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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by蒟蒻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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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十分喜欢他这样不带阿谀的赞美,笑着拍了拍爱马的脖子。

鼓声过后,草场上尘土飞扬,蹄声涌动,两方都挥着球杆去争场中的马球,其来势汹汹,不亚于争战。伽摩国始终还是技高一筹,马技娴熟,来回间便抢得了那枚小小的木球,挑拨着直向炎方的球门而去。

炎方自然是不甘示弱的追赶了上来,但对手一拨马便连过了四人,几乎无可匹敌,眼看又是一球,却不妨一匹黑马迎面而来,马上的少年狠狠挥动木杆,几乎把对手的球杆击断。只在两匹马即将迎面相撞之时,才拉紧缰绳将马拨到一旁,这样蛮横又莽撞的姿态不免使得伽摩国球手不满,举手间,两方便又生了冲突。

不知何时,一匹伽摩骏马本该系起的马尾散落了下来,十分的碍事,少年被撩了几次,不由得破口骂了起来,两方虽言语不通,对手却也不甘示弱,叽里咕噜的在球门前与他对骂。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忽然一支描着金纹的球杆挡到了两人中间,百里霂隔着面甲低喝道:“打球而已,少生事端。”

他发号施令惯了,口气里自然有种不可违逆的气势,两方虽然都不是他的部下,却也悻悻散了。木球再次被抛到空中,一声马嘶之后,逐日从数匹骏马中跃出,划出一道金光奔到中场,百里霂俯下身长杆一拨便洞穿了对方的球门。

观看的宫人内侍们齐声叫好,然而呼声还未完全静下,球门前尘土飞溅,竟又是一球,百里霂直起身,在面甲下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驾着逐日来到了场边。

再次争抢时,伽摩人改变了战术,在勉强追到百里霂后,俯下身却不与他争球,而是挥杆去击逐日的膝盖。百里霂还没有所反应,那少年已扑了上来,一杆打在那人马臀上,大叫:“无耻,不要脸!”

百里霂好笑的看着他,只觉得这份年少的带着粗鲁的冲动似曾相识,把球磕给了他:“不必管我,好好打球,赢个彩头回去。”

这初秋的下午正是炎热,一场赛后人与马都是大汗淋漓,索性大炎反败为胜,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摆手去令人取赏赐之物。

伽摩骑手里有一个赤色胡须的男人忽然出列,他身上肌肉虬张,显然不只是球手,更是名武士。他举起球杆对着百里霂,用生硬的中原话说:“人多没意思,我跟你单打,只比一球决胜负,如何?”

百里霂取下面甲,挑眉望着他:“你是?”

近臣梁知秋在场边声音不大的说:“这是伽摩的一位将军,叫塞提,侯爷不妨与他比试比试。”

百里霂把木球拈在手里,微微笑道:“那便只一球。”

对方并不多说,策马而上,在木球落下的瞬间拨了过去,直从逐日身边踏过,他的坐骑十分神勇,看样子是常打马球,懂得撒起后蹄扬起尘土堵后方的路。而逐日却并不是寻常嬉戏的散马,刚下战场,一身戾气,岂能容得被人挡路,仰起前蹄就踢在那马后腿上。塞提险些滚了下去,所幸抓紧了缰绳,却是把球丢了。

百里霂眼见那球在混乱中弹了起来,连腰也不弯,凌空一抽,便见马球划出一道弧线直射入球门,登时四处又是一片叫好。

这场赛事的彩头是一色的珊瑚笔架,百里霂对这书房之物自然是兴致缺缺,转手便扔给了那头发蓬乱的少年,却见那少年也是一脸苦相,低声咕哝着:“我家连笔都少见,要这笔架做什么。”

皇帝耳力倒是极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笑了出来,指着少年道:“你啊,就是不爱舞文弄墨,罢了,每人再赏一副宫制的马鞍吧。”

少年大喜,忙同其他人跪下谢恩。

百里霂方才就看出他的蛮勇,只觉得十分有眼缘,寻思着找个机会把他从禁军中调入自己麾下也不错。便走向上座的皇帝,低声问道:“不知这个小武士,是谁家的孩子?”

皇帝一怔,连笑都顿住了,诧异的看着他:“爱卿不认识他是谁?”

百里霂也愣了,暗道:我在边疆十几年,不认识个孩子很奇怪么?

皇帝见他露出茫然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你竟不认得他,他是骁骑中郎将百里霆的独子百里陵啊。”

百里霂听了这话,背脊都僵住了,转头再看那少年,却见少年也正躲在一旁偷瞟他,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不知在琢磨什么,便径直招手让他过来:“你爹是百里霆?”

少年似乎早料到他要问这个,点头:“嗯。”

百里霂摸了摸下巴:“那你该叫我什么?”

“大将军……”少年仔细窥探着他的神色,小声叫了一句,“叔父。”

第八十九章

长阶外,喧嚣声散了之后,清芷苑的配殿内倒是空旷寂静得很。皇帝早早屏去了宫人左右,托着一只镂花玉瓷盏沉默了片刻,才稍稍啜了一口,抬起眼睛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将军不尝尝么,今年锦州贡来的新茶。”

百里霂敲了敲茶盏微微笑道:“臣并不懂品茶。”

“将军可知朕独留下你,所为何事?”

