原来此曲竟有此渊源。”

骆驿自幼研习道法,算是老庄的学生。道教之根本,在于无为。而自从秦皇荡平了天下之后,国土便是越来越广,国力也是越来越强,但似乎广袤的国土、强盛的国力,都只是在给彪炳千秋的帝王作嫁,并没有给百姓们带来丝毫的益处。自己隐居深山,之所以愿意出山做那国师,只不过图一个国泰民安。只是,国泰,民安,又谈何容易。开疆辟土、青史留名的欲望没有边界,百姓的苦难也就没有终点。比起强秦盛汉,骆驿倒是更向往那齐梁余韵、魏晋风流。偏安一隅又如何?老庄之道、高渐离之琴,不都是那些偏安小国里出来的么?

齐梁继续与那番人说:“你此行不易,我本应抄录一份曲谱交由你。但那曲子是由古法记谱而成,别说是外邦人,就是汉人也未必读得懂。与其交给你那无用的曲谱,还不如我亲自为你弹奏一曲。”

骆驿听到此处,不由击掌,朗声大笑:“今天正是个极好的日子!”

齐梁望着骆驿,抿唇一笑。

骆驿对那番人解释道:“今天正是下元节。”

下元节,鬼门关。流亡人间的魂魄纷纷找到回去的路,从此人鬼殊途,转入六道轮回。

“只是……”齐梁犹豫,“只是琴声传出的距离毕竟有限,又如何能到那么远的西方去呢?”

骆驿眨眼笑道:“这有何难。我御风而行,风能到哪里,我便能到哪里。”

骆驿见齐梁从身后的屋子里捧出一把古琴,轻甩袖口,露出纤细修长的十指。从远古传来的悲怆的音符,从齐梁翻飞的手腕出倾泻出来。

骆驿取出黄符来,放到唇边默念几句咒语,黄符化为一道罡风,裹挟着轻声翩然向西远去。骆驿又朝着那琴声飞去的方向做了几个手印,然后闭眼默立不动。

齐梁的十指越舞越快,骆驿随着那道黄符,开始慢慢看到了那西方最遥远的大陆。

残阳如血,游魂从荒草地上的累累白骨中缓缓升起。他们一次又一次寻找着自己的故土,却无奈芳草萋萋,迷了方向。就在此时,裹挟着琴声的风缓缓吹过那荒原上的野草。游魂们听见了那琴声,抬起头来。那是属于古老的、东方的长调,但他们都能听的懂,妻儿的呼唤,家乡的路,原本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又在脑海里最后一次清晰起来……

番人握紧了十字架,抽泣道:“我听见他们跟我道别,他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骆驿闭着眼,甫一睁眼,不觉已经热泪盈眶。

再去看那齐梁,琴弦也已经被打湿,手腕却翻飞不止。

殿外的长明灯,在夜色里又亮了几分。随风颤抖着,犹如灵魂。

骆驿自问道:这便是齐梁余韵吧?

当夜,漂浮在秦淮河上的一座画舫里。

骆驿饮尽一杯清酒,说道:“我决定不回长安了,这几日你给我派几个人,我得替你这建康城好好瞧瞧风水。”

夏府尹惊愕:“怎么这么突然?圣上那里……”

骆驿托腮呆呆的看那舞台中间站着唱歌的人儿,心猿意马的回答:“你不过是个府尹,管那么多干什么。什么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的,你这文人干的来么?”他提起酒壶,给夏府尹倒上一杯酒,“其实偏安一隅也没什么不好,来来,喝了这杯酒。明天我亲自开坛做法,给你这城墙上加持一道咒语,保你这建康城啊,千年不破!你呢,就给它做一千年的府尹,我呢,就给它做一千年的国师!”

喝酒的间隙,骆驿又从指缝里偷偷看舞台上的那人。

他又换了一阙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25.爆发

唇齿交缠之际,意瑾感觉有一股甜腻的鲜血渡进自己嘴里,随着血液缓缓的淌进喉咙,一直以来缺氧的大脑也渐渐的清醒过来。

他认得这血的味道,不久前他就尝过。那时候他刚刚被病毒感染,一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却被那人稀里糊涂的带回了家,那人割了自己的手腕,倒了自己的血给他喝,救了他一命,这便是他们的缘起。说是一见钟情也好,说是一时兴起也罢,只是意瑾知道,自己记得事情开始,就从没有人对他那么好过。

还有那充斥着血腥味的嘴唇,绵软的包覆着自己的唇瓣,突出的尖牙轻轻的摩挲着意瑾的舌尖,随时都可能刺穿他的下颌,意瑾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他是那样的成熟、包容、温柔的对待着自己,总是愿意给予自己一切,除了伤害。

——真想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意瑾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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