百里霂摇头:“臣不知。”

“将军在建墨的这几个月,过得如何?”

“闲散在家,倒是落得清静。”

皇帝听这一句,脸上泛出些笑意,目光淡淡地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到桌案上:“这几日伽摩国使臣来朝,不知将军可察觉出什么?”

“臣一直不曾与番邦使臣打过交道,”百里霂偏了偏头,口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快,“不过方才从马球赛上来看,这帮人似乎有些放肆了。”

“不错。”皇帝慢慢收起了闲适的模样,眼中凛冽的光芒乍现,“如今西域诸国之中,国力以伽摩最强,讫诃罗耶次之,这两国比邻而居,不容小视啊。”

百里霂自然咂摸出他话里的意思,略一沉吟:“西域诸国这些年与大炎一向交好,虽然偶有动作,不过在征伐北凉等大事上还是于我们有益。至于伽摩国这样的傲慢风气,皇上不妨给他们一个教训罢了。”

他话音落后,周遭沉默了片刻,方传来几声动静,却是皇帝走下了座来:“爱卿以为朕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不过被使臣几句话所激怒,所以急于报复?”

百里霂也站了起来,迎面望着他,静静地等着下文。

“将军还记得么,朕初登大宝之时,湛晏王领兵直入皇城在宫阶上堵杀臣工,胁迫于朕,那样的大辱朕尚且能忍,眼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臣自然记得,皇上那时虽然年少,却是胸有宏图,忍辱三年斩杀湛晏王,这份气魄,百里霂也是十分的敬重,”他说到这,话锋一转,“却是不知如今外患将息,太平盛世之时,皇上怎又起了动兵的念头。”

“朕,说了要动兵么?”皇帝一双瞳仁有些危险地望着他,口气里听不出善恶,过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将军果然是知我之人。”

百里霂却是始终不动声色,仍旧站在那里。

皇帝收回目光,轻声笑了笑:“将军久经沙场,精通军事,今日朕有几个问题想求教一二。”

“皇上请讲。”

“如今天下,步车骑兵,何为最强?”

“说来各有所长,精于排兵布阵便可互相遏制,不过,”百里霂一谈到兵事,稍稍有了神采,答道,“其余兵种自然无法同骑兵相提并论。”

“骑兵?”皇帝微微挑起眉毛看他。

“不错,皇上难道没听说过,得骑兵者得天下。”

皇帝笑了笑,接着问道:“那组建骑兵最重要的是什么?”

百里霂想了想,答道:“马。”他顿了顿,解释道,“士卒可以挑选训练,但是若是马匹孱弱,则无法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

“朕再问将军,这天下哪里的马最好?”

百里霂笑了笑:“各处的马自有长处,西南边的马矮小而擅于负重,河下马高大而耐力不足……”

“北凉呢?素闻北凉骑兵雄壮,想必马种也好。”皇帝忽然打断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北凉马的体格甚至不如河下马,只是十分耐寒,不挑草料,而且性子勇猛,不易受惊,所以适合做战马。”

皇帝眯起眼睛,低声问道:“那……最好的战马应该是哪里的马?”

百里霂抬了抬眉毛:“自然是西域伽摩的骏马,日行千里不知疲倦,体格高壮,无与伦比。”

“不错,方才马球赛上,朕也能看出两方马匹的差距。”皇帝说到这,又道,“除了马匹,军备中还有什么最为重要?”

不等答话,皇帝自己接着说道:“朕想,大约是护甲剑戟之类吧。”

百里霂点了点头。

“那剑戟的质地,自然是精钢为佳,”皇帝说得顺畅,显然是思虑已久,“我国中军备以生铁为多,钢甲虽有,却是重厚,竟比不上偏夷之地护甲轻薄坚韧。”

“皇上说的是西域诸国的冶钢之术?”

皇帝似乎是笑了一声,却是冷冷的:“朕瞧那些马球手的护具竟都是精钢所制,随意冲撞间便将朕的禁军撞伤,自己却毫发无损。今日若不是将军上场,这场球赛朕不免要损些颜面。”

百里霂琢磨着他话里的深意,却听他接着说道。

“但将军虽神勇,大炎也只有将军一人,大炎国土虽广,马匹众多,却找不出第二匹逐日。可是伽摩国中,如是的骏马千匹,钢甲利剑不计其数。”皇帝重重的坐回位子上,颇有些唏嘘,“伽摩国虽然表面顺服,骨子里却是傲慢反逆,朕以千金向其购马,他竟不肯,显然是不把大炎放在眼里……”

“陛下,”百里霂忽而朗声打断,“伽摩虽有骏马,有冶钢之术,却是地处偏远,人口稀薄,国中子民甚至不足我大炎百姓一成之数,无论如何也难成大患。”

“朕自然知道,”皇帝的声音依旧不大,却是带了不容置疑的意味,“北凉已灭,西域偏远人稀,朕有生之年自可以安坐这太平天下,但是,将军以为,朕是个只满足于一世太平之人么?”

“朕要的,是子子孙孙永坐这大炎的江山,后顾无忧。”他直视着百里霂,字字决断,掷地有声。

然而听者却只是轻轻喟叹道:“皇上雄心壮志,”百里霂微伏下身,“不过恕臣直言,后世之事,终究不可勉强,皇位变迁也终有变数。”

他这话说得直白,几乎可算是大不敬,皇帝却并不恼怒,只是淡淡摇头:“朕何尝不明白世代轮转,天命使然的道理。但朕能够做到的是,在河下圈一块草场,在那里饲养最好的马匹,繁衍生息,世代为我大炎军队所用。”

百里霂听到此处,低叹:“看来向伽摩开战之事势不可免,只是不知,皇上所属意的领兵人选,是臣么?”

皇帝沉默了片刻:“我朝中为将者虽多,却有何人能同将军相提并论,其实这两年,边境偶有摩擦,但西处戍军在伽摩人手中却是难有胜绩。朕连换了八名戍边守将,始终无用,唯有请将军率军前往,执此一战。”

“西域路途遥远,粮草难以供应,再加上气候干燥,水源缺乏,所以难以取胜。”百里霂淡淡道,“而且,就算是我领着麾下精兵与他们相战,也未必讨得到好处。毕竟我军这些年所经历的大都是平原马战,而西域地势大不相同,城池坚固,而战术之类更是难以捉摸。”

皇帝听到这,一整袍带走到他面前:“将军不必过谦,马战虽是将军所长,步战也必不会输于蛮夷。”他察觉到自己口气过于迫切,便缓了缓接着道,“况且,当年父亲离宫之时,曾告诉我说……”

他说到这里称谓都变了,一字一句道:“他说,满朝文武,可信者唯有百里将军一人而已。”

百里霂听完,眼中神色复杂,过了良久才低声道:“皇上若真是信我,就不会特意说出这番话来。”

皇帝脸色微变,后退一步,目光锋利的扫视了他一眼,却只是一瞬就恢复了笑意:“将军愿意受这个帅印么?”

百里霂望着这个年轻皇帝陌生的眉宇,低头下拜:“臣领命。”

“此去路远,旧时灵州的士卒大约会不服水土,将军只领嫡系的一万士卒便罢,等后日上朝,朕自会当着满朝文武,将调动西北大军的兵符交给你。”皇帝一手扶起他,低声嘱咐道。

“皇上,这一战或许旷日持久,军需巨大,这样耗费国库,真的值得么?”百里霂抬头问他。

皇帝稍稍一愣,沉思片刻:“朕自即位以来,每每殚精竭虑,励精图治,所为的不过是为后世开疆扩土,”他说到这,一把抓住百里霂的手,目光灼灼,唇角微有笑意:“因为朕知道,后世再难有爱卿这样的名将,和朕这样的君王。”

第九十章

秋日的午后还有些隐约的炙热,过了泰安宫门就是外宫城,在驻守着层层侍卫的广阔宫门后,有一道并不十分重要的门廊,平日都是由少年禁军们守卫。这些少年多是贵胄子弟,平日里嚣张惯了,常放下事务聚在一处大声闲聊,毫不避讳。

被众人拱在中间唾沫横飞的少年正是百里陵,算起来他的家世在这些人中毫不显赫,但其他人大都在他拳头下吃过亏,所以对他的话无不唯唯诺诺。

“听御医说,方柯的腿是断了,就算接得上,以后也不能从军跑马了。”一个小个子低声道。

百里陵愤愤地骂了一句,向众人道:“那黄胡子明明是故意纵马伤人,若不给他些教训,还让胡子们忘了这是谁的地界!”

“老大,你说怎么办?”

“他弄断了方柯一条腿,我们就打断他两条腿,”百里陵恶狠狠地说,“今晚你们几个跟我到驿馆旁边守着,等他路过时就拖到暗巷里狠狠地打!”

他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腿,使臣必然要向皇上告状,对使节无礼的罪名恐怕少不了责罚,不如干脆打死了他,省得留下口舌。”

百里陵一怔,心道这话不错,但这帮废物怎会想出这么狠绝的主意,抬头一看,只见面前几个少年禁军都绿了脸直直的看着他身后,他也转头看去,登时吓得往后一退:“大……大将军。”

百里霂微微一笑:“怎么,不继续商讨如何对付伽摩国使臣了?”

“我,我跟他们说笑呢。”少年抓着一头的乱发,十分窘迫地说。

百里霂没说什么,转身便向宫外走去,忽而在几十步外回身招了招手:“你过来。”

百里陵忙紧了紧皮甲跑了过去:“大将军有何吩咐。”

“看你的样子,少不得也是个爱生事的。”百里霂笑了笑,“不过,只在这里欺负这些软脚虾有什么意思,你敢上阵与敌人拼杀么?”

他虽然是笑着,话里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激得百里陵立刻挺起胸脯:“怎么不敢!要不是现在太平盛世,无战出征,我才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呢!”

“哦?无战出征,”百里霂低声道,“北凉虽然已灭,但战事根本不会有停歇的那天。你现在属左候卫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